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14節
“什么?” “看來陛下酒品還是不行。” 賀子裕瞳孔一縮,恍然間才想起來先前醉酒非要睡在這的事,他的面上神情頓時五味雜陳。什么是給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順著桿子往上爬說得便是他這樣的人。 然而更稀奇的是,秦見祀果真放縱他在這里睡到了現在。 “不對,那朕睡你床上了,皇叔你總該換張床歇息,哪有你再躺過來這樣的道理,”賀子裕猶豫道,“皇叔府中也是養了男寵的,這樣實在是于禮不、不合……” “陛下不必擔憂,若是臣要入睡的時候,陛下仍還沒醒,”秦見祀繼續翻了一頁書,神色淡然,“臣會命人把陛下扛出去的。” “……甚好。” “陛下,不送。” 于是賀子裕默默挪到了床尾,又默默挪下了床,腳一沾地上,就一手一只鞋履拎著要往外跑,下一刻又被秦見祀伸腳勾了回來。 “夜寒著涼,穿戴齊整再走。” 待到賀子裕終于穿上鞋子,系上外袍,沖沖跑了出去。秦見祀唇角微抬,接著翻書看著,頗有種逗弄戲耍的樂趣。 說起來很久沒有看到小皇帝這張臉上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從前那個真正的賀子裕第一次見到他時,不過五六歲,拿著彈弓跑來,讓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陪著一起玩,也是很有意思的。 只是后來人與事都漸漸變了,再到后來太子登基為帝,權勢卻悉數歸向了攝政王。 至此后,不止是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而是所有人神情中的疏離與對立,漸漸讓秦見祀習慣于孤獨地立在高處。 許久,秦見祀最終合上書,起身換了里衣,蠟燭剪滅了微光。 而黑暗里,一旁還殘留著的余溫,讓他的神情微微一動。 · 回到廂房的賀子裕,正在被小皇帝大聲嘲笑著。 “瞧你這慫樣,虧你還頂著朕的身子。” “閉嘴。”賀子裕悶悶往床上一坐,“沒道理啊,秦見祀之前不是這樣的。他不應該是嫌我臟了他的地,然后一腳把我踹下床才對嗎?怎么還躺坐在邊上看書,嚇我一大跳。” “說不定是貪圖朕的容顏,起了色心。”小皇帝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翹著腿。 “喲,被看上了你還得意著呢。”賀子裕沒好氣瞥他一眼。 “不過那廝,最初也不是臭著張臉現在這個樣子,”小皇帝哼哼道,“朕還記得朕少時,他還頑劣的很,總是要捉弄朕。” “誰,你說秦見祀?” “他還喜歡拿話嗆人,文武雙全自視清高,他從前也是父皇的伴讀,能文能武意氣風發的。” “那看來是年歲將他打磨成了老jian巨猾的攝政王,嘿。” 一人一鬼竊竊私語著,又低低笑了起來。 直到快四更天的時候,賀子裕只好重新躺上床闔眼,尋思著明日怎么也該回宮了,只是楚非卻還沒有找到。 王府中到處都是秦見祀的人,貿然去多次問詢,反而讓人起了疑心。 賀子裕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月光透著窗子傾瀉下來,他沉入夢中,身上還沾著瑞龍腦的香氣,不知怎么的就飄飄乎入塵煙中。 恍然間,他看見十七八歲的秦見祀,披著赤紅的披風,在雪地中策馬揚鞭而過。 少年人面龐青澀未脫,搭弓引箭時飛射大雕,盔甲在微光下閃著粼粼光。直到他追尋著大雕落下的痕跡,跳下馬,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獵物,大步朝看臺上的年輕帝王走去。 “陛下,看微臣射下的大雕,微臣這就差人給皇后送去,讓御廚為太子熬一鍋湯!” “見祀能文善武,實乃我武朝之福。” 帝王賜座,秦見祀掀袍坐下,等候許久的小太子就跑去看那大雕,被秦見祀一把撈了回來。“殿下近來功課做得如何,太傅抱怨可是不少啊。” “秦見祀,”小太子氣呼呼地揮舞拳頭,“你又不是太傅,少管本宮。” “子裕不可如此,”帝王遠遠喊道,“等你以后長大了,朕可是要讓見祀輔佐你治理這天下!” “微臣怎能蒙此抬舉。” 直到雪地上的宴席將開,一眾人三兩站坐著,其樂融融。就在這時遠處卻馬蹄達達,有人影在一片白茫茫中奔襲而來。 “報——”有人急急沖來,“稟陛下,御史檢舉安康侯通敵,列上罪證,現百官已至崇華門外!” 訇然,少年將軍站起身來,錯愕看著。 “不,我爹怎么可能……” “秦見祀!” “拿下秦見祀!”眼前一下黑暗起來,隨即陷入無窮的血紅之中。 · 賀子裕一下睜開眼,冷汗涔涔。 他坐起身掀開床幔,外頭微光已經照了進來,起身開窗探去,沒有茫茫大雪,正是仲春回暖時節。 這個夢太真切了,他像是那個小太子,又像是少年秦見祀。這應當是冬獵時候的情境,有那時候的秦見祀和先皇,還有那時候的賀子裕。 傳聞是在秦見祀棄城救了先皇之后,先皇才對他大為重用,如今他才知道,早在很早以先,安康侯之子秦見祀就時常出入宮中,為先皇所喜愛與眷顧。 賀子裕想著夢里鮮衣怒馬的小侯爺,再想到如今的秦見祀,就覺著多少帶了些陰郁與淡漠,果真時間改變了很多。 “陛下,”門外,暗衛喊道,“王爺催您洗漱用膳,早膳過后便要回宮了。” · 馬蹄達達的,載著馬車往宮門駛去。 宮外也找不出龍袍,賀子裕仍舊穿著秦見祀胞弟的舊衣,寬闊的馬車里有軟墊有木桌,糕點茶水一應俱全,奢靡非常,就連賀子裕見了也忍不住暗暗驚嘆。 他因為昨天晚上的夢境,忍不住多看秦見祀幾眼,在秦見祀轉頭來看之前就趕忙低下了頭。 秦見祀見狀,闔眼幾分戲謔。 過了會兒,賀子裕又忍不住偷偷來看,想著夢中那人,竟真是年少時的秦見祀。 “陛下這一路,偷看了臣三十五次。” “……朕朕沒有。” “陛下是有什么話想說?” 秦見祀緩緩睜開眼,眼神中幾分銳利,賀子裕瘋狂搖頭。 而他就撥動著手間扳指,淡淡坐在一旁,像是在等待什么。忽然間又抬眼道。 “來了。” “什么來了?” 卒然間馬車外,街巷兩旁刺客飛下,長箭透過車窗直襲而來,秦見祀一把攬住賀子裕低下頭,抬手拔起箭拈指打了回去,就聽見車窗外傳來一道重物跌落聲。 暗衛們從各處殺了出來,前頭人揚鞭狠狠一揮,馬車就被拉動著向前奔去。 “殺——” 這應當和夜探皇宮者是同一批刺客。賀子裕深知秦見祀這是故意引人來,被摁進懷里時,大氣都不敢喘,就聽到耳旁傳來人清冷嗓音。“留三兩活口。” “是!”馬車外,暗衛揚劍與刺客斗了起來。 然而那個戴了扳指的手捏在他的后頸處,仍然沒有要松手的跡象。顛簸下,掌心薄繭磨過后頸皮膚,晃著激靈微微發癢。賀子裕額頭貼在衣領間,能聞見淡淡的瑞龍腦香。 “皇叔,朕——”鼻尖隔著衣裳貼在胸膛上,能感受到發散熱意。 “區區刺客,陛下不必擔心。” “……朕不擔心。”賀子裕默默吞咽口唾沫,維持著這個令人為難的姿勢。 作者有話要說: 皇叔逐漸bking(不是) 第17章 夢魘的小皇帝 賀子裕再回到宮中之后,防守比之前嚴密了不知幾倍。外門內門皆有巡邏的禁衛軍,寢殿明處暗處,守著秦見祀的暗衛,秦見祀一副不必言謝的樣子,又大步去了書房與幾位老臣議談此次宮變。 “怎么全是他的人……”賀子裕瞧著四圍暗衛,嘀咕道。 “朕說他近日態度怎么和緩下來,原來打得這個主意,”小皇帝嗤之以鼻,“這是假意讓你卸下心防,他再安插人手進殿監視,讓你以為他是為了保護你。” “原來是這樣嗎?” 賀子裕開始思慮,待到御書房授課之時該如何是好了。“我去說點好話,伏低做小一下,讓他把人都撤去。” “嗯哼。” “你這回竟然不攔我。” “今時不同往日,你跟著太傅想要學習帝王心術的事要是讓他知道了,他定然曉得你所圖在于親政。”小皇帝拱著手,懶散靠在柱子旁。 “陛下,我發現你在我的熏陶下,越發聰慧了。” “滾蛋。” 只是他暫時抽不出空找秦見祀說這些,因為回宮后,王總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鄭庭芝進宮看他,各路老臣也來確保他平安無虞。林容兒知道他是在看她的路上遭遇刺殺的,更是自責得不行。 直到晚間賀子裕才閑下來,在寢殿入睡。 然而他一閉眼,恍然間意識又被席卷而去,落入尸山血雨之中,荒蕪戰場上破敗軍旗搖曳著,地上的血跡蜿蜒成溪,那人獨自立在高處,靜靜看著滿地尸體。 “哥哥……” 他看見模糊之處,有只手向前顫抖伸去,秦見祀聞聲別過頭來,倏然間,利刃自心肺間穿過,血流涌注間一聲凄厲慘叫,睚眥欲裂。 “見安!” 賀子裕又睜開眼,冷汗涔涔。 “你沒事吧,這兩天一直在做噩夢。”小皇帝飄了出來。 “從那晚被刺殺開始就這樣,老是夢到秦見祀,是不是我被嚇到了,”賀子裕撐手起身,看向小皇帝,“幫我看看,我魂附身著還牢固沒?” 小皇帝飛了過來,左右看看,嘖了一聲,“真是不爽,朕還得幫你這野鬼盯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