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 第47節(jié)
再未多看地上的男人一眼,游書朗起身,向深暗的夜色中走去。 沒一會兒便消失了身影…… 電話響了很久。四肢已經(jīng)凍得僵硬的樊霄才聽到持續(xù)不斷的噪音,他忍著身上的劇痛接起了電話,卻不似往常那般虛偽的客套。直接叫了樊家老大的名字。 “什么事兒?樊泊。” 電話里的聲音也不客氣:“父親讓你回來一趟。” “回不去,公司還有業(yè)務要處理。” “父親說了,華國的公司暫時交給老二管理。你,必須回來訂婚。” 樊霄嗤笑一聲:“訂婚的禮服,我已經(jīng)讓人改成了你的尺寸,并且已經(jīng)給大嫂發(fā)了邀請函,相信你們馬上就能見面了。” “樊霄!!!” 啪的一聲,樊霄掛斷電話,向虛無的夜空說道:“只我一個人痛苦嗎?都他媽別想好!” 第67章 入局? 修長的手指擰動燈泡,螺旋紋路緩緩轉(zhuǎn)動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旋轉(zhuǎn)了三四圈,燈泡脫離了天花板,被樊霄隨意一扔,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至此,這處狹小的儲物間,徹底的失去了人工光源。 丟了幾個靠墊進去,樊霄站在門口審視著這個小小的空間。 他從睡衣口袋里翻出一盒火柴,握在掌心,然后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手指一帶,門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一切光源和整個世界。 海水涌了上來,已經(jīng)漫過腳踝,冰冷的溫度似乎剛從冰川融化,透過皮rou凍僵了每一寸骨頭和靈魂。 樊霄緊緊的蜷縮著身體,手臂環(huán)抱著雙膝打著冷顫。上牙和下牙敲打在一起的聲音震動著腦殼,巨大的回響讓他好似失聰了一般,聽不到外界的一點聲音。 也沒有聲音。 起初還能聽見一些奔逃呼救的叫喊聲,現(xiàn)在卻什么都沒有了,連洶涌的濤聲都不見了,整個世界一片死寂。 “mama。”樊霄輕輕的叫了一聲。 mama給他摞了很高的臺子,卻不穩(wěn)。他蹲在一個殘破的桌面上,勉強找到了一個可以保持平衡的落腳點。 mama已經(jīng)很久沒說過話了。她的口鼻被海水淹沒的時候,樊霄還有最后兩根火柴。他用了一根,幽暗跳躍的火光里,mama笑著告訴他。 要活下去。 海水已經(jīng)漫過了小腿,樊霄平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活著也沒好到哪去,大哥的厭惡與指責。二哥的挑撥與暗算,讓人畏懼的父親,嚼人舌根的親屬,沒什么讓人留戀的。 所以,必須活下去嗎? 沒人回答他。他還剩最后一根火柴,只要點燃便能看見mama。 手很抖,火柴頭放在火柴盒的側(cè)壁上,卻遲遲沒有滑動。 手掌驀地收緊,揉碎了最后可以帶來光源的物件兒。 黑暗才是最安全的。看不到不斷將人吞噬的的海水,以及海水中的……一言不發(fā)的母親。 水面依舊在漲,即便男孩站直身體也漫過了胸口。樊霄第一次不想聽mama的話,誰說死亡不是一種解脫?誰說一定就要帶著希望活下去? 為什么活著?為誰而活? 若非要找一個理由,樊霄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瞳孔在黑暗中對不上焦,卻看到了慌忙逃命時,不顧自己跌倒,無情而去的父親;第一個鉆入汽車,大喊著快開車的樊余;從車子中探出半個身子,面帶猶豫,最終被拉回車里的樊泊。 太多逃命的人想上那艘“諾亞方舟”,無數(shù)雙手伸向車門。最終車子毫不猶豫地落鎖,轟鳴發(fā)動,踏著水痕快速駛離。 只留下剛剛拉起孩子的母親,淹沒在喪尸一般的逃亡大軍中。 樊霄終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要活著!然后拉著那輛車上的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誰來救救我?” 東南亞的海島上,一間破舊的雜物間的墻壁被拍響。小小的手掌用力的拍著木板,一只手不夠就用兩只,手拍痛拍麻了,拍得沒有力氣了,就用頭撞! 時光的隧道扭曲相連,將那間孤房,像一張紙一樣撕扯、揉碎,投射在另一個空間。19年后,一個被剛剛被切斷光源的儲物間中,成年樊霄做著與幼年樊霄一樣的事情。 也在用頭狠狠地撞著墻壁! 干啞的嘶吼聲像厲鬼一般,在狹小的空間撞來撞去,卻尋不到任何出路。 手臂已經(jīng)拍打得無力,甚至都支撐不住墻壁。樊霄只能用身子的力量甩動頭顱,一下一下撞向墻壁。 “救我!我要活著,我一定要活下去!我活著就是為了讓你們?nèi)ニ溃《既ニ溃 ?/br> 粘稠的液體緩緩從額角滑落,血腥味兒漸漸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 粗糲的墻壁上染上了濃重的血跡。樊霄好似感覺不到疼一樣,反復的用同一位置,不斷的撞擊著墻壁。 血越流越多,不斷的從下頜一滴一滴的滴落。糊上了眼睛,覆蓋了嘴唇,溫熱的液體逐漸變得冰冷,落在地上,多添了一份骯臟。 “游書朗。”狂躁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自虐的舉動,隨著沉重的喘息脫口而出的名字,像是一劑清心針,讓男人短暫地恢復了理智。 “書朗,你救救我。”一片虛無的黑暗中,只能聽見男人沙啞破碎的嗓音,“我好害怕,好難受,游書朗你救救我。” 沒有人回復,像沉入水中的女人一樣沉默。 除了樊霄自己的喘息聲,一切都安靜的令人絕望。 蹦!蹦!蹦!撞擊墻壁的聲音再次響起!短暫清醒后的樊霄,再次跌入了噩夢的深淵。 可這次他的夢中不但有舊時人,還多了一個游書朗。 “書朗,求你回來!你真的不管我了嗎?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讓我不要害怕這一切,你說你會保護我!” 聲音從祈求逐漸轉(zhuǎn)為猙獰狠戾:“你為什么說話不算話?!你的愛就那么輕飄飄的嗎?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了?!你不是菩薩嗎?你不是善良嗎?那為什么拋棄我?!” 滿室的血腥氣味兒中,男人瘋狂的怒吼:“游書朗,誰準你離開我了?!” 發(fā)泄似的怒火過后,男人的呼吸聲也弱了下來,狹窄的空間內(nèi),似乎只能聽得到鮮血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滴答,滴答。 直到一切陷入了寂靜。樊霄從一片黑暗的虛空中,看到樊泊、樊余乘坐的汽車已經(jīng)駛離;女人緩緩地沉入深暗的水中;游書朗也丟下棒球棍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身離去…… 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海水越涌越高,樊霄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想到,我終于可以如愿以償?shù)乃赖袅恕?/br> 驀地,一串刺耳的電話鈴音劃破了靜滯的空氣。 樊霄驟然睜開了雙眼! 幾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扔在不遠處的手機,手機屏幕散出的微弱光線,將半身血色的樊霄映得如索命的厲鬼一般。 他伸出顫抖手,展開手臂,拿過電話,看著屏幕上跳躍的文字,渾濁空洞的目光乍現(xiàn)光芒。 輕輕揚眉,清了幾下嗓子,讓聲音恢復如常,樊霄滑開電話,禮貌謙和的叫了一聲:“黃總。” 游書朗申請的宿舍是個兩人間,他的室友是藥廠的普通職工。 20多歲的小伙子,見到游書朗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是不怎么說話,就是總往隔壁宿舍跑。 游書朗是企業(yè)的中高層管理者,而在宿舍樓中住的基本都是普通員工。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盡管游書朗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十分平易近人,可大家見了他,還是像見到了教導主任一樣,上一刻還歡欣雀躍,下一刻便鴉雀無聲。 游書朗也有些無奈,計劃著出去與人合租,找個不認識、不相干的人,倒是可以避免這樣的尷尬。 不過這又是一筆費用,最近的他,手頭并不寬裕。 趴在老舊的陽臺上抽煙,游書朗向一個舊的不像樣的肥皂盒內(nèi)彈煙灰。天氣逐漸轉(zhuǎn)暖,陽臺開裂的水泥縫里鉆出了幾根小草,卻不知被哪個討嫌的麻雀啄了,豁牙露齒的難看極了。 口袋里的電話響了起來,游書朗吸盡了最后一口煙,將煙蒂按滅在肥皂盒中,才取出手機。在看到電話上的名字時,他露出了一個不自覺的淺笑,接通電話,叫人:“黃老板。” 黃啟民愛茶,他與游書朗約在了一間老牌茶坊。 兩個人看起來很親厚,游書朗扶著胖胖的黃啟民落座,親手給他斟了茶。 “這是我從廠長辦公室順出來的頂級鐵觀音,您嘗嘗。” 還帶著些涼意的早春中,黃啟民也要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他笑得像尊彌勒佛:“好好好,我嘗嘗這茶有沒有小賊的氣味兒。” 游書朗笑著坐在對面,點了幾樣佐茶的堅果點心。 黃啟民喝茶的時候,一雙被肥rou擠得變小的眼睛一直看著游書朗。 “氣色怎么這么差?”他放下茶杯,“年前見你還沒這么瘦?” 游書朗剝了幾顆榛子推到黃啟民面前,輕輕帶過話題:“老師,您在電話里說找我有事,什么事?” 黃啟民果然被他帶偏了,小眼睛頓時瞇成了一條縫,向前微微探身說道:“想請你參加我的科研團隊。” 游書朗一怔:“邀請我加入科研團隊?” 黃啟民點點頭:“年前給你發(fā)的資料你有認真看過嗎?” “您是說金銀花飲?” “對,就是這個項目。”喝了熱茶的黃啟民又用手帕擦了擦汗,“現(xiàn)在我們打算優(yōu)化工藝,生產(chǎn)上市。” “不與其他藥廠合作?不走otc渠道?” “不合作,打算用我們自己‘長嶺’的牌子。” 游書朗見黃啟民眼中放了光:“只要能把這個項目做起來,讓長嶺這個品牌在市場上立住腳,我們手中其他的項目就可以相繼上馬,繼續(xù)加持這個品牌。” 此時,黃啟民的雙下巴都能看出得意的神色:“投資方說了我們依托長嶺大學科研團隊的名號,只要營銷得當,是很容易將品牌做起來的。” “投資方?”游書朗問道,“有資本介入了?” “是,不然我們哪有錢?再說咱們只懂研發(fā),也不懂銷售啊。”黃啟民目有期盼,“書朗,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回來吧,幫幫老師。” 游書朗眼中劃過一瞬的光彩,卻在思量過后緩緩壓了下去:“老師,我現(xiàn)在的工作……” “書朗,你做辦公室主任實在是浪費了你的才華。雖說你做的也很出色,但我知道你志不在此,當初若不是急著賺錢貼補家用,我這邊又實在窮的很,給不了你什么像樣的工資,你怎么能連研究生都不讀,就跑出去匆匆找一個專業(yè)不對口的工作?” 黃啟民指指游書朗的胸口:“捫心自問,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游書朗飲了一口熱茶,才無奈的笑道:“不算喜歡。” 他說的是實話。辦公室主任的工作沒什么不好,游書朗人情練達、處事老道,做起來也得心應手。 卻不喜歡,甚至有些膩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