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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四蒔錦 第40節(jié)

    被他一問,夏蒔錦倒是神情滯住了,她坐在他身上,的確不適合。想了想,只得道:“那辛苦殿下了。”

    段禛輕笑著繼續(xù)搖槳,心里卻不似臉上表現(xiàn)出來的這樣淡定。她既已發(fā)現(xiàn)了其中規(guī)律,便是他能搪塞過一次兩次,總有搪塞不過去的時候。接下來他得小心了,她若再哭,他再疼也得咬牙忍住。

    不知不覺間,這漫長暑夜變得越發(fā)清涼,前半夜時還有些燠熱,吹來的風都是熱的。可到了后半夜,裹挾著水氣的輕風便迎面送來絲絲涼意,加之夏蒔錦的腳搭在船外,不時被小水浪拍打著,裙裾早已濕透,風一吹就更冷了。

    縱是她一個字也不說,段禛也有所察覺,每當風一吹來,她就微微發(fā)顫,不自覺的往他懷里貼。

    段禛突然停了劃船的動作,在夏蒔錦錯愕的目光中脫下了自己的袍子,給她披上。

    盛夏時節(jié)人們都穿衣單薄,段禛的長袍里也只穿了一件蠶絲中衣,將外袍脫下后,雪白的絲衣隨便濺上一點水,便緊緊貼裹在身上,透出塊壘分明的精壯胸膛,還有手臂上結(jié)實流暢的肌rou。

    偏偏夏蒔錦還就坐在他的懷里,想躲都躲不開,稍一轉(zhuǎn)眼珠段禛緊實修勁的身材就入了她的眼,一時面紅心燥,渾身好似發(fā)了燒一樣。

    原本她在刻意掩飾著這些反常,可段禛居然開口問她:“你熱?”

    到底是熱還是冷,眼下夏蒔錦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敷衍著答:“還、還行。”

    段禛眉間一蹙,想到她已濕著衣吹了半夜的風,不由空出手來探了探她的額頭。果然是燙的!

    “早知道就應該將藥箱一并帶出來。”他有些懊悔。

    夏蒔錦心想別說她不是受了風寒,就算是,這船小的兩人疊坐在上面腳都沒處擱,哪里還有空地兒放藥箱?

    便只道:“沒什么,快些上岸就好了。”

    于是接下來,段禛便加重了手上力道,將小船劃得極快。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終于看到前方影影綽綽出現(xiàn)了一條淺色的線。

    “快到岸邊了!”

    段禛正對著那個方向,夏蒔錦的視角不比他好,經(jīng)他提醒這才轉(zhuǎn)頭朝那邊看去,果然看到了希望,兩眼瞬時綻出了光華:“真的!”

    她原想催促段禛快些劃,卻見段禛驀地收了槳,就這么干坐著。不禁疑惑:“殿下累了?”

    可就這么一點點路了,總不能這時放棄。

    “上了岸,就是黑龍寨的地盤,岸邊估計會有他們的哨崗,劃水聲會驚動他們。”段禛低抑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此時順風,既便我們不劃,也能順利飄過去。”

    原來如此,夏蒔錦點頭應“好”,接下來就只能同段禛一起干坐著。

    她默默在心里估算著腳程,他們用小船劃了近一個時辰到這兒,畫舫比小船要快上許多,若能撐個一時半刻,沉沒時應當也離此處不遠。順風順水,只要阿兄抱住一塊木板,便是不會泅水,也能自己飄到岸邊得救。

    如此想著,夏蒔錦總算心安了下來。

    “還在擔心夏徜?”段禛溫聲問她。

    她搖搖頭,展露笑容:“我不擔心阿兄了,他不會有事的。”

    “說起阿兄……你以前也這樣叫過我,如今怎的不叫了?”

    面對段禛的打趣,夏蒔錦抿了抿嘴:“我又不是公主,憑什么喚殿下阿兄?”

    段禛輕笑,“其實這世上,有比公主更尊貴的。比如孤的太子妃,未來的大周皇后。”

    夏蒔錦覺他又開始沒了正形,微惱之余,也想起對他的愧疚,便趁此機會說了出來,微垂下頭:“這回殿下是受我牽累……”

    這只是個開頭,原本后面夏蒔錦還有許多愧疚的話想說,卻被段禛打斷了:“現(xiàn)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到了黑龍山,并不算脫險。”

    若有那一百護衛(wèi)跟著,他自是有把握淌過黑龍寨,可如今只有他和夏蒔錦兩人,他還得分神護著她,想從這里突圍出去便不是件易事。

    是以他又叮囑了她幾句,最后道:“過會兒上了岸,不管什么情況都記得躲在我身后,聽見了嗎?”

    夏蒔錦緊抿著唇,不答他,反問:“段禛,你到底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段禛笑了笑,他最喜歡的便是她能直呼他的名諱。黑眸里的那絲擔憂也隨之化作一抹溫柔,抬手幫她將耳鬢的亂發(fā)揶去耳后:“因為你是我未來的太子妃啊。”

    “那在你做出這個打算之前呢?”夏蒔錦這回未與他爭辯成為他未來太子妃的可能性,只是問他:“是什么讓你決定選我做你的太子妃?”

    這回段禛沉默了,緩緩收回手來,一時竟不知往哪里放。

    夏蒔錦頭一回從他的眼中看出這樣的不自在,他在緊張。

    見段禛遲遲不肯答復自己,夏蒔錦復又追問:“還有,在我跑去圍場第一回見你時,你當時正在清算陸正業(yè)。為什么,為什么你要為甚至未曾謀過面的我,做這些?”

    “唔——”段禛驟然捂上自己的胸口,眉頭緊皺,額上青筋暴起,神情極為痛苦!

    “怎么了?傷口又痛了?”問這話的同時,夏蒔錦緊張地摟住段禛的腰,生怕他因為太痛而栽到湖里去!然而不一時,她就放松下來,因為她意識到他是裝的。

    薄薄的絲衣,甚至掩藏不住心跳的聲音,夏蒔錦剛剛甫一摟緊段禛的腰,就聽到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戰(zhàn)鼓一般,一下緊似一下。

    一個身體正在承受著極大痛苦的人,是不該有這些反應的。

    但她沒有揭穿他,等他神情漸漸緩和后,也沒有再催問先前的話題。她明白他裝痛就是為了揭過那些問題。

    罷了,他既想不說,她不問便是。

    不過她的冷淡,段禛也看在了眼里,明白自己佯裝得并不成功。暫時躲過了那些問題,可那些疑問卻在小娘子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他明白自己遲早是要給她一個解釋的,可他一直希望那是在成親之后。至少那時她知道了,就算覺他動機不純,也跑不掉了。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向她證明,他選擇她,絕不是為了圈住她,好讓自己的心疾可在掌控之內(nèi)。

    小船終于隨著湖波漸漸流入淺灘,船底的礫石粉沙依稀可見,因著夏蒔錦坐在段禛的上面,她率先下了船。怎料腳下的粉沙松軟流動,隨著她的鞋底陷入,很快就被湖沙帶著往深處滑去!

    段禛先前就擔心湖底狀況不可預測,手一直扶在夏蒔錦的腰上未敢松開,此刻見狀,他騰的從船上躍起,卻撈著夏蒔錦的纖細腰肢往船上一灌!

    夏蒔錦穩(wěn)穩(wěn)躺到了小船里,段禛落回時則覆在了她的身上,兩人鼻尖兒輕抵。

    第59章 一吻

    這場面雖令夏蒔錦窘迫, 所幸一切可控,她面泛著赧色,輕道一句:“我沒事了。”

    這話落地, 段禛卻沒任何反應,夏蒔錦便又說了句:“剛剛多謝殿下。”

    這回段禛倒是有了反應:“怎么謝?”

    從他的角度看去, 夏蒔錦清亮的眸中正淬著滿天星河, 眼波稍稍一轉(zhuǎn), 便流光瑩動, 何等的清嬈誘人。如今溫香軟玉就橫在身下, 段禛相信任哪個男人也做不到坐懷不亂,何況本就是他一往而深的女子。

    夏蒔錦卻目露茫然,心說這個還要她怎么謝?跪下來磕一個不成?

    見她沒有什么表示, 段禛烏黑的眸子里漸漸涌動起云霧, 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稍一側(cè)臉,在小娘子新荔般的臉蛋兒上輕啄了一下。

    她不懂禮數(shù), 他唯有自取謝禮。

    夏蒔錦還未反應過來,段禛已沒事人似的下了船, 留她怔怔地躺在船上,后知后覺地犯起羞惱!可除了瞪眼,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

    “怎么,還想賴在船上睡一覺不成?再等天就要亮了, 到時便更難穿出黑龍山。”段禛故作鎮(zhèn)定的脧巡一圈岸邊, 只是為了避開夏蒔錦軟刀子似的目光。

    倒不是怕她,而是不想被她瞧出素來練達持重的他, 也有為一親方澤而面紅如燒的下場。

    夏蒔錦悻悻下了船,不管段禛, 提著裙裾,淌著堪堪沒過小腿的湖水兀自朝岸上走去。

    段禛正彎腰撿拾著趁手的小石子,一抬眼見夏蒔錦走出好幾步遠了,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一把將她右手扯住,鄭重又叮囑了一遍:“任何時候,都要跟在我身后走!”

    夏蒔錦沒理他,點了下頭便又倨傲地揚起下巴。

    方才段禛已大致掃量過,岸邊明著沒有放哨的山賊,但暗里就不好說了,畢竟這里到處草木葳蕤,山石堆疊,想藏人并不難。是以段禛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將夏蒔錦死死護在自己身后。

    而夏蒔錦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目光總是落在他凌厲挺拔的勁腰直背上,走了幾步,將之前他披給自己的那件外袍遞過去:“你還是穿上吧。”

    段禛沒接衣裳,分神回頭看她一眼:“為什么不穿了?”

    “我不冷,再說也不喜歡看見血。”她撇開目光,故意不看他。

    段禛低頭看了看,的確中衣又薄又透,將裹傷的布條顯露了出來。于是也不再推讓,將外袍接過重新穿好,“若是冷,記得說。”

    小娘子沒理他,甚至連個眼神也沒給他回應,不過這不妨礙他將那只柔荑緊緊握在手心里,親密地拉著她往前走。

    這條路看似風平浪靜,不像有山賊出沒的樣子,但走了一小段后,夏蒔錦突然反抓了一下段禛的手。段禛回頭,她用低似蚊蠅的聲量謹慎說道:“那棵草后面有人。”

    段禛眼尾一挑,循著小娘子目光看去,見一塊山石后面長著一從茂密的草。他盯了良久,那草也只是隨風勢輕晃幾下,并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段禛還是將剛剛在湖邊撿來的石子擲過去一顆,這看似只是隨手一丟,石子上卻裹挾了他的掌力,沒入雜草的瞬間,草后之人發(fā)出一聲“啊”,接著便見一個黑影,連同被他抱在身前作偽裝的那叢草一并歪在了地上。

    段禛上前檢查時,那山賊已是一動不動,剛剛那一下也是打得巧,直擊在這山賊的要害處,一招斃命。這的確是個放哨的小賊,身上沒什么堪用的東西,倒是腰間那塊黑龍寨的令牌,被段禛收繳了。

    檢查完回來時,段禛和夏蒔錦對了個眼神,雙雙都是一副微微錯愣的表情。

    夏蒔錦驚訝的是她以前只知段禛射藝了得,有百步穿楊的能耐,她也曾親眼見過他三箭齊發(fā)。可射箭乃是君子六藝之一,練得好并不奇怪,但她想不到段禛隨手扔個小石子也能有這么大的威力。

    而段禛驚訝的是這山賊藏得如此隱蔽,連他都沒有察覺,夏蒔錦居然可以發(fā)現(xiàn)。

    “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他藏在這里的?”段禛忍不住問她。

    夏蒔錦這廂還未徹底消氣,初吻于一個姑娘家而言是多么珍貴的東西,就這么被他奪走了。甚至都不曾問她一句,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是以說起話來也沒什么好語氣:“殿下見過水邊長梭梭草的?”

    “梭梭草?”段禛回頭看了眼被那小賊抱在懷里的雜草,原來這玩意她也能叫得出名。

    “是啊,這種草多長在荒蕪人煙的干旱之處,一點水也不喜,故而湖邊數(shù)里都不可能有這東西存活,肯定是他從山上挖來的。”說完,夏蒔錦還斜覷一眼段禛,眼神里雜糅著若有似無的輕蔑之意:“世人都道殿下博學洽聞,想清臺竟連這也不知。”

    這還是段禛頭一回被父皇和太傅之外的人說教,小娘子嘴巴跟刀子似的不饒人,他倒有些后悔方才在船上時沒嘗嘗這刀子的味道。

    他語氣謙虛,又透著點挑釁:“孤看的書的確不如夏娘子雜,以后還希望夏娘子不吝賜教。”

    夏蒔錦覺得那口惡氣已然出的差不多了,見好就收,給段禛遞了個梯子:“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們習武之人射獵時習慣用過人的目力和耳力來搜尋目標,而我因為不擅長這些,其它方面的觀察才細致了一些。”

    兩人一遞一說,從初時的夾槍帶棒,到后來各讓一步,最后段禛叮囑夏蒔錦:“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賊,證明咱們徹底進入了黑龍寨山賊的領地,后面要更加留意。”

    夏蒔錦贊同的點點頭,接下來的步,兩人都更加警覺起來。

    走出未及半箭之地,段禛就又駐了足,拉著夏蒔錦在個塊山石后頭蹲下,壓低了聲量道:“前面兩邊的樹上都埋伏著山賊。”

    夏蒔錦也看著那些樹,卻瞧不出任何問題來,不過她信段禛的判斷,心中暗暗嘆服他的洞察力,果然不是她這種只憑小聰明的人能比的。

    “那怎么辦?繞道嗎?”

    段禛搖頭,“這條是出黑龍山最近的路,若繞道,只怕幾天幾夜都走不出這片山去,屆時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可能也就更大。”可若是帶著夏蒔錦強行突破,難保她不會被放冷箭的暗傷。

    略思忖了下,段禛便拿定主意:“囡囡,你就留在這里不要動,我先去將山賊都引下來。若是賊人少,我直接將他們清理干凈你再出來。若是人多,我就將他引走,你趁機跑去對面的槭樹林,我會設法去那處與你匯合。”

    五角槭又名黃金楓,這個時節(jié)葉子色澤極淡,燦如金黃,不利于山賊偽裝藏身。以黑龍寨山賊的嚴密謹慎來看,那一小片槭樹林正是當下最安全的地方。

    夏蒔錦點點頭:“那你小心。”

    “嗯。”段禛輕勾唇角,態(tài)度玩味地笑了笑,便起身離開了。

    夏蒔錦琢磨著他方才那個意味不明的笑,恍然意識到自己竟已聽慣了他喊“囡囡”,連反駁也不會了……

    但很快她便按下心頭那絲羞惱,為段禛的行動捏起一把汗來,如今她只盼著前面的山賊少一些。

    段禛腳步極穩(wěn)地往前走,眼睛不到處看,耳朵卻豎起聆聽著八方動靜。在他經(jīng)過某棵樹下時,突然兩道黑影降了下來,堵在他的面前。

    那兩個黑衣人正想動手,段禛從懷里掏出一塊令牌出示給他們看,兩人盯著令牌正犯疑惑時,陡然前頸一涼,瞪大著雙眼,雙雙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