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搖過境 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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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偏的小地方,叫咱們找了一圈又一圈,吃了滿頭滿臉的灰?!?/br> “趕緊叫開門,郎君乏累了,盡快打水歇下。” 秦隴牽著韁繩停在門外,抬手一擋,“何處來客,找什么人?” 來人齊齊勒馬,七八名豪奴左右散開,騎在高頭白馬上的錦袍少年郎通身富貴氣派,看起來還未加冠,只用發簪束了發,居高臨下地打量片刻,開口問話。 “你是魏家家仆?可是魏大?速速通報你家主人,江寧府信國公府祁棠,前來探望?!?/br> 秦隴聽明白了,江寧府來了個大戶探望魏郎君,抬手指了指隔壁,“找錯地兒了,這里是葉家。魏家門在那邊,過去敲門吧。” 來人一怔,還沒來得及追問什么,秦隴回身往門里喊,“素秋,把門關好。外頭有生人?!鄙像R風馳電掣而去。 自稱祁棠的錦衣少年郎追著秦隴的背影喊,“等等!你說清楚——” 這邊素秋已經應聲出來,隔門瞄了眼外頭顯露茫然的幾張陌生面孔,馬背上的少年郎拿馬鞭指她,“別關門,說清楚!魏家——” “魏家在隔壁。我們是葉家。”素秋往右邊飛快一指,砰,關死門戶。 錦袍少年郎勒馬后退幾步,茫然抬頭,借著門口燈籠亮光,打量面前的大宅輪廓,又打量幾眼隔壁魏家的輪廓,越看越匪夷所思。 “分明這家宅子更大。五口鎮最大的宅子竟然不是魏家宅?。?!葉家什么來頭?” 幾位豪奴瞅瞅隔壁魏家,門口黑燈瞎火的,看起來不像有門房守夜的樣子。 周圍沒有外人,豪奴換回平日稱呼,殷勤詢問,“世子,要不要敲門?” 錦袍少年郎以馬鞭矜持地指門,“雖說登門的時辰早了點,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戚。論起輩分,我該叫他一聲表兄。我這表弟跋涉百里前來探望,他總不至于把我打出去罷?!?/br> “過去敲門。敲響點?!?/br> —— 對完帳天才蒙蒙亮,葉扶琉準備睡個回籠覺。 她洗漱妥當,除了外裳,穿著單衣躺在自己屋里,掏出壓在枕頭下面的緝捕令,借著油燈光翻了翻。 越看和自己越不像。 昨夜盧知縣當面寒暄了好一陣,絲毫沒有對她起疑。她在別處如何不好說,至少在江縣地界內,穩當了。 她把緝捕令塞回枕頭下。素秋從外院過來,把燈盞放在床邊,輕聲和她說起,“隔壁魏家來了訪客。我聽他們拍門叫喊,似乎是魏郎君的表兄弟從江寧府過來探望。” “嗯?”葉扶琉覺得挺稀罕的,“魏家看著冷冷清清的,原來還有親戚。天不亮到訪,魏家放他們進去了?” “魏大拿長木棍出門,說他們吵著魏郎君了,把拍門的幾個家仆痛毆了一頓。你聽,叫罵聲響著呢?!?/br> 葉扶琉:“……噗?!?/br> 是夠吵的,隔著兩進院子還能隱約聽見痛叫怒罵聲。 “魏郎君那位表弟也不是個吃素的,扒著魏家的門喊話,說他趕了上百里路探病,魏家如此待他,實屬薄情寡義,罵完一通氣沖沖走了。引來許多街坊鄰居開門張望?!?/br> 葉扶琉聽夠了,掩口懶洋洋打了個呵欠,“聽起來這位表弟和魏家沒多少情誼,總歸是別家的家務事。昨夜睡得少,還是困倦,素秋,我再睡一會兒。” 素秋把油燈放去床邊的小墩子上,“娘子多睡一陣。早晨的朝食我拿去給隔壁。” 微弱如豆的油燈下,葉扶琉把緝捕令又摸出來看了片刻,轉到反面,慢悠悠地勾劃起人像來。 勾劃了幾筆,隱約顯露出人臉輪廓,筆尖停下了。 她和信國公府那位祁世子認識并不長久,大多時候隔著珠簾打量,說實話,相貌記得都不太清晰了。只記得他今年將滿二十歲,即將于八月加冠。 短短三天的相處時間,祁世子至少提起了五次冠禮,明里暗里都在炫耀,他馬上就是加冠的成年男人了,有錢有勢,養得起她。 四舍五入,祁世子說他馬上就是成年男人了。 簡而言之,他現在還不是個男人。 葉扶琉漸漸想起祁世子的相貌,提筆蘸足朱砂,在緝捕令反面涂抹幾筆,隨意地勾勒出一張人像。 江寧府信國公世子,祁棠。 相貌倒是個劍眉朗目的少年郎,rou嘟嘟的唇珠有點可愛,但眼睛不行,喜歡斜眼看人,有股不諳世故的傲慢。 笑起來喜歡仰著頭,裝出一副漫不經意的姿態打量她,傲慢里又帶著小心思。 祁世子給她的宅子不大,布置得還算精巧。她是個講規矩的生意人,只要地基下的漢磚,其他的零碎不要。拆了整夜的宅子,最后只拉走一車磚,留下滿地整整齊齊的梁木青瓦,雕花窗欞。屋里給她安置的錦繡被面、云母屏風一件沒帶走,原地把宅子修好不費什么功夫。 她覺得夠對得起祁世子了。也不知為什么他還是給氣成了河豚,不依不饒地發下緝捕令,整個江南地界懸賞緝捕她。 算了。事去如云煙,忘了罷。 祁世子能不能忘她管不著,總之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葉扶琉枕著緝捕令翻了個身,對著窗紙映進的蒙蒙亮的天色,再度安然入睡。 —— 與此同時。魏家門外。 祁棠奉命前來探望表兄魏桓的病情,從繁華的江寧府跋涉百里來到窮鄉僻壤的五口鎮,轉悠了大半夜才找到地方,卻在魏家門外吃了個閉門羹,惱火萬分。 一扭頭尋了處本地最大的酒樓,拿金錠砸開門,吃吃喝喝之余,越想越氣,rou嘟嘟的唇珠氣惱地咬住,整個人氣成了大河豚。 “我就不信魏家一輩子不開門!兒郎們,吃喝好了我們殺個回馬槍!” 第19章 秦隴揣著葉扶琉給的十兩金,奉命找尋林郎中,沿路追問行蹤,問到了五口鎮最大的酒樓門口。 酒樓凌晨關門歇業,里頭的人還沒歇下。眾花娘們的哄笑指點聲里,找到酒樓背后某處不起眼的暗巷,驅散眾人,從巷子深處拎出個鼻青臉腫的禿頭郎中。 林郎中一晚上捱了兩頓打,人都傻了,懵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坐在地上嗷嗷地哭。 “沒天理了,姓沈的為什么也打我!喝酒喝得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這世上還有沒有好人了?我一天出診了兩次,兩次的傷患都是我自己啊!” 秦隴不耐煩聽他哭天喊地,砰一聲,十兩金扔到林郎中面前?!笆畠山鸬脑\費,出診。” 林郎中渾身一顫,撿起金塊放嘴里咬了咬,確認是足金無誤,閃電般收進錢袋子,一手捂住鼓鼓囊囊的錢袋子,伸手抱頭。 “錢我收了。你打吧!” 打吧打吧。入袋十兩金,他林大郎認了! 等了半天,面前氣宇軒昂、拳頭比缽大的年輕壯士居然沒動手,反而不耐煩地催促他,“病人急等出診!還不快起來。被人打得動不了身了?需得我扶你?” 林郎中感動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不是來揍他的,真的尋他出診! 世上難得的好人家吶。 世上難得的好人嫌棄他動作慢,給他雇了輛驢車,把他扶上驢車坐著,自己騎馬跟在車邊,邊行走邊通報門戶。 “我乃鎮子北邊葉家大宅的管家。對,就是做布帛生意的葉小娘子家里。我家娘子擔憂鄰居家魏郎君的病情不穩,特意尋林郎中看診?!?/br> 秦隴的視線往回,幽幽地掃過林郎中腰間錢袋子, “我主家葉小娘子出了十兩診金,經由我的手交付給你。林郎中,你可要全力展示醫術,務必把人治好了。否則……” 否則什么,林郎中并沒有留神聽。 他呆坐在驢車上,萬萬沒想到今晚遭遇的難得的好人,竟是他之前閑話編排了好幾次的葉小娘子家里的人。 難得的愧疚之心沖上腦門。林郎中抹了把眼角淚花。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今天挨了兩頓打,我算是重活了一回。人的身份高低貴賤算什么呢,你家葉小娘子才是世上罕見的善心人吶。之前我嘴賤,我對不住她!以后我一定管住自己的嘴?!?/br> 秦隴:? 這廝喝多了胡說八道些什么?怎么看怎么不靠譜。 “魏家就在前頭了。魏郎君清晨喜歡登樓曬太陽,趁他坐在木樓上的那會兒功夫,你趕緊診治一次,望聞問切,定個藥方子出來。” 秦隴的視線再度掃過林郎中的錢袋子,“顯露你的本事,否則……” 林郎中還是沒留神聽后半截,拍著胸脯滿口打包票,“我上回一眼就看出了,魏郎君的癥狀是丹火攻心,找我就找對人了。論起治丹毒,江南就沒有勝過我林大郎的?!?/br> 清晨的風刮過長街,耳邊傳來駿馬的嘶鳴聲。夏季天亮得早,逐漸亮堂起來的天光里,魏家門外打成一團,幾個豪奴護衛中間的錦袍少年郎君狼狽逃竄,魏大手里的長棍揮舞出虛影,發怒狂追。 “我家郎君閉門謝客,聽不懂人話嗎!” 魏大狂怒暴吼,“不見客,不見客!誰給你們的膽子往門里沖,當我死了嗎!只要我魏大還有一口氣,你們休想!” 錦袍少年郎滿頭滿身都是灰土,臉上青了一大塊,豪奴護衛著匆忙上馬,縱馬狼狽地往街上竄。 “你胡扯!分明是你自己開了門,我親眼見你把隔壁一個捧著托盤的小娘子放進門去了。鄉野街坊能進得魏家的門,為何我祁棠反倒進不得魏家的門!我江寧祁氏和魏家乃是姑表親,魏家老祖母是我江寧祁氏出身!魏家表兄怎能如此待我!” 魏大追不上人,狠狠地把長棍往地上一摜,入地半尺,恨聲道,“有句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隔壁鄰居好意看顧郎君,比心思叵測的什么遠親要實在多了!郎君退隱前說‘不必找尋’,朝廷允諾‘不找尋’。如今呢,才不到三個月,你江寧祁氏就尋來了。天不亮的驚擾我家郎君不得安睡,在書房咳得止不?。∧銈兘o老子滾!” 魏大越說越氣,棍棒舞得虎虎生風,沖上去就是一頓棍棒,打得幾名豪奴嗷嗷叫喚,“頂不住了,世……郎君快跑!” 祁棠縱馬狂奔,邊跑邊喊道,“我奉家父之命,聽聞魏家表兄病重,好意前來探望!江寧府請來的兩位名醫馬上就到五口鎮。魏家表兄今日不肯見我,我身上還有公務要督辦,沒個三五日來不了,魏家耽擱了病情可別怨我!” 魏大怒吼,“一輩子別來!” 小鎮子的街巷不怎么敞闊,秦隴牽著驢車讓到路邊,目送錦衣少年郎一行人馬狼狽逃竄而去。 “行了,我們走。你躲什么?”秦隴去牽驢車,車上坐的林郎中卻仿佛個鵪鶉似地縮成小團。 “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認得?!绷掷芍形孀」哪夷业腻X袋子,手指著遠去的快馬煙塵,恨恨地說,“江寧府來的紈绔子,昨晚他頭一個揍我!” —— 素秋去隔壁送完朝食回來,葉扶琉的回籠覺已經睡醒了。 大門外動靜鬧得大,她在第三進的內院里也能聽到嗷嗷的痛叫聲,邊洗臉邊驚奇地問素秋,“外頭怎么了?魏家那位表弟還沒進門呢?” “我剛才送朝食過去,魏大才開門,門外那表弟帶著人就往門里沖,被魏大一頓好打,連人帶馬全打走了。“ 素秋忍著笑,抬手比劃大小,“魏家表弟臉上打出這么一大塊青,臨走前還大喊說,你魏大有種,我記得你了!” 葉扶琉:“……噗。哪里來的憨貨?!?/br> 秦隴的喊門聲就在這時傳來。 “主家開門!我帶著林郎中回來了。” 葉扶琉抬頭看看天色,挺滿意?!盎貋淼臅r辰正好。馬上就是辰時初,晨光不錯,隔壁魏郎君肯定要上木樓曬太陽,正好跟他提一提林郎中的事?!?/br> 天氣熱了,素秋把今早的朝食放在庭院石桌上,清淡雞汁薺菜rou碎羹,搭配外頭買來的豆團,棗糕,一小碗清熱去火的蜂蜜綠豆湯,熱騰騰的擱在庭院里吹涼了好進嘴。 擺好碟盤,葉扶琉才招呼素秋坐下,那邊秦隴領著個鋮亮的禿腦殼從前院垂花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