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40節
一直到云翳完全遮住落霞,月頭映照著東邊天,天色完全昏暗了,能看見迢迢銀河從天這頭穿到那頭,整個草場離遠些就黑得什么也看不出,更別提再射靶子。 暗衛們疑惑著主子為何還不回去時,賀子裕低低喘息著,為這練習騎術帶來的筋疲力盡。 馬蹄抬起又放下,韁繩最終松了勁,駿馬踟躕地在原地晃悠著蹄子,暗衛過來稟報,說是驃騎將軍尋王爺商量換防之事。 “叫他等著,不必心急。” 暗衛低頭應是,抬起頭來見陛下坐在馬鞍上,低垂著頭不知為何,面色泛著潮紅,又看了看與之相貼的自家王爺,與腰間圍著的披風。 忽然間駿馬往前走了幾步,揚了揚馬蹄,陛下的身子隨之一顫,腿夾著馬肚更緊了。 暗衛見狀猶疑問道:“陛下可是有不適之處?” “下去。”秦見祀的聲音冷了下來。 暗衛又急急退下了。 馬場一片陰暗里,秦見祀讓賀子裕伏低身子,指腹探去摩挲過腰窩,糙癢地泛著激靈。“陛下這么大反應,真不怕被瞧出來。” “……皇叔吃飽魘足,便開始嘲諷起朕來了。” “那倒是臣的不是,”秦見祀壓低了聲,在他耳邊低語,“臣有罪。” 過了會兒,秦見祀替他拉上半扒下的褲頭。賀子裕支起身子,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 “陛下難受?” “還好。”他忍了忍。 出征一去三五月,按照秦見祀德行,怎么也得留點不一般的紀念,他也算是看著這廝性子與口味一點點野起來的。 能怎么辦,自然也得任著這廝肆意妄為了。畢竟賀子裕看著小皇帝對林容兒也算是百般縱容,那他在這種事上,寵點秦見祀好像也不為過。 他靠上秦見祀肩膀,面上潮紅一點點退了下來,耳邊人的嗓音沙啞低沉。“臣不在京都的時候,請陛下顧好自己。” “皇叔亦是。” “臣會讓暗衛護著陛下……并非監視,”秦見祀一頓,“每三日一封書信,事無巨細,臣都要知道。” “那皇叔大概什么時候回來?” “最晚臘月。” “朕就在都城祝皇叔,凱旋而歸。” “好。” 秦見祀遠眺著星河萬里,摩挲著賀子裕的手心,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卻不是在邊疆,而是在京都。 都城中藏盡貪婪狡詐之輩,賀子裕心性終究還是單純,好在還有太傅在朝中支持,秦見祀也知,這位傀儡皇帝早已非半年之前那般孤立無援,任人擺布。 應當是太平的。 · 七日之后,秦見祀率軍趕往了邊疆。 賀子裕照例站在城樓上為他送行,與此同時北秦來訪的使臣也到了,隨同公主而來的還有北秦國師,賀子裕下令讓鴻臚寺安排驛官接待,宮中又要cao持舉辦一場宴會以盡賓主之誼。 “總算秦見祀一走,你才有想起朕的時候。”小皇帝悠悠飄了出來,一臉的不滿。 “消氣消氣。”賀子裕走了一路回到御書房,笑著拍拍他,“得空多給你上幾炷香。” “滾。” “不過話說回來,北秦來送公主和親也真是奇怪。”賀子裕轉身踏進書房門,“和來和去的,沒完沒了。” “其實也不足為奇,”而書房內,太傅聞言拱手行禮,他低咳了幾聲,“陛下不知北秦律法,女子才可繼承皇位,這位景端公主在北秦朝中支持頗多,此番也是受政敵排擠落了下風才會……” “所以和親是假,尋找盟友是真?” 太傅頷首道,“不錯。” 如今過了立秋,下了末伏,秦見祀走后又是一場大雨,都城好像忽然寒了不少,賀子裕注意到太傅神色有些蒼白,佝僂著身子低咳,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太傅對上他眼神,笑著搖搖頭。“陛下不必太過掛懷,老臣這是舊疾。” “太傅您歲數大了,平日里飲食穿戴也需注意,”他落座,將奏章往旁邊移了移,“朕傳御醫來給你看看吧。” “不必了陛下,”太傅笑著婉拒,“今日授課,不如老臣就來講講北秦的形勢。王爺離京,陛下當趁此行親政之權,知曉這些必不可少。” “也成。”賀子裕點點頭,手拿起筆轉了轉。 他忽然想到秦見祀這會兒應當到廡河了,秦見祀叫他事無巨細都要書信,所以他已決心將早飯吃了一籠蒸餃的事情告知過去,并附上潦草一張蒸餃圖。 待到秦見祀回來之后,朝堂必將又是一番變革,也不知這廝會不會介意自己借著他出征親政掌權,不過這廝倒也好哄,只要—— “陛下?” 賀子裕才回過神來,叼筆笑了下,“太傅繼續。” “陛下,筆是拿在手中的。” 賀子裕悻悻然取下筆,開始仔細聽講了。太傅又捂嘴咳嗽了幾聲,唇色越發蒼白了。 第47章 女裝大佬 幾日之后忽然傳來消息,說是太傅病倒。 “怎么會突然病倒了?”賀子裕站起身來。 “陛下,這病來如山倒,老奴前幾日就見太傅咳嗽著呢,許是歲數大了,”王總管搖搖頭道,“三朝元老,如今也快七十了。” 賀子裕聽到這,愣了片刻,他一直以為太傅身子硬朗,日日來為他授課總是風雨無阻,卻忘了太傅已近古稀之年,尋常官員到了這個歲數,也是該致仕。 只是太傅一直憂心民生,從未提過類似的話。 王總管安慰道:“陛下也無需太過擔憂,就讓御醫看看。” “好。” 于是賀子裕特命御醫去了,又不放心,干脆親自去了太傅府上一趟。 靠近城門兩進的院子,屋內一切陳設很是簡樸單調,伺候的丫鬟仆從也不多,兒孫早已分府別居,他隔著屏風往里看,御醫仔細把脈著,能聽見太傅渾濁的咳嗽音。 太傅唯恐將病氣過了,不讓賀子裕靠近一步。 “怎么樣?”他問御醫。 “回稟陛下,這風寒入體,本不是大毛病,”御醫拱手道,“只是太傅也不重視,如今延宕數日,呈這寒熱錯雜之癥,寒至寒戰,熱至高燒……” “你說些朕能聽懂的。” “風寒拖久了,如今高燒不退,當用猛藥。”御醫擦了把額上汗。 賀子裕揮揮手,讓御醫下去煎藥了,太傅又咳嗽了幾聲。 他就繞到了屏風里邊,看見那花白的胡子根根發顫,病榻上的老人面有頹色,瞧見他進前來了,又顫著手抬起來,示意賀子裕離得遠些。 “陛下,老臣沒有大礙。” 賀子裕抬手摸上太傅的額頭,發著燙意。“都是朕害得太傅勞心勞力。” “陛下這說得又是……什么話,為人臣子……應盡本分,” “朕知道如今秦見祀出征,此時親政是朕最好的時機,”賀子裕握上太傅的手,低下頭誠懇道,“太傅且安心養病,朝堂上的事,朕總能一力扛起。” “提防北秦……” “好,朕都懂得。” 太傅嗬嗬地呼出熱氣,那雙眼半睜著,終究欣慰地看著賀子裕,顫著拍了拍他手。“去吧,陛下,回去吧。” 賀子裕站起身來,俯身拱手作揖。 · 太傅病倒,無疑讓賀子裕在朝堂上少了一個依仗。 而秦見祀不在朝中,就讓左相嗅到了機會,只不過他明面上對于賀子裕仍是留著尊敬,在發現賀子裕對此無動于衷之后,行事便越發放肆。 這讓賀子裕不禁好奇這地位權勢當真如此好,每個人都想搶上一搶,但他已不能再退讓下去。 賀子裕回到御書房,一張圣旨早已靜靜躺在書桌之上。 他拿起圣旨一看,朗聲讀到:“……茲以覃恩,加贈爾霍望平為工部尚書,錫之敕命于戲,麟趾超群,青鎖彰義方之訓,班衣煥采,紫宸表余慶之光。” “陛下。”左相見他來了,拱手行禮。 賀子裕提了提手中圣旨,問道:“愛卿這是何意?” “臣舉薦工部侍郎霍望平,為工部尚書。” “霍望平,”賀子裕依稀記得這是左相的門生。他低頭看著圣旨上邊祥云飛鶴的圖案,嗤笑一聲,“愛卿這舉薦可舉得好,省卻朕許多麻煩——中書擬旨,門下審議,朕堂堂一國之君只需加蓋印章,真是再簡單不過。” “老臣依稀記得,攝政王在朝時,也是如此而為。”左相平靜回答道,不卑不亢。 “秦見祀不在,你想效仿于他?” “老臣不敢。” “你能有什么不敢,”賀子裕聞言也不惱,只是轉身繞過書桌在龍椅上坐下,懶散一倚。“有一個欺負朕便罷了,朕總不能被你們這群大臣來回欺負,你說是也不是?” “但霍望平此人可堪一用,工部尚書的位置也不可長久空缺,”左相拱手道,“還請陛下莫率性而為,當以大局為重。” “朕若是不肯呢?” “想必陛下也不愿受御史百官彈劾,叫史書上多添一筆。”御書房中,氣氛又再度沉默下來,賀子裕把玩著這卷圣旨,許久望向桌邊燭臺,他伸手去,把圣旨放在燭火上,燭火就跳動著吞噬上去。 左相望著瞳孔一縮。 “回去告訴中書門下那幫蟊蟲,沒秦見祀那般的權勢,就別白費功夫學他辦事,畢竟——”賀子裕挑釁著看向左相,半殘的圣旨憑著狠勁扔在他腳前,火星險些燎著了官袍,“朕也不是對誰都能好脾氣。” 先前左相拿迷香算計的賬,還未曾真正清算過。 “滾!” 左相的腳往后退了一步,隨即眼沉了下來,然而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俯身拱手間平靜退下。 · 晚間迎接北秦公主的宴席將開的時候,賀子裕還坐在荷花池邊剝菱角,咬了半個咯得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