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 第51節(jié)
而那孤獨中,此刻緩緩孕育出碎星般的期盼:“小晨,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這里的寒冷嗎,和我離開這座城市好不好?” “算哥,求你。” 陣風將游書朗的聲音吹得顫抖,傳到張晨的耳中時,像一顆石子投入靜湖之中,泛起巨大的漣漪。 游書朗微紅的眼尾,在暗沉無邊的天色中,清晰得驚人。張晨握著欄桿的手微微發(fā)抖,唇色壓得蒼白,好半晌才從喉嚨里干啞的吐出了一聲:“哥……” 這個強大的男人何時卑微的開口求過人?即便少年時也不曾有過。 窮人家的孩子自然早當家。游書朗少年老成,從小做事便思慮周詳,計劃得井井有條。偶有與人對峙,也很少落于下風。高中時他被霸凌,因性格過于強勢,惹了校痞眾怒,被七八個人堵在偏僻胡同,幾乎打成了血葫蘆,也不曾開口求饒一句。 張晨11歲那年,游書朗14歲。那年冬天,出租屋忽然回收,他們一家人淪落街頭。馬上過年,紅燈映雪,可張晨卻只覺得冷,他捧著包袱,跟在游書朗身后,邊哭邊說:“哥,這里太冷了,我想去沒有冬天的地方。” 所有人都覺得游書朗會去求張晨的便宜爸爸。畢竟那是唯一能與他們一家扯上關系的人。 可游書朗寧愿在一家餃子館,幫人搟餃子皮兒,搟到腕子都提不起來,賺了幾個錢,將張晨與張母安排在最簡陋的旅館,也沒去求平常總愿意施舍張晨幾個小錢兒,傳言中欺負了張母的韋林明。 可現(xiàn)在…… 第73章 跳樓二 (上一章的內容全部替換了,看過73章的重新看一下吧,不然連不上。看不到的鐵子清一下緩存吧,抱歉。) 可現(xiàn)在…… 這個強韌的男人竟在求自己!張晨忽然覺得可笑至極!那么多那么難的事情,他都選擇一力扛下,如今賺錢道兒就擺在面前,他卻懇求自己放棄! 張晨紅著眼睛,幾近咬牙切齒:“游書朗,春天來了,已經(jīng)不冷了,你卻讓我離開!” 嘶吼讓張晨像一只狂躁的野獸,激進的動作,連帶了他身下的欄桿驀地輕搖! “哎喲!”張晨臉色刷的青白,手指緊緊的扣住鐵欄,額上明顯沁出了冷汗。 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只有游書朗垂眸低聲自嘲:“早知道是多此一舉,你卻偏偏不信。” 震蕩過后的欄桿恢復了平穩(wěn),只是虛驚一場。張晨卻急了:“游書朗,你真是想逼我死嗎?!那我死給你看好不好?!” 煙已盡,游書朗將煙蒂按滅在粗糲的墻面上,又用口袋里的紙巾包好握在掌心,才抬頭看向張晨。 他眼里暗沉沉的,與身后的天色混為了一體。偏頭向高樓之下瞄了一眼,慢悠悠的說道:“張晨,你知道從這里跳下去會是什么后果嗎?” “大約你會在空中墜落10秒,然后落地。”游書朗沒有過分形容,只用了很直接的,“樣子會很難看。” 他續(xù)了根煙,一呼一吸間,落寞卻也瀟灑:“哦,下面鋪了救生墊。”下巴一挑,“你可以問問這些消防員,這么高的樓,有用嗎?” 張晨的臉色越發(fā)青白:“嚇唬我?跳下去樣子難看,你以為我不跳樣子就會好看嗎?那件事如果東窗事發(fā),我在哪里的圈子都混不下去,不是我和你離開這里就能解決的!這個圈子太小了,沒有任何根基的我,必須清清白白!” 他又開始激動,那條踏空的腿都在發(fā)力:“你知道這幾年我有多刻苦,有多不容易嗎?我一直沒有交女朋友,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因為我不想讓人家跟我受苦,我也不想讓我的孩子再過苦日子!我他媽過夠了!” “游書朗,我也求求你,求你看在咱媽救了你、養(yǎng)了你的份上,能不能幫我一回!你要是什么情分都不顧,那我今天也只能從這里跳下去了!” 聽了一番威脅之后,游書朗轉了個身,雙肘支在護欄上,看著遠遠的蒼茫天際,像是在看一張溫柔的臉:“張晨,你一直在提咱媽,但咱媽如果還活著,她絕對不會同意你現(xiàn)在的做法的。” 語速減慢減緩:“別人都說咱媽傻,可她卻是這世上最善良、通透的女人,多復雜的事,到她那里都會化成最簡單的一條,一家人就要快快樂樂的在一起。” 游書朗轉頭,看著張晨緊握欄桿的手,淡漠的說:“現(xiàn)在我明確的告訴你,我滿足不了你的意愿。” 他接著說:“你要是真跳,我也攔不住。” 望著張晨無比震驚的眼睛,游書朗平緩地繼續(xù):“這么多年,咱媽自己也挺寂寞的,正好你可以去陪陪她。” “我現(xiàn)在手里沒什么錢,倒也一定會在媽的墓地旁邊給你弄個位置,另一邊也買下來,等我百年后去找你們,如果咱媽真的怪我,我給她磕頭認錯,隨她怎么罰我。” 長時間未吸的煙已經(jīng)咂摸不出火星子,說完這番話的游書朗吸了個寂寞,因而沉郁的表情中又添了一份懊惱:“快點決定吧,張晨,大家都乏了。” 話音傳遠。人群后,有人輕呵一聲。 竟是施力華。 “現(xiàn)在我倒是有些佩服這個游書朗了。”他向旁邊的人瞄了一眼,“也不是某人口中的毫無底線博愛的圣母啊。” 他身旁站著高大的男人,隱于人后,矗立在角落。 剛好角落有光,將他的神色照得分明,卻依舊難辨臉上是憂是喜。 一會兒面色陰鷙得駭人,一會兒又與有榮焉,有些沾沾自得。難懂得緊。 直到施力華拋來涼涼的一句:“說實話,游書朗值得更好的。” 他還在計較上次樊霄挨揍時對他的態(tài)度,因而當著男人的面說了實話。 樊霄終于將視線從游書朗的身上轉投至施力華。 “你說什么?”話音很虛,幾乎聽不出情緒。 施力華驀地接收到危險信號,他訕訕地聳了聳肩:“你就當我沒什么都沒說。” 見樊霄沒動,又只好說:“這么好的人就應該放在你樊大少爺手中霍霍,行了吧。” 樊霄終于放過施力華,他又去看游書朗,發(fā)現(xiàn)男人下頜繃得很緊,喉結緩緩滑動,其實并沒有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毫不在意。 “張晨這是要逼死游書朗。”樊霄眉眼間透出一股狠戾。 施力華的音調拐著彎:“難道不是你要逼死游書朗?” 樊霄瞳眸地震,心臟像驟然偷停了一拍。不知為何,他向后錯了一小步,像是不敢面對,又像打算臨陣脫逃。 可施力華卻還在聒噪:“樊霄,你這招怕是不靈了。” “我沒有讓張晨跳樓,他就是個自作主張的蠢貨!” “不是你指使的?”施力華微微詫異,“這倒稀奇了。” “不過跳樓這招都使了,人家也不為所動。”他嘖了一聲,輕輕搖頭,“你的游主任,怕是真的追不回來了。” rou眼可見的,他身邊的男人身體一僵。本就深沉的眸底,又涌動了幾分病態(tài)的暗芒。 手,下意識的摸到口袋里,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機…… 第74章 你贏了,我太累了 “跳是不跳?快點決定吧,張晨,大家都乏了。” 人群分割了頂層的露臺。樊霄相對的那一側,此時的張晨真的顫抖起來,懸空的那條腿好像墜了千斤墜,似有一雙無形的手不斷的拉著他下墮。 他死死的拽著圍欄,雙腿夾緊墻體,不可置信的咆哮:“游書朗,你這說得是人話嗎?!我死了對你有什么好處?我媽真是養(yǎng)了一個白眼狼,那年冬天就應該讓你凍死在垃圾堆!” 他像從業(yè)火中爬出的惡鬼,暴著嶙峋的脖筋:“你一個死txl,有什么好金貴的?拿什么喬?不就是和男人睡幾覺嗎?你還挑三揀四?有人愿意睡你,陪你干那樣的惡心事兒,你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角落中的男人驟然眼風如刀,兇光駭人。拳頭攥緊指節(jié)凸起,額角蹦了幾蹦,便拉開步子要分開人群。 施力華一驚,快速拉住了樊霄的手臂。 “你現(xiàn)在過去,事情只能變得更糟糕!這不就明明白白的認下了張晨跳樓是你指使的嗎!” 樊霄眼波一凜,猶豫地停下了腳步。神情由怒轉寒,壓著唇角再次退到角落里。 張晨的聲音依舊高昂,見救援人員面上露出異色,他竟有一些戰(zhàn)勝后的得意:“游書朗,別拿出你那副清高的嘴臉,你是看不上樊霄的錢嗎?我爸說的對極了,你是在待價而沽!” 扭曲的嘴臉讓還算清秀的張晨面容可怖:“誰不懂你在耍什么花招,不就是欲拒還迎,想要將自己的身價抬得更高!你機關算盡,可以,但求你能不能給我留一條出路,我只想保住工作,這都不可以嗎?!” 凜冽的罡風也吹不散惡言惡語,張晨猩紅的眼中皆是狠戾:“怕我礙了你的路?還是怕我分你的錢?游書朗,你未免太獨了!” 張晨終于結束了單方面的咆哮,天臺忽然靜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游書朗,窺探著這個在自己弟弟口中浪蕩、惡心、卑鄙的男人。 “我上次對他還是太仁慈了。”樊霄指尖捏著已經(jīng)變形的火柴盒,“那煙應該燙在他的舌頭上。” 他的目光也望向游書朗,心底密密麻麻泛起針扎似的疼,原來心疼是這種感覺,樊霄并不喜歡。 目光中的游書朗忽然笑了一下,雖然也勾了唇角,可那面容卻似被打碎了的玉瓷。 “怪不得。”他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你為什么一下子就變得如此貪婪了,如果你和韋林明扯到了一起,那就不奇怪了。” “都開始叫他爸爸了?”游書朗一點一點地抬起頭,眼中迸發(fā)烈焰般凌厲的目光,“你忘了咱媽這輩子受的苦是拜誰所賜的了?忘了他做的那些惡行?還是你忘了咱媽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嚇得驚聲尖叫!” “我……”張晨張口結舌,心虛地避開目光,臉色明暗交替,幾變之后,又開始嗆聲,“我能怎么辦?畢竟他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人了。” 很忽然的,張晨開始委屈:“我小時候能吃到的糖都是他偷偷買給我的,第一雙屬于自己的運動鞋,第一次去游戲廳,第一回坐摩托兜風…我知道我應該恨他,可他讓我實現(xiàn)了很多一個普通孩子的普通愿望!” “所以你就跟著他去賭!”游書朗忽然質問。 “我沒…”張晨的慌亂和心虛,明晃晃地擺在面前,游書朗驀地心沉,本是詐他的一句話,現(xiàn)在看來成真了。 他用力的搓了一把臉,眉宇間有著掩不住的疲憊:“那個爛賭鬼,要不是和他老婆生不出兒子,能施舍你如此廉價的父愛?他賭的家破人亡,你不是沒看在眼里,難道還要步他的后塵?!” 言至此,游書朗微微一頓,略略思量后挑起眼皮:“這次跳樓難道也是韋林明指使你的?” 從張晨細微的表情中,游書朗知道自己的猜測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他苦笑:“他年輕時也這樣跳過一次,并且成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難怪他會慫恿你這樣做。” 天邊只剩下一絲游光,照不進被層層阻礙的心里。游書朗無力地抬抬手:“張晨,你想跳就跳吧,你跳下去,也別去找咱媽,因為你不配!” 張晨被忽然激怒,他像得了失心瘋一般干嚎:“你以為我想趴在這兒嗎?我想用我的命威脅你嗎?還不是你逼的!我和我爸拿了客戶的錢去玩,起先有贏的,可最后……最后還是分文未剩,輸了很多,填不上窟窿,我又去借了高利貸,現(xiàn)在高利貸找我討債啊!我要是還不上,就會被他們拖去賣器官的!” 張晨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能怎么辦?我只能先拿到樊霄的錢,把高利貸還上再說。可是你…”他的眼睛里似要冒火,“可是你壞了我的事!你知道嗎?壞了我的事,就是要我的命啊!” 游書朗靜靜的看著張晨,看著那張原本熟悉的臉,變得陌生而丑陋。 “我食言了。”男人的臉上平靜得像雨后的天際,“媽去世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你。抱歉,我沒能把你照顧得很好,更抱歉的是…今后我也不打算照顧了。” “張晨,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游書朗直起脊背向天臺的入口走去。 望著那個背影,張晨徹底慌了,他第一次松開了緊緊抓著欄桿的手,伸向游書朗的方向。 “別走,你別走!你走了我怎么辦?!” 沒人理他。游書朗的衣角被風輕輕蕩起,只剩下一道弧線。 張晨看著從小到大都在仰望的堅實背影,忽然張口,干嚎了一聲:“哥!你不能不管我啊!” 許是太慌,身體幅度過大,欄桿又開始微微震動。沁了一身冷汗的張晨,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樓底,頓時眼前一陣眩暈!高樓直壁,反光的玻璃,像通往地獄的通路一樣深長! 慌中受驚!張晨身上的力氣一散,晃了兩下,就要向樓下扎去!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