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她想去工作不？招待所那邊正好協調出來幾個工作，正好也適合她，不要學歷，去掃個葉子，洗洗衣服擦擦窗戶都可以，總之不能讓她在家里太閑著。”

    梁政委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提醒道：“女人一旦閑著就容易嘮叨，你讓她出去干點活，免得在家叨叨，就跟你嫂子一樣，讓她出去她不去，她就習慣了在家里。”

    江戎道：“燕婷她做糕餅的手藝好……聯系了福盛國營食品公司，說讓她去糕餅鋪子當個學徒工。”

    梁政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道：“這是你給她聯系的工作，還是她自己找的？”

    江戎：“我給聯系的，能不能當上正式工，得看她自己努力。”

    梁政委表情奇異，他用一種十分離譜的眼神看著江戎：“你讓你老婆去干這個，你怎么想的，趕緊歇菜吧，她去當糕餅師，等她練出來，你這個白嫩嫩的媳婦還能要嗎？”

    “讓她在家里給你做點糕餅吃得了，那種大火爐，那油煙她受得起嗎？還有那鐵鉗，不小心燙一下就是一個印……”

    “這種大夏天的，你就讓她去遭罪看火爐啊？”

    這時的江戎意識到自己想差了，他在家里看見蘇燕婷用小火爐烤蛋糕，以為事情簡單，她又愛干，就讓她去干這個工作，沒想過真正的工作環境會……

    見江戎沉默，梁政委忍不住道：“現在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吧？”

    梁政委嘆了一口氣：“誰讓你自己挑了個鄉下媳婦，又沒多大文化，讓她去掃地洗菜，你肯定也不樂意，面子上掛不住是不是？”

    “最后也得跟我一樣，老婆留在家里管家就行了。”

    “不是我潑你冷水啊，這女人天天圍著鍋爐孩子打轉，慢慢也就成個黃臉婆，你回去后就找你嘮叨……就怕到時你自己都不想回家。所以他們個個愿意找個有文化，像是當老師的最好，說話談吐溫柔，又會教育小孩……”

    跟江戎說完，梁政委回去跟自己老婆道：“你等著看吧，這小江跟他老婆結婚后，遲早得后悔。”

    “人家剛結婚，你管他后不后悔。”梁政委的妻子趙明艷現在惦記著另一件事，“招待所那邊的工作，你一定要給我爭取一個，我不介意去掃地，我在家待得煩了。”

    梁政委：“……”

    “你少為了那點男人的面子勸我！”

    第41章 、覺悟

    江戎站在家門口， 抬起手，并沒有敲門，他遲疑了， 腦子里跳出之前蘇燕婷給他開門時的畫面， 她笑容燦爛，說了聲：“江參謀長，歡迎回家。”

    當初娶蘇燕婷的時候， 江戎想的是將來讓她待在家里，給他洗衣做飯，天天撒嬌討好他就行了。

    蘇燕婷現在當不上糕餅師， 不正好能滿足他之前的愿望嗎？可他心中卻沒有半分高興。

    正好相反， 梁政委的話說出口， 讓江戎知道蘇燕婷不可能當上糕餅師，他的心臟猛地抽疼了一下， 就像一根鋼針扎進去一樣，讓他變得軟弱無力。

    他有很多反駁梁政委的話，到后來都沒有說出口， 因為江戎的心頭全是懊惱和追悔，是他考慮不周， 害得她白高興一場。

    江戎還記得她在回程的火車上， 抱著他的手， 笑容滿面說著將來當上糕餅師之后如何如何，還說要讓他吃到很多好吃的蛋糕……

    “你杵在外面當門神啊？半天都不進來。”蘇燕婷悄悄打開門，探出一個頭。

    她早就在窗戶邊看見了江戎回來的身影，蘇燕婷故意躲著不讓他發現， 等著他上來敲門，結果等了半天， 愣是沒有等到人。

    就江戎那雙大長腿，早就該邁上來了吧？

    蘇燕婷伸出一只手，把鑰匙塞進江戎的手里：“鑰匙給你，以后自己開門。”

    江戎：“說歡迎回家。”

    蘇燕婷笑了：“歡迎回家。”

    小蘇同志心想這人真的好矯情啊，回個家每次都要人來迎接，還要說歡迎，小公主的儀式感。

    江戎進了屋，帶上門，他將蘇燕婷抱在懷里，蘇燕婷嫌棄他：“那么喜歡摟摟抱抱，去，去那邊風扇底下，熱死人了。”

    “江戎，我這個糕餅師估計是當不成了，剛才有兩個辦事員過來說工作的事，還把我嘲笑了一通，說我干不了這活，只適合去掃葉子。”

    蘇燕婷越想這件事，越覺得有點氣不過，人家來介紹安排工作，的確是一件好事，憑什么語氣那么高高在上？活像他們這些家屬是來打秋風的，隨手給點銀子打發走的敷衍態度。

    給她一個掃葉子的工作，還要她感恩戴德？

    江戎：“不工作，我養你。”

    蘇燕婷嗤笑一聲，這種“我養你”的話聽起來似乎挺讓人感動的，可她又不是一個被圈養的寵物，為什么需要別人來養活。

    如果真心安理得地被人養著，那就是被折斷利爪，拔出尖牙，被馴服成一只無害的綿羊。

    江戎撫摸她的臉：“不過，燕婷，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當初想娶你時，我心里有過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我想讓你天天待在家里圍著我打轉，給我洗衣做飯，一門心思想著討好我。”

    或許是之前互相揭露過彼此黑暗的那一面，現在的江戎倒是頗為坦誠地將自己曾經有過的想法說出來。

    蘇燕婷嫌棄了一聲：“你可真是個大豬蹄子，你看你這些自私自利的想法，還天天圍著你打轉，還一門心思討好你……不怪我之前想折騰你。”

    “我還嫌折騰你太少了！”

    江戎忍俊不禁：“我改正。”

    “現在我當不上糕餅師，又不樂意去掃落葉，你不是正高興了？就想著我以后天天圍著你打轉，照顧你吃喝拉撒……那我不是你老婆，我是你親媽啊，乖兒子，喊一聲媽。”

    江戎端起架子：“越來越胡鬧了，罰跑十圈。”

    蘇燕婷哼一聲。

    江戎：“工作機會以后還有，不急于一時。”

    “小江同志，我現在來跟你說說我的打算，糕餅鋪子的學徒工，我仍然打算去做幾天，總不能做都沒做就放棄，指不定我還能就此找到個合適的工作。”

    蘇燕婷想的是，有這么個學徒工的機會，能去見見如今糕餅鋪子的后廚也是極好的，另外，多個渠道打探消息，就算她不能當糕餅師，難道不能干別的工作嗎？

    機會不是憑空而降，而是需要人主動爭取。

    江戎：“好。”

    “另外，你舅給我找的那個補課老師什么時候過來？”蘇燕婷心想正好自己借機發憤圖強表決心：“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一言一語說我是個沒文化的鄉下女人，配不上你，高攀你。”

    “我現在努力學習不是為了要證明能配得上你，我要證明我自己是個優秀的人，我是為了自己而學，不是為了配得上你。”

    “鄉下女人怎么了？鄉下女人也能當大學生。”

    蘇燕婷想著還非得考個大學出來讓人看看，她想學工商企業管理方面的知識，以前她就敢辭掉教職獨自創業，未來更是黃金一片的八十年代，她有什么不敢干的？

    就這兩天的經歷，讓她瞄準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各類家電和電子產品。

    如今的國內太缺乏這些東西，人們可能并不想吃到一塊甜甜的蛋糕，更盼著家里能有電冰箱洗衣機電視機……廚房里的抽油煙機，洗碗機，消毒柜……

    開一家餐廳，開一家蛋糕店，不過是餐飲行業的小打小鬧，將來若是能管理一個電子廠，甚至是一個大型家電廠——那才是時代的輝煌。

    “你真想學，不用等什么別的老師，我親自教你。”

    蘇燕婷眨了下眼睛：“好啊，江老師，咱們什么時候開課？”

    小蘇同志心想，以她十幾年的三好學生做賭注，一定要震驚掉江戎同志的下巴。

    讓他發現他的鄉下作精老婆是個學習天才！

    雖然距離她上一次參加高考已經過去了十年，但蘇燕婷覺得自己再撿起曾經的文化知識并非難事。

    “那就后天，我明天托人去新華書店買一套書。”

    蘇燕婷：“什么書？”

    江戎：“《數理化自學叢書》。”

    蘇燕婷主動說想要學習，江戎立刻想到了六三年出版的這一套《數理化自學叢書》，這是專業中等教育自學叢書。

    “《數理化自學叢書》？”蘇燕婷一聽這名字，她覺得有點熟悉，這不就是七七年的高考復習神書嗎？還真是打瞌睡就給遞枕頭。

    如果在外人眼里，她從現在就開始學習這套《數理化自學叢書》，將來能考上大學，自然不足為奇。

    蘇燕婷：“這是一套書？一套書有多少？”

    江戎：“有十七本。”

    這么多，小蘇同志被震驚了，她還以為就一兩本呢，如果真有十七本，那里面的內容足夠全面，抵得上中學課本了。

    蘇燕婷：“那就買一……買兩套吧，就算是你教我，你也要一套課本。”

    七五年去買這一套書，肯定能買到一整套，等到七七年恢復高考的消息出來，這一整套十七冊，大概率很難買齊。

    江戎：“等書真買回來，你看了可別哭，你不學，我押著你學。”

    蘇燕婷：“少瞧不起人了，你等著看我的決心。”

    江戎莞爾：“好。”

    說完了學習的事，夫妻倆抱著親昵了一會兒，蘇燕婷跟他道：“江參謀長，你害怕我給你惹事嗎？”

    江戎挑眉：“我是怕事的人嗎？”

    蘇燕婷噗嗤笑出聲，那他們當一對搞事夫妻吧，“明天我要去找那辦事員的領導談談，向上反應反應。”

    一個作精被人瞧不起了，她能忍？

    在隨軍安置工作辦公室，蘇燕婷見到了王主任，一個國字臉塌鼻梁的中年男人，他見到蘇燕婷來反映情況，感到十分意外。

    蘇燕婷：“我來反應辦事人員的態度問題，我和其他嫂子是隨軍過來的家屬，不是大老遠跑過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你們工作人員不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我們家屬是在乞求一份工作似的，而你們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就跟打發叫花子似的，就沒有一點起碼的尊重？”

    王主任連忙道：“蘇同志，你誤會了誤會了，我們辦事人員那都是一片好心，就算你不滿意這份工作，你也不能是這樣的態度。”

    “我們的辦事人員走訪了許多家里，一時說話不周，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做人做事呢，不能那么小心眼。”

    “蘇燕婷同志，你是剛來隨軍的家屬，你不能做事這么沖動，你得要為你自己考慮，要為你丈夫考慮考慮。”

    見到蘇燕婷這么一個鄉下婦女，王主任沒太把她的反應當回事，他下意識維護周勛，這種鄉下婦女，別看著表面大吵大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實際上色厲內荏，很好嚇唬，只要跟她說，會影響她的丈夫，她就不太敢做聲了。

    “就是，王主任說得對，蘇同志，你這樣的態度，你這個家屬實在當得不夠格，你的覺悟不夠高。”站在王主任身邊的，是子弟小學的佟老師，也是個家屬，聽了蘇燕婷他們的對話，她覺得自己該說些“公道話”了。

    王主任立馬道：“佟老師說得對，你就應該向佟老師學習。”

    蘇燕婷冷笑一聲：“學習？為別人考慮？那誰來為我考慮考慮？難道我嫁過來是為了忍氣吞聲受委屈的嗎？因為我是個鄉下女人就看不起我了？好像指著我的鼻子在說，你一個鄉下女人，給你一個掃地洗盤子的工作你就知足吧你，還不趕緊感恩戴德，還敢肖想別的，你配嗎？”

    “你們就是這樣的辦事態度？有過一點起碼的尊重嗎？知道尊重兩個字怎么寫嗎？還要我一個鄉下女人來教你？這邊的鄉下女人可不少吧，鄉下女人就不配當家屬了，王主任，你來說說看，難不成這家屬還要分個三六九等？”

    “另外這位佟老師。”蘇燕婷掃了一眼佟玉麗，嘲諷道：“我要是像您一樣，有這位王主任在一旁捧臭腳，還是個所謂的文化人，我的覺悟比你更高！”

    “說得好！”外面們打開，走進來兩個女人，一個短發頭，藍短袖，另一個穿著干部裙，打先的那個是陳師長的愛人，溫秀榮，另一個是婦女主任趙艾玲。

    溫秀榮：“我剛在外面聽著，我竟都聽不出來，究竟誰是‘有文化的干部’，誰是‘沒文化的鄉下人’。”

    她的這句諷刺一出，王主任臉色難看，一旁佟玉麗的臉色也不好看。

    “趙主任，等會就把家屬們都召集過來，問問他們這辦事人員究竟是什么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