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dāng) 第49節(jié)
“好?!?/br> “賀子?!弊似饋?,有些不大習(xí)慣地扶床邁出第一步,隨即趔趔趄趄地往外走。賀子裕在背后看了會兒,便出窗往軍機閣飛去。 · 秦見祀在床上扔了太多次玉玨,他早就起疑秦見祀能看見也能聽見他們,這次正好去看看。 而軍機閣中,議事的大臣剛走了一波,風(fēng)透窗有些微寒,赤金繡紋的披風(fēng)正架在一旁,書桌上散亂了一堆折子沒有歸檔,某位攝政王正撐手揉著眉心。 他揉了會兒暫作休息,提起筆抬頭時,猛然看見一張驟然湊近,吐舌扮著斗雞眼的鬼臉。 秦見祀:“……” 鬼臉歪了歪頭,像是在奇怪他怎么沒有大的反應(yīng)。 秦見祀見狀,伸手推開他,那雙手觸碰到魂體如有實質(zhì)般,也真的推開了他腦袋?!昂贸?,下次別扮了?!?/br> “你嫌棄朕?!?/br> “臣不敢?!?/br> “所以皇叔你果然一早就能看見?”賀子??s回頭,大咧咧趴上書桌看他,“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br> “最開始?!鼻匾婌虢又峁P,垂首寫下批文,對他這般也沒太在意,“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 “我把身子借小皇帝玩了,這就順道來看看你?!?/br> 賀子裕唰地穿過秦見祀的身子,冰涼涼的,像是發(fā)現(xiàn)了樂趣,又多穿了幾次,普天之下能對楚江王這么大膽的也只有他一只鬼。 秦見祀筆尖一停,垂眸閉上了眼,那種被鬼穿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受,可顯然某只小鬼并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現(xiàn)他的忍耐,茲哇叫著對他蕩秋千。 于是鬧騰的賀子裕最終被攝政王一把抓住,摁在了桌上,狠狠打了幾下屁股。 “秦見祀!”賀子裕麻得嗚咽了聲,那種被秦見祀觸碰的感覺很難以言說,卻不知為何帶著斑駁快感,他捂緊了屁股,一下縮到書桌下。 酥酥麻麻的感覺還在繼續(xù)蔓延。秦見祀往后仰靠上椅背,撐手看著。 “下手真黑,”賀子裕緩了緩,最終對上他目光幾分怨懟,“你早知內(nèi)中換了芯,怎么還能沉住氣?” “本王從來都無所謂,帝位上坐著的究竟是何人?!鼻匾婌肱呐男」砟X袋,他要的自始至終都很明確,權(quán)勢罷了,他想得也很明白,人生不過幾十載,總會有人對于他比權(quán)勢更重要。 而什么對他更重要,他就要什么。 秦見祀的目光又一次掃向賀子裕。 如果說野鬼的樣貌就是死時的樣子,賀子裕如今不過十五六歲的樣貌,鬼生幾百年都是迷瞪而過,秦見祀倒也能理解這小鬼有時玩心為什么這么重。 只是那看起來一身斑駁著血跡的破爛素衫,手腳上的鐐銬與斷開的鎖鏈,飛來走去時叮叮當(dāng)當(dāng)拖行著,秦見祀垂下眸來,卻不知當(dāng)年這個小鬼死時,是受了多大的罪。 賀子裕自是不知道這廝在想什么,他只是又一次爬上書桌,掃視了眼散亂的折子,只是他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他與秦見祀各批各的,只知道秦見祀手頭的折子比他重要的多,他暫時也沒有能力去處理好這些。 “壞了?!彼f。 “哪壞了?” “耽誤你處理政務(wù)了。” 賀子裕接著掃看,難怪他來時見人揉著眉心,他也是想幫秦見祀放松一番,才扮了鬼臉來逗,如今卻不能再鬧下去了。 這上頭的事緊迫太多,除了各地郡守縣尉上的折子,還有秦見祀一些暗線的匯報,是平常賀子裕見不到的。 他連忙給秦見祀騰出看折子的空處,秦見祀笑著搖搖頭?!盁o妨。” 外頭檐下滴著雨水,滴滴答答,賀子裕最終盤膝坐在一旁榻邊,還是不放心地看著秦見祀如何處理。軍機閣中一下安靜下來了,一人靜靜批閱著公文,一鬼看著。 · 賀子裕知道秦見祀處理的是何事。 自當(dāng)初那個野鬼來到這里,已快有一年的時間,白駒過隙,他全盤接手了這位帝王的一切,他也同樣留在這紫禁城中,要挑起身上的重擔(dān)。 賑災(zāi)安內(nèi),出兵攘外,太傅口中粉飾太平的王朝也愈發(fā)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在秦見祀出征后,他接手政務(wù),一樁樁一件件更是觸目驚心。 西北因為戰(zhàn)事民不聊生,處于中州的閔州鬧了蝗災(zāi),加上江南水患,秦見祀與他接手的本就是一個爛攤子,如今只有處于京城的貴族門閥才能安然自得地享受榮華,其余未在眼皮底下的地方,還不知是如何景象。 尤以今年秦見祀對富庶的江南一地下手,稅又重了不少,可江南一地官商勾結(jié),不肯納稅,這些重稅就全然落到了平頭百姓身上。 匪患一來,造反的言論起來,一個國家就岌岌可危了。 究其根本,勾結(jié)拒稅的是左相黨派之人,年初江南水患,吞沒災(zāi)銀的也是那幫人。 “當(dāng)務(wù)之急,癥結(jié)還是在財政。”賀子裕道。 “要改革?!?/br> “可是你之前改向商人收重稅,農(nóng)民減稅,左相一黨就起來反對,如今鬧得不上不下,反而難堪。” “所以臣與陛下,本就是想法相同,殊途同歸,”秦見祀淡淡道,“打壓左相,結(jié)束黨爭,臣的改革之法才能落實?!?/br> 墨色滴在紙上,逐漸暈染開來。 他當(dāng)日放縱那幫人吞沒災(zāi)銀,致使流民涌上京郊,就是想借此打壓,只可惜被左相一招棄車保帥,再加上賀子裕的一句“朕不允”,到底也就折騰到了工部尚書。 賀子裕怔愣著,卻是才想明白秦見祀深遠所考量的一切。而他當(dāng)真以為秦見祀對付左相只是為了個人的權(quán)勢。 · “陛下不必過于擔(dān)心,一切有臣?!?/br> “可你如今又有何法?” 秦見祀頓了頓,緩緩道:“臣心中有數(shù)?!?/br> “不能動百姓的利益……”這是賀子裕所堅持的,他似想到什么抬起眼來,目光堅定,“秦見祀,那就犧牲朕的利益吧,用朕也是一樣的,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臣不明白?!?/br> “如今朕傾向于你,對左相大為不利?!辟R子裕站起身來,忽然就明白過來秦見祀自出征回來后所盤算的到底是何事。 但只要拿皇位上的他做棋子,就能加速這個計劃的進程。 “明日法事,左相既與北秦國師勾結(jié),一定會借機下手,只要朕在法事中出了什么意外,又能證明這是人為動的手腳,憑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借此來給左相當(dāng)頭一棒。” “秦見祀,這或許可行呢?給左相扣上弒君違逆的帽子,豈不比你在政事上汲汲經(jīng)營要快得多,如今朝政危如累卵,早一步改革,都能少一步變數(shù)?!彼麑さ搅撕梅ㄗ樱麄€人是激動的。 “秦見祀,朕覺得這當(dāng)真可行!”賀子裕兀自點頭,“朕全然放心將一切交托給你,就算真出了一二岔子,朕也不怕?!?/br> 秦見祀仍然垂首在書案前,置若罔聞。 “你在聽嗎?” “……這當(dāng)然是臣早就預(yù)想過的出路,”秦見祀最終垂首緩緩道,天漸漸黑了,他的身子陷在陰影里,看不清面上神情,“但弒君謀逆,也當(dāng)真弒才行?!?/br> “朕不怕?!辟R子裕又重復(fù)了遍。 “可我是怕的?!鼻匾婌氲溃膊辉儆弥t稱了,“我不會讓你冒險,所以,我想了另外的法子?!?/br> 賀子裕越發(fā)不解了?!澳鞘鞘裁??” 軍機閣中,忽而久久寂靜著。 · 他不解地又問了一遍,秦見祀仍然沒有回答,直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賀子裕抬起眼望去,原來是小皇帝走了進來。 他遵照天黑前回來的約定來了,但是他卻只是站在那里,明明見到了林容兒,他似乎一點也不高興。 秦見祀終于開口,平靜說道:“這就是我的法子。” 第56章 賀子裕,再見啦 “這算是什么法子!”賀子裕急了,難怪他這幾日總覺得小皇帝反常,卻又說不出不對勁。他飛到小皇帝面前,“你見到林容兒了?” “嗯?!?/br> “那這身體你快——” “抱歉,”小皇帝看著他,“身體暫時不能還給你。” 賀子裕僵住,緩緩扭頭看向秦見祀,后者面上仍然沒有過多神情。 秦見祀知道賀子裕未必愿意這樣做,所以見林容兒一是為了卻小皇帝夙愿,二是借此,讓賀子裕心甘情愿地離體。一旦魂魄離體,即便賀子裕想反對也無從下手。 · 那日他拿了玉玨回到王府,收斂了周身氣勢,讓小皇帝出來。 “你作為武朝的皇帝,登基近十年卻毫無建樹,”秦見祀坐在位子上,把玩著手中玉玨,嗓音淡淡道,“臨走前,如果能為這個王朝做些什么,總該要去試試?!?/br> “秦見祀,你對朕還真是不客氣?!?/br> 秦見祀面色仍舊淡漠?!澳阈闹幸裁靼祝热魧⒊鍪碌氖撬?,今時今日的王朝已經(jīng)禁不起一點打擊?!?/br> 小皇帝仍舊站在那。 “可這一切,本該都是朕的?!?/br> 鄭庭芝本該是他的伴讀,太傅本該是他的老師,宮中的禁衛(wèi)軍都該聽他的號令,朝中的重臣都該向他跪拜。 小皇帝從未對此流露出一點不甘,可是他看著曾經(jīng)的一切逐漸將他遺忘,看著厭他不成器的臣子卻一個個忠心跟隨著野鬼,他像是一個可憐的失敗者,原來這世間根本無人對他在乎。 可他也不能恨野鬼,因為野鬼能做到他想要卻做不到的一切,君臨天下,長治久安,那是他身為一個帝王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望,他不得不承認野鬼做得比他要好。 “陛下,臣在最后如此稱呼你一次,”秦見祀站起身來,“你是君王,選擇在你?!?/br> 小皇帝轉(zhuǎn)過頭,看那秋風(fēng)颯沓,看庭中落葉在光下肆意飛舞,熹微的光灑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一點影子。 他是君王,君王生來就不是為了享受榮華,他碌碌安逸了十年,或許冥冥注定,他總要履行君王的職責(zé),在最后的最后盡自己所能去守住這個衰微的王朝,才能選擇安然離開。 即便這里依舊有他留戀的人事。 許久之后,小皇帝最終平靜地對上秦見祀的目光。 “朕答應(yīng)你?!?/br> · 天色完全昏暗下來了。 賀子裕被關(guān)在了殿中,四圍貼著符箓,他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