四面佛 第63節(jié)
“這周新上的那幾個品銷量怎么樣?上次培訓的知識,在銷售中用得上嗎?” 女孩嘰嘰喳喳的回答,短暫靜默的間隙里,能聽到落筆的聲音。 不過三兩分鐘,本子一合,男人結(jié)束了話題,他從口袋里抓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糖,笑著說:“別人給的,借花獻佛。” 熱情的相送中,門簾兒被再次挑起,又落回來,簾腳蕩了三兩下,送藥的女孩兒才又想游書朗。 “先生,先生!”連喚了幾聲,英俊的顧客才回神,她忙將手上的藥遞過去,“久等了,這是你的藥。” 游書朗望了一眼還在甩動的門簾,輕輕點了點頭,將手中被捏扁的藥盒放在女孩手里:“這個我一起結(jié)算。” 繞過貨架,游書朗走向收銀臺,他送出身份證,被提醒了一句,才換成了醫(yī)保卡。 結(jié)算打印的滋拉聲中,忽然混進了塑料珠子清脆的碰撞聲,門簾兒再次被挑開,高大的身影與五月的清風一同而入。 “忘了拿鑰……” 聽到聲音,游書朗下意識地望過去,沒有貨架的阻隔,四目相對。 還是那副帶著壓迫性的鋒利長相,因為換了寸頭,又添了幾分不好惹的難馴。 眼底依舊深斂溫柔,唇邊的笑意妥當,不濃不淡,不過分招搖,又壓下了因相貌帶來的凌厲感。 打印機的滋拉聲還在繼續(xù),時空被驀地拉長扭曲,游書朗好像再次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五月,車窗緩緩落下,撲面而來的暖流從車里傾瀉而出,唇角帶笑,目光寬和的樊霄,闖入了自己的生活…… 心尖一緊。 藥店很小,收銀臺到門口不過兩三米的距離,游書朗看著樊霄從初時的驚訝、繼而的驚喜,最后轉(zhuǎn)到了局促不安。 打印機的聲音終于結(jié)束,裝藥的袋子和落下的鑰匙,同時被送到游書朗和樊霄手邊。 游書朗接了,樊霄被提醒了兩次,才抬起手。 道了謝,游書朗提著口袋向門口走去,不過幾步便穿過了兩人之間隔著的清風和漂浮的柳絮,走到了樊霄的近前。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向?qū)Υ恳粋€目光有過交互的陌生人一樣,和善友好。 卻又在身體交錯時,盡量避開了堵著大半個門的樊霄。 一條腿跨出了門檻,室外的陽光已經(jīng)扎進眼底,游書朗的手腕卻被人一把扣住。 他蹙了一下眉,回頭去看樊霄。 “有事?”他問。 樊霄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放開了手,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張名片,遞到游書朗面前。 “我是康達藥業(yè)的醫(yī)藥代表,如果你在購買或服用我們企業(yè)生產(chǎn)的藥品時,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與我溝通,我會及時為你解決的。” 游書朗看了一眼那張遞到面前的名片。樊霄,康達藥業(yè)有限公司終端醫(yī)藥代表。 終端醫(yī)藥代表,是面對藥店或醫(yī)院的藥品推廣銷售人員,一般沒有底薪和福利,只賺提成,算是醫(yī)藥代表中的末流。 目光從名片上偏移幾寸,便是廉價的工裝服,大頭鞋,任誰也想不到,眼前拿著摩托車頭盔的樊霄,曾經(jīng)的一顆鉆石袖扣都要萬把塊錢。 只有腕子上的表是眼熟的,在曬成深棕色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塊原本的小麥膚色。 錯開目光,游書朗沒去接那張名片,回絕道:“我不用康達的藥,沒必要留你的名片。” 他邁出另外一只腳,與樊霄一人門里,一人門外,接著說:“康達的藥價格高、療效差,以前我不會選擇,以后也不會用。” 說完,游書朗轉(zhuǎn)身,毫無留戀地步入綠濤,逐漸遠去。 蕩悠悠的門簾隔著樊霄的臉,看不清神情…… 沿路不知行了多久,當游書朗聽到身后的摩托車聲時,已經(jīng)錯過了公交站點。 轟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終在他身邊戛然而止。 綠樹陰濃的路旁,半舊不新的摩托車,不算精良的工裝服,卻因相當惹眼的身材,憑添了落拓不羈的性感。 樊霄長腿撐地,摘下頭盔抱在懷中,微微傾身,在斑斕的樹影中看著游書朗。 柔軟的柳枝蕩在他的臉上,惹出了他的笑。他抬手伸向游書朗,在男人側(cè)身躲避時,從黑色的衣服上捉下了一朵柳絮。 收回手,樊霄溫和的聲音比手中的柳絮還要柔軟:“別怕,游主任,我來只想告訴你,即便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也不會再去打擾你,你踏踏實實的過你的日子,就當今天沒有遇到過我。” 他戴上頭盔,發(fā)動機車,在轟鳴聲中從護目鏡轉(zhuǎn)頭看過來:“不過,游主任要是哪天稍稍動搖了,我隨叫隨到。” 油門加到最大,摩托車沖向前方,飛揚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柳絮。 自從有了添添,游書朗便很少吸煙。他租的房子離研究院很近,城郊,老樓,所以便宜。 一室一廳,一個小陽臺,剛剛好。 只是陽臺外面沒什么好景致,半棵綠色草木都無,只能見到一片窄窄的天空。 今夜的月亮正巧掛在那處狹窄之地,漫漫的清輝,與香煙的白霧攪纏在了一起。 添添已經(jīng)睡了,游書朗倚靠在陽臺上抽煙,一支煙燃燼,又點了一支,燒到了一半,男人終于拿起手機,查詢了鄰國一年前醫(yī)療界的那件大新聞。 檢索關(guān)鍵詞跳出很多新聞,游書朗挑了一個貌似最翔實的,點了進去。 案件的重點,落在了制假售假上,其中隱情諸多紛紜,因距事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年,當時的知情者、參與者,死的死、老的老,因而除了樊霄的父親入獄獲了重刑,其他只牽扯了些小魚小蝦。 至于樊家的三個兒子,老二樊余服刑三年;老大樊泊因積極賠償,又得到了打壓公司的諒解,只獲緩刑。 拇指向上滑動,文章拉到了最后,卻無樊霄的任何信息。 第88章 前任 樊霄竟然信守了諾言。 承諾了不來打擾游書朗的生活,便從春天到夏天未曾露過一面。 有時,游書朗會恍惚的認為那個清晨的柳絮好像從沒飄過,男人也沒有從自己的肩頭摘下過一顆白棉,揉在指尖。 而這種恍惚又常常會被打破,就如今早,游書朗看到那條紅磚路時。 游書朗租住的小區(qū)地勢低洼,每至雨天,便會積存大量的雨水,加上小區(qū)內(nèi)的路年久失修,渾水泥湯,極不好走。 今夏多雨,昨晚又下了半晚。清晨出門,游書朗抱著添添,挽高了自己的褲腳。 他住在二樓,沒有電梯,順著步梯下樓,與外出買早點的鄰居打過招呼,聽他說了幾句不清不楚的“雷鋒”,游書朗笑著應腔,并沒在意。 推開單元門,便見響晴的天空墜著云朵,天氣格外的好。 “咦?”添添在游書朗耳邊輕輕疑惑,短短的小指頭向下一指。 游書朗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單元門口鋪了一條窄窄的紅磚路,蜿蜒曲折,直通小區(qū)大門。 積水淺的地方只鋪一層,深的地方加高了兩三層,順著路走,便不用再在積水與泥濘中辛苦地選擇落腳的地方。 游書朗左右看看,這棟老樓有三個單元,卻只有他這個單元門前鋪著紅磚路,其他兩個只在水深的地方墊上了紅磚,像打補丁似的,一塊兒一塊兒的。 添添覺得新奇,在游書朗懷里蹬著小腳躍躍欲試。游書朗將他放在紅磚路上,屈身將自己的褲腳放平。 “昨晚那小伙子冒雨干了半宿。”議論聲傳入耳中,“我家老頭子給他遞煙,問他是要搬過來嗎?人家說不是,說喜歡的人住在這兒,怕她進出不方便。” “嘖嘖嘖,為六樓那丫頭吧?長得確實好。” 紅磚路很窄,只足一人通行,游書朗跟在蹦蹦跳跳的添添身后,垂下眼瞼,睫毛跳動了幾下…… 實驗室都空了,游書朗才從實驗臺前站起身。 今天有一個聚會,游書朗的大學同學從國外回來,大家相約聚一聚,定了今晚。 拜托了鄰居照顧添添,游書朗到更衣室換了西裝,曾經(jīng)做辦公室主任時天天穿的衣服,如今穿著卻束手束腳的不自如。 對著穿衣鏡,游書朗系襯衫扣子,系到喉下,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jīng),竟想起了樊霄曾經(jīng)的一句話。 男人貼著他的耳廓呼吸,濕糯的嘴唇若有若無的擦過敏感的皮膚,故意撩撥:“游主任,你包裹的越嚴實就越勾人,越令人興奮。” 指間一頓,游書朗慢慢解開了喉下的那顆扣子,露出了修長的頸項。 因為回國的是女同學,所以訂了西餐店。餐廳在被譽為地標建筑的雙子星b座四十層,臨窗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 電梯上行,數(shù)字攀升,梳著大波浪的女同學笑著抱怨:“吃了將近七八年的西餐,回來還要吃西餐,張世成,你和我當年的仇還沒解開嗎?” 被叫做張世成的男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大學期間我交了三個女朋友,都因為你掰了,這仇我得記一輩子吧?” “那是你們情不金堅。” “我交往一個,你鬧黃一個。你倒是和我情比金堅,怎么一下子躲到國外七年?” 一行四人,兩男兩女。女同學臉上的無奈與落寞迅速被遮掩,她一把挎住游書朗的胳膊,假模假式的撒嬌:“書朗,張世成欺負你女人。” 游書朗噙著散漫的笑,并不走心的幫腔:“這里貴,我?guī)湍愠运飘a(chǎn)。” 電梯門開,環(huán)形的大廳,左右兩個餐廳。 “卉卉,你要是不想吃西餐,對面這家也不錯,新開的東南亞餐廳。”一直沒開口的女人建議,“就不知沒有預約還有沒有位置?” 西餐廳的對面,仿制的黃藍寶石耀目輝煌,充斥著火辣的異域風情。軟爛多情的音樂低低傾瀉,掠過心湖輕輕一掃,撥出一片漣漪…… 咖喱,老電影,厚重的窗簾,兩個人的周末……曾經(jīng)的歲月殘片,附著在輕柔的音階中,潮水一般的涌來,瞬間席卷了游書朗…… 再回神,身前的幾個人已經(jīng)步入了那家餐廳,張世成無奈地回頭,向游書朗招了招手。 無需預定,幾個人落座。導引禮貌的離去,服務生遞上餐牌。 “請問幾位點些什么?今天主廚推薦的特別菜品是泰式椰汁雞湯。” 這聲音……游書朗猛然抬起眸子! 真的是樊霄! 再一次四目相對,竟比上次還要震驚。 高大健碩的男人穿著傳統(tǒng)泰服,米黃色對襟高領(lǐng)正裝,肩上斜披深綠色絆尾幔,一條金色的裝飾鏈斜挎在肩,腰間扎著同色系寶石腰帶。 與西裝革履的英俊不同,眼前的樊霄,衣著明艷華麗,雖然笑容依舊溫和,卻也難以遮掩身上的矜貴氣質(zhì),和帶著異域色彩的幾分妖冶。 無人看出游書朗的異樣,目光都落在了樊霄身上,連張世成都多看了幾眼,心中感嘆,舊情人難追,吃個飯都能讓服務生奪去神魄。 “認識?”張世成的舊情人順著樊霄的目光看向游書朗,在兩人之間用手指連了一條線。 樊霄眉峰微動,卻沒言語,他掌握著分寸,在等游書朗給兩人的關(guān)系定性。 “不認識”或“普通朋友”,樊霄心里權(quán)衡,想分得出哪個更容易接受一些。 餐桌臨窗,窗外華燈初上,已經(jīng)收了震驚的游書朗,在弧形的玻璃上映出了淡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