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59節
“這件事,一定還有別的解決之法。” 第67章 我回來了 林小侯爺撤下布防回來了。 下了點小雪,一向清冷的太傅府此夜忽然熱鬧起來,雖然大門緊閉,但內里燈火通明,不斷有巡防的人在宅院四圍走來走去,呼出白氣來,彌散在空中。 秦見祀回到宮中有些時辰了,宮中卻并未放出任何消息,看來他果真如賀子裕所料,將帝王失蹤之事全盤瞞下。而此時此刻,賀子裕正盤膝坐在榻上。 破碎的記憶得到完全的規整,逐漸清晰明朗,兩世疊合后,他更下意識地完全將自己作為賀子裕,而不再是幾百年前的亡國太子。 這也是他的選擇,選擇了這一世。 賀子裕舒展眉頭睜開眼,取下鬢間束發的簪子,發冠失去依托掉了下來,連著長發散下。 質地通透的白玉簪,入手還帶著溫潤之感。 “臣母過世時,囑臣將此物交予王妃手中。”耳邊,似傳來人別扭的嗓音。 “秦見祀,”他看到自己在蓮花池邊笑,“讓你說一句心悅朕,有這么難嗎?” 賀子裕低頭看向腰間的白玉帶,是今晨秦見祀起來時,親手為他系上的,系上時的指腹摩挲過其間的白玉,眸色晦暗難明,只是深深地看著他。 “陛下應當記得此物。” 賀子裕那時不知秦見祀此言何意,如今卻明白過來。 這些時日秦見祀的種種行徑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釋,堂堂的攝政王居于萬人之上,旁人都當他是無限風光,然而他外要革行朝政,遭遇萬般險阻,內有深宮之中,將他完全遺忘的賀子裕。 聰明如秦見祀如何看不出這些時日賀子裕都是在刻意討好,伏低做小,一如當初他們剛結識時候的拙劣演技。 但是秦見祀當真也就陪著賀子裕演下去了,唯有賀子裕服毒那日才真正震怒。 那只遞來的手掌叫賀子裕攥緊,任憑指甲刺破皮膚,滲出斑駁血意,像是要與他一同痛著。卻不知當他緩緩爬上去用額頭抵著那只手掌,渾身都在痛到發顫的時候,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秦見祀,目光中又該是何等的心痛。 “秦見祀……”賀子裕喃喃低語,攥緊手指。 “陛下。”太傅過來行禮。 “太傅,你可知攝政王為何要推行新政?”賀子裕的目光望向庭院幽深處,寒風凜冽刮過,颯沓作響。“都說新政引得朝中民間俱是怨聲載道,朕不信,他會是如此冒進之人。” “歸根結底,還是稅收。”鄭庭芝拿著一爐紅泥火爐進來,放在炭火上燙酒。 林小侯爺看著,笑而不語。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太傅嘆了口氣,“我朝善待讀書人,凡中舉者皆可免除土地賦稅,這本是好事一樁。” “但現在不同了?”賀子裕看向太傅。 “……是,”太傅遲疑會兒,微微頷首,“這項舉措發展至今,就有許多農民把土地掛在舉人的名下,為的是逃避賦稅,而舉人則大肆圈占土地,卻不用承擔任何稅收。” “長此以往下,武朝的絕大多數土地就不在收稅之列,而每年農民所承擔的賦稅卻越來越高,加上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交不起賦稅而成為流民之人也越來越多,”鄭庭芝接話道,“陛下將微臣下放至江東做刺史時,微臣就已發現這些問題。” “流民多,則暴亂興,若不再加以遏止,最多四五十年后便是土匪流民遍地,可我朝與西北又常起戰事,”林小侯爺伸手在炭火邊取暖,“屆時內憂外患,王朝日暮西山,亡國也就不遠了。” “林益盛!”鄭庭芝斥道。 “怕什么,陛下讓我等講,想聽的不就是這些嗎?”林小侯爺懶散笑笑,坐在四輪車上微仰靠著。“推行新政之事,其實已經刻不容緩。這恐怕也是攝政王心急冒進的原因之一。” 賀子裕仍舊盤膝在榻上。 左相被奪權后,朝政大權皆落秦見祀手中,才敢開始推行新政。近一個月的時間,秦見祀一直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然而他每日卻在寢殿中吃吃喝喝,裝傻充愣。 從很久之前,就是如此,賀子裕苦笑自己的眼中一直只有親政,只有自己。 他看不見太傅的辛勞,看不見秦見祀的憂慮,小皇帝都為他死了,他還當真以為秦見祀只是想qj他。甚至為自己能走出那座皇宮而沾沾自喜。 ……真是無能啊。賀子裕扯了扯嘴角,低下頭來。 · 視線有些朦朧開去。 忽然間,一只滄桑的手掌落在他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賀子裕抬起頭,對上太傅笑而不語的神情。 “陛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太傅,”賀子裕嘴唇微顫著,吐出話來,“太傅,朕該如何行呢……” 太傅笑著搖了搖頭,“陛下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朕……想幫秦見祀。” 幾人目光移來。 他們今日聚在這里,就是為了將囚困多日的陛下從攝政王手底救出,就是為了助陛下清君側,得親政,然而賀子裕卻說他要站在秦見祀這邊。 “新政沒錯,改革沒錯……”賀子裕緩緩抬起眼來,“朝中反對之聲四布,那是因為秦見祀觸動了他們的利益,可若此時再不革新,眾位愛卿都清楚,將來后果會是如何。” “朕要幫他,朕既然是九五至尊,在其位謀其政,又怎么能一心撲在爭權之上,今日就算朕做不成這天子——”賀子裕從榻上下來,披風隨之搖曳拖在地上,他目光堅定,“朕也要將這新政推行下去,不是為朕,乃是朕之選擇。” 他要保秦見祀,也要改革變法,就用他手中君王之權。 風雨飄搖下的江山與基業,他要竭盡全力,要去力挽狂瀾。 “太傅,”賀子裕最終拱手行禮,“朕需要你的相助。” 燭火逐漸模糊去。 屋里一下岑寂下來。 倏然間,太傅緩緩跪下,鄭庭芝與楚非,并著四輪車上的林小侯爺,皆都掀袍跪下,在賀子裕四顧之間,四人齊齊拱手行禮。 “臣等——唯陛下之命是從。” 太傅的跪拜是以額觸地,他的雙眼又淌出淚來,順著淚溝一滴滴落下,滴在地上。 雖然賀子裕如今還青澀,但太傅隱隱覺著,這將會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門生。 · 馬車的車轱轆轉著,最終咕嚕嚕地駛向攝政王府。 從馬車里下來了一人,織金斗篷下的公子,身姿卓越,貴不可言。 小雪又下了起來,漫天飄零地落下,紛飛間的寒風呼嘯,半開著的大門里微亮起著燈火,賀子裕一步步走了進去。 而堂前有人一身玄色曳撒坐在椅上,正撐膝煮酒,白氣蒸騰著飄散而起,在一片白茫茫中散開。 他像是已經等候多時。 也許他每晚都是如此等著,賀子裕不知道。 裹起的長巾貼著柄手,端起紅爐里倒出來了熱酒,guntang的酒水濺落在酒盞旁,那人又端著酒碗遙遙看向賀子裕,隔著漫天的風雪。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遠遠的,那道嗓音一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賀子裕低頭,笑了下。他又擦擦眼,抬起頭來遙遙看向那人,便以今夜風雪相祝,飲一杯又何妨。 “秦見祀,我回來了。” 第68章 朕中意你 炭火悄燃,外頭冷得厲害,屋子里卻暖和的很。 披風取了被掛在衣架上,秦見祀走來握了下賀子裕被凍得微僵的手,從背后攬抱住他,順勢又將加了炭的手爐塞到他手中。 熱意彌散開來,冰涼的手心也漸漸回溫。 許久燭火跳動著,屋子里除了炭火燃燒的噼啪聲,就剩下彼此綿長的呼吸,賀子裕微偏過頭來看向秦見祀。 好像才見過不久,又好像許久未見。他先前從未注意到秦見祀疲憊的神情和眼中的血絲,可惜這張俊美的臉龐,如今看著都滄桑不少。 這廝這些天該是何等的不易。 他低下頭,眼神晦暗:“你下了好大一局棋。” “陛下看出來了?” 賀子裕微微頷首。 把他囚在殿中,而自己獨自面對這凌人風雪,賀子裕只消往后推一推,就能猜到秦見祀原本的計劃。 改革變法這樣的大事秦見祀辦得如此急,顯然是沒有給自己留下一絲后路。 不論新政成敗與否,變法者都會被推上風口浪尖,秦見祀qj他,不只是為了讓他盡早醒來,更是將他從這件事中擇出去。而秦見祀則獨自轉向朝堂,受千夫所指。 待到賀子裕從寢殿中踏出,一個不再受群臣擁護的攝政王,與一個名正言順要親政的帝王,秦見祀等同于是將這把趁手的刀親手遞到賀子裕的手上,用自己的性命和權勢推賀子裕掌權上位。 可是這樣,秦見祀圖什么呢? “你莫不是想前人栽樹,叫朕這個后人乘涼。” 秦見祀聞言笑了下,“怎么,有何不可?” “明明朕什么都不記得了,你是當真不怕朕不念舊情,打著清君側的幌子誅你九族?”賀子裕轉身來,對上他雙眼幾番說不出話,長袖一揚,濺起炭火意零星。“秦見祀,你賭得太大了,朕……實在不配你如此信任。” “臣也想過,陛下醒來之后終究是要親政的,”秦見祀眼中絲毫不覺意外,賀子裕生性便是多疑,其實他也是如此,但是他們之間總要有人妥協。 “臣既要放權,就得放得叫眾人信服,能讓陛下踩著臣掌權,倒也是條不錯的道路。” 賀子裕話一頓,又是難以辯駁,“這些時日……” “陛下心疼。” “是。” “那能得陛下心疼二字,應是足矣。” 火光搖曳倒映著那瞳孔中的自己,賀子裕心中愧疚但是難說出口,他從來都是太不相信秦見祀,又自以為謹慎地將一切情緒都隱藏的很好。因此他更心虛在寢殿中的半個月他所暴露出來的—— 平素七分愛意,卻要裝成十分。 聰明如秦見祀,如今自然是知道的。 秦見祀抬手去摸了摸他頭,垂眸去額間相抵。“陛下不必太過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