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呀, 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公平。”舅媽就喜歡看到兩人吃癟，“現(xiàn)在學(xué)校也開學(xué)了, 很多老師他們都是德才雙馨, 子女接替父母的班以后, 能力不行, 都是在誤人子弟，這樣下去，以后誰來搞科學(xué)，誰又來接著搞四個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不行的呀。”

    水瑯詫異看向舅媽，“舅媽，原來你覺悟這么高。”

    冷不丁，破天荒，這么久了頭一回，舅媽被水瑯夸獎了，好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大半桌子的人都愣住了。

    “哎呦！”

    舅媽忙將嘴巴里的熏魚刺吐出來，激動地直拍大腿，“水瑯剛才這意思是在夸我呢？哎呦！我被狀元夸獎了！我的娘呀，水瑯夸我覺悟高呢！”

    水瑯：“……”

    看舅媽這個樣子，要是舅舅不攔一下，要滿弄堂叫喚去了。

    “說得確實很對。”周光赫也笑著道：“國家各個崗位都需要真正的人才，才能幫助國家發(fā)展，讓人民過上好日子。”

    “小赫也夸我！”舅媽頓時更激動了，“這個道理我看水瑯就懂了，她就是憑自己的真材實料進(jìn)去房管局，這真正的人才一上崗，立馬就有大動作，平安里那樣的地方，原來真是都不愿意從那門口過，剛并入復(fù)茂區(qū)的時候，啥人不嫌棄，都講它拖累了復(fù)茂的腔調(diào)，你看看現(xiàn)在，啥人不羨慕他們，這是因為啥，還不是因為有了水瑯這個人才，要是還是他們房管局自己內(nèi)部人，是不可能有這個樣子的大動作，他們想也想不出！”

    “別這么激動。”

    水瑯拉著講到亢奮的舅媽的衣角，讓她坐回椅子上，“都是為人民著想，只是方法不同，別靠貶低別人來抬高我。”

    “沒有貶低呀，我說的都是事實！”舅媽重新拿起筷子，“給他們十年時間，他們也想不出這樣的舊改辦法！”

    宋阿婆看著笑了，“小姑娘最厲害，可以蒸八寶飯了吧？湯圓也煮上。”

    滬城過年必備一道點心，八寶飯，飯是黏黏的糯米，軟糯有嚼勁。

    三十晚上也不吃餃子，是吃湯圓，商店里賣成品湯圓，但今晚吃的是外婆親手包的黑芝麻湯圓。

    水瑯吃了兩個湯圓，與幾個丫頭一起吃著一份八寶飯。

    八寶飯和湯圓都是糯米，吃不了多少就甜膩了。

    “我吃好了，外婆，你慢慢吃。”

    吃完年夜飯，舅舅和周復(fù)興收拾碗筷去洗干凈，桌子也擦干凈，金巧芝幫忙把點心盤子全都端到桌子上，泡了一壺綠茶。

    “弟新婦，你是要喝咖啡伐？”

    “小舅媽說喝綠茶。”

    大丫將搪瓷茶缸端到房間里。

    水瑯吃飽了正躺在榻榻米上看電視，大年三十要守夜，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早早就睡了，從來沒守到過十二點。

    長大后倒是經(jīng)常熬到十二點，但卻不是奔著守夜去的。

    今年準(zhǔn)備和大家守一守。

    老油條吃過年夜飯，第一個溜達(dá)過來看電視，盤腳坐在地板上，倚靠著墻，同水瑯聊著天。

    不一會兒，弄堂里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畢竟周家有唯一一臺彩色電視機(jī)。

    其實電視里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但架不住新鮮，又是全弄堂小朋友們最羨慕的房間，擠了半年多都擠習(xí)慣了，經(jīng)常一放學(xué)回的不是自己家，而是周家，吃過飯了，一丟飯碗準(zhǔn)時往這邊跑。

    水瑯從來不趕人，也沒說過電費貴，喜歡看就看，她小時候就體驗過這種想看電視，卻看不到，躲在人家賣電視的店鋪外面看，被趕走了，繼續(xù)躲在一邊，看著玻璃窗反射出來的電視畫面，那時候也不懂得別人嫌棄和可憐她的種種眼神，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甚至沉迷到不想走。

    小孩子都往這擠，大人找小孩子，也都有事沒事跑過來，聊聊家常。

    漸漸地，周家都成了梧桐里一個固定打卡點了。

    周光赫拿著一個橘子坐在水瑯身邊，“困了？”

    “犯食困。 ”水瑯接過他剝好的橘子放進(jìn)嘴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放煙花。”

    “今年沒在商店里看到，不過鞭炮都能放了，也快了。”

    “你等下是不是還要出去值班？”

    “我差不多十二點回來。”

    水瑯打了個哈欠，“那我可能要去睡覺了。”

    三丫從上鋪垂下頭，看著下鋪的水瑯，“小舅媽，你不是說守歲不能睡覺嗎？”

    “我年紀(jì)大了，不用守，你們得守。”

    “噢~”

    水瑯忽悠完之后，繼續(xù)吃橘子，一整顆橘子吃完，周光赫起身走了。

    “光赫真辛苦，大年三十還得去巡邏。”

    “現(xiàn)在外面越來越亂了，不少人專門趁著過年放假去廠里干壞事。”

    “是的呀，你沒發(fā)現(xiàn)我們里弄也多了人回來嘛，除了考上大學(xué)的知青，沒考上的也回來了。”

    “我們里弄擠一擠么倒還可以，其他面積還要小的房間，稍微多出一兩個人就吃不消了。”

    “房管局還要改的呀，不改哪能辦，我看這個樣子，外面的人要越來越多了。”

    “水干部，房管局還有啥政策不啦？”

    人全回頭看向水瑯，水瑯裹緊三丫的棉被，側(cè)身躺下去，“這不人還沒多起來，都回來了政策自然就出來了。”

    “小舅媽，你睡啦！”

    “我就躺一躺。”

    伴隨著電視機(jī)的聲音，與鄰居們從時局政策說到隔壁里弄八卦的聲音，水瑯一覺睡到了鞭炮響起。

    一睜眼，屋子里的人已經(jīng)空了，全趕回家放迎接新年的鞭炮，煮湯圓去了。

    “小舅媽，你醒了？”

    水瑯掀開被子起身，走下榻榻米，仰頭朝著上鋪一看，三丫躺在被窩里呼哈呼哈，睡得小臉粉撲撲，再轉(zhuǎn)頭一看，二丫竟然在寫字，“我的孩兒啊！大年三十人家都在玩，你待在這學(xué)習(xí)！”

    “我在默寫英文作文。”二丫打了個哈欠，“都是學(xué)過的，老師說了，句型多練習(xí)，記牢了，就能開口跟人對話，我明天早上再起來默讀。”

    水瑯看著本子上端正的英文字母，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知道只有學(xué)習(xí)才能改變命運。

    她們更相同的是，是真的對學(xué)習(xí)很感興趣。

    一切都是興趣帶動的自律與勤奮，不是強(qiáng)逼著自己去學(xué)。

    所以學(xué)起來事半功倍，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放寒假了，留出些時間去玩，走，煮湯圓吃去。”

    “我已經(jīng)煮好了。”

    周卉推著輪椅進(jìn)來，“小弟有說幾點回來嗎？”

    水瑯走出房間，穿上棉拖，看著大丫端著鋼蒸鍋子放到桌上，“估計得十二點半，等別人在家里吃過湯圓去換班，大哥大嫂也睡了？”

    “他們起得早，撐不住，上去睡了，不知道等下會不會下來。”周卉看著上鋪的三丫，沒有叫醒，“那我們等等小弟吧。”

    “不用，我們先吃，又不是年夜飯，幫他留著。”

    水瑯拿起小碗，先盛給大姐，再盛給自己，“你們兩個吃多少盛多少。”

    盛完了水瑯沒有先吃，走進(jìn)房間里，拿出兩個紅包，“來，已經(jīng)是新年了，這是壓歲錢，隨便你們怎么花，祝你們新的一年快快樂樂。”

    “謝謝小舅媽！”

    大丫二丫高高興興把紅包接過去，二丫拿到手就問：“小舅媽，我可以看嗎？”

    “看唄。”

    水瑯坐下，用白瓷調(diào)羹吃著黑芝麻湯圓。

    “哇——”

    二丫瞪大雙眼看著手里的錢，“一百塊！”

    大丫也吃驚拆開，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燦爛的笑。

    “給這么多！”周卉勸道：“壓歲錢，意思意思就行了，別人家給個五毛錢都算多的了。”

    “這么驚訝干什么？”水瑯看著兩個丫頭，“你們不是老早就在紅河村拿到過一百塊。”

    “那不一樣。”

    二丫將大團(tuán)結(jié)塞回紅包里，“現(xiàn)在比那個時候，更知道一百塊的分量有多重。”

    十塊錢，就是全班首富。

    一百塊，得是全校首富！

    一百塊能做好多好多事，買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想花就花，想存就存。”水瑯舀了一勺湯喝著，“存款是不是都沒怎么花過？大姐放心了吧。”

    周卉笑道：“好像是沒怎么動，她們就像你說的一樣，心里有數(shù)。”

    “三丫沒少花。”二丫坐在桌子上吃湯圓，“不過都是花在小人書和零食上，她們班同學(xué)找她借錢，她不借，只肯花在自己身上。”

    水瑯剛想說話，聽到外面?zhèn)鱽碜孕熊囨湕l的動靜。

    “小舅舅回來了。”

    “我們家也可以把鞭炮放起來了。”

    周光赫推著自行車走進(jìn)天井，“已經(jīng)煮好了？”

    “已經(jīng)吃好了。”水瑯端著碗喝完最后一口湯，“就直接用我的碗幫你盛了？大冬天省得多洗一個碗。”

    “行。”周光赫笑著走到洗手池，想直接用冷水洗手，水瑯阻攔住，“你放完鞭炮再洗吧。”

    周光赫：“……”

    “你一開口，我還以為你要說，天冷了不要用冷水洗，用熱水洗手。”

    水瑯輕笑出聲，“放完鞭炮，用熱水洗手。”

    “噼里啪啦噼啪——”

    周家門口也響起了鞭炮聲。

    兩個丫頭終于等到了這個點，鞭炮放完就去睡了，大姐現(xiàn)在有固定生物鐘，已經(jīng)晚了幾個小時，吃完也去睡了。

    周光赫對水瑯招了招手，走進(jìn)天井，突然從大衣口袋里掏出兩根棒，一根深灰色，一根是彩色，獻(xiàn)寶似的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