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81節
第155章 阿步殺他殺得對 “白微”已游走到他的面前,冰涼光滑的手指撫過他的面頰:“弟弟,你說什么呢?我沒有變成鮫尸,你看看我,跟那些鮫尸一樣嗎?” 聽到這話,白璽也意識到了差異。他見過的鮫尸無不丑陋異常:面相干癟,膚色青烏,眼變全瞳,嘴成裂口,不能說人言,沒有記憶和智力,實際已是走尸。眼前的“白微”雖然拖著長尾,上半身除了臉色有些不好,面容卻沒有異變,依然美貌,而且有思維,會說話,還會對著他笑,叫他弟弟。 難道……jiejie只是變了樣子,心智依然在嗎? 他的眼中燃起希冀。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他的jiejie,他不在乎。他激動地說:“姐,真的是你嗎?” “白微”突然大笑起來,拖著長尾圍著他游走,戲弄地道:“是我啊,我親愛的弟弟,你看我現在的樣子美嗎?” 白璽的心又墜入冰窟。jiejie一向溫婉柔美,怎會是這般瘋狂囂張的模樣?又怎么會讓鮫軍殺他一次,驗看死而復生的能力?他絕望地意識到,白微已經死了。眼前這個頂了她半個人身的東西不是她。 他的臉上涌起仇恨。狠狠盯著它:“是你殺了她,搶了她的身體嗎?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它在他的面前停下,青黑大尾盤成彎彎一圈,笑笑地看著他:“你弄錯了。我沒有為搶奪她的身體而殺她,是她自愿獻舍給我的。你聽著,這具身體不叫白微了,它叫做——魚祖。” “呸!怎么可能?她那么愛美,怎么會容許自己變成這個怪樣子?” “我親愛的弟弟,我們分開太久了,你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愛美?呵呵,為了讓那個人萬劫不復,我愿變成地府最丑陋的惡鬼。弟弟,你知道嗎,那個名叫奕遠的人,把我親手送給禁衛軍統領于譚,就當著他的面,讓四個手下輪番羞辱了我。那時我始終在看著他,始終看著他。可是他沒有看我一眼,沒看一眼。 那些禁衛軍又把我帶去軍營,隨他們玩弄,我就像一個布偶,被不知多少兵扯破弄殘,破得不能玩了就丟棄掉,殺我都嫌臟了他們的手。我像狗一樣爬出軍營,茍延殘喘地活了十年,就是為了報仇。我要奕遠死。我要一口一口咬死他。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一個叫化子怎么可能殺得了他?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我堅持活著,活著就有希望。與那樣活著相比,死反倒是簡單的事。人總有一死,不急于一時。沒有想到——魚祖降臨到了世上。奕遠作孽太深,他那樣的人做皇帝,上天怎能不降災難?魚祖是為奕遠而來,是為我而來。” 它咬牙切齒地以白微的角度敘述著,熟悉又陌生的臉上浮現出真真切切的仇恨表情。 白璽恨不能掩住耳朵。每一個字都如刀刺入心臟,鮮血淋漓。又十分茫然——它到底是不是jiejie? 魚祖突然神情變化,仇恨隱去,沖著白璽狡黠一笑:“這些是白微的記憶。她懂得巫術,將我召喚來,自愿獻舍給我,條件是對奕遠的清算和復仇。只有完成她的條件,這具身體才能真正屬于我。她想要復仇,我需要一個軀殼,各取所需,兩廂情愿,你明白了嗎?” 白璽整個人如被抽空一般,喃喃道:“姐……不應這樣啊。報仇的事該交給我,你怎么就這樣舍棄了rou身和生命……” 魚祖發出譏諷的嘲笑:“你說什么?復仇的事交給你?就憑你?”魚祖用原本屬于白微的纖纖玉手輕佻地托起他的下巴,“你一個風一吹就倒的公子,有什么本事去殺個皇帝……喲,差點忘記了,你是有個本事。剛剛那是什么?”它指了一下那個被鮫尸咬斷喉管的尸體,“死而復生?白微的弟弟,應該也是凡人吧,怎么會有如此異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白璽被它觸摸得悲哀又恐懼,側臉躲開它的手。 魚祖也懶得追究:“天下大亂,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多的很,也沒什么稀奇的。我還見過更稀奇的呢。有個女的會召喚殘念為兵,有個小孩子會隱形,還有個手里亂飛刀的男人……比起來你這個本事頂頂沒用。死了活,活了死,總不過還是原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公子哥。你倒是問問你自己,就算死一萬次,能殺得了奕遠嗎?” 白璽竟被它懟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要報仇嗎?你看這里。”它指著自己,“你的jiejie獻舍給我之后,我首先驅使魚婦占領了禁衛軍營,于譚還有那些禁衛軍全部變成了鮫尸。她的仇已報了一半了。還剩下一個皇帝了。奕遠已化身母蚨,手中有數千青蚨兵,攻城極難。不過,城里也差不多物資耗盡,離他出城迎戰不遠了。我與白微的獻舍契約期限也一天近似一天,等不得了。近日必會決戰。我這里,有白微托付的心愿。要不要幫忙,隨便你。”魚祖尾部滑過一彎,游向涵洞的深處。 白璽茫然地呆在原地,沒有離開。有鮫軍時不時爬過來。這些沒有腦子的家伙看到他是個活人就咬,剛咬死了他又活過來,它們最后也覺得無趣了,看到他都不理會了。 魚祖雖擁有鮫軍,但京城固若金湯,始終找不到攻進京城的辦法,倒遭遇了九蘅一行人的突破。 它隱在暗處,認出了這個少女。剛剛從雪山冰層里蘇醒時,它曾就近從瑜州城選了一個男孩子的軀殼來寄生,那個男孩是這個九蘅的弟弟,此舉激怒了她,竟招來了無數殘念來對付它,害得它失去了心儀的軀殼,還身受重創,落到要依靠他人獻舍的地步。 看著九蘅進了京城,魚祖知道,皇帝必會利用她馭使殘念的能力來破鮫軍圍城。皇帝并不知道它的目標是什么,只要城門打開,皇帝露面,它的機會就來了。 它集中鮫軍的力量匯向城門處,焦灼等待。在獻舍契約期限的最后時刻,皇帝終于出現了。 鮫軍和魂軍的混戰之中,眼中只剩下一個奕遠的除了魚祖,還有白璽。 看到奕遠那張臉的一刻,白璽被仇恨的火焰吞沒。 哪怕生著尖銳口器的青蚨迎頭襲下,他一再經受被吸干血液的痛苦死法,也毫不耽誤他的影子一次次站起來。滿心滿眼,除了殺奕遠,還是殺奕遠。 所以,當他偷襲倒在地上的奕遠時,尖刀破處一往無前。 九蘅撲在奕遠身上替他擋刀,可以說是誤傷,也可以說他并沒有因為她擋在那里而收住刀鋒。 那一刻的白璽是瘋狂的,阻攔他復仇的就要摧毀。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無辜。 阿步殺他,殺得對。 可惜只要這世上有光,他便死不了。頹廢地坐在白微的半具尸身旁,萬念俱灰。 第156章 狹風將軍的夫人 銀山沒有馬上跟過去,對大貓說:“招財,你去阿步那里,暖著他點。” 招財應聲而去。它之前是因為忙著戰魚祖,沒看到白璽刺殺九蘅的一幕,否則的話早就撲過去把他咬死一百遍了。巨貓在阿步身邊臥下,讓阿步倚進厚實溫暖的腹毛。 銀山手中幻出一把鋒利鐵鏟,找了個地方挖了個坑,對白璽道:“把你jiejie葬在這里吧。” 白璽怔怔抬頭,抱著那半個尸身不愿松手。銀山嘆一聲,道:“這亂世之中能入土為安已是不易了,接下來還不知會發生什么事,就別挑剔地勢風水了。” 白璽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就用那件囚衣裹著白微,親手將她放進坑里,借了銀山的鏟子,一下一下將她慢慢掩埋。淺坑為墓,囚衣為槨,尸身不全。雖然凄涼,也不過是白微悲慘一生的一筆淡漠收尾罷了。 白璽呆呆跪坐在凸起的土堆前,靈魂被抽空了一般。 忽然被驚醒,低頭看了看自己。已被牛筋索捆了個結實。他魂游天外的時候,銀山幻出最好用的捆綁利器將他手腳綁了起來。 白璽看了一眼銀山:“我刺傷了她,任你們處置,不會跑的,你沒必要這樣。” “有必要。”銀山冷冷說,“把你捆起來也不僅僅是因為你刺傷九蘅。” 他困惑地問:“還因為什么?” 銀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你說過,當初你在伐木場被砍頭前,有過一個落地驚雷?” 白璽點頭:“是的,其實那時已是秋季,打雷很不尋常。你問這個做什么?” 銀山:“你仔細想一想,當時還有什么異常?比如說看到什么不尋常的東西?” 白璽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銀山直接問:“是什么?” “那個雷電里好像裹了一頭小獸,像個小狗的樣子。”白璽說,“那時所有人都被電光耀得閉了眼,只有我看到了。那個發光的小獸直沖著我的臉撲過來,我瞬間就失去意識了,連頭什么時候被砍掉的都不知道。等我從斷頭臺旁的影子里站起來時,原來那個身體已身首異處。我那時神智其實不清醒,后來回想了起來,也覺得是個幻覺,哪會有什么發光野獸?” 銀山點頭:“你沒有看錯,是個發光小獸。你被砍頭前唯有求生之念,所以它賦予了你不死之能。” “它賦予我?”白璽愣愣重復。 銀山問:“當時那個野獸身上的光是什么顏色的?” “好像是紫色,還挺好看的。” “紫色。紫色的話……” “怎樣?”白璽等著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紫色的叫什么。”銀山問什么顏色,純粹是套用從前樊池問他時的句式而已啊。頓了一下說,“等他們回來你再問吧。說真的……”他冷冷的目光掃向白璽,“現在已經有六個了,你,是唯一招人討厭的一個。” 說罷就轉身走到高處,安慰阿步去了。留下白璽被捆得粽子一般坐在地上,想不明白那沒頭沒腦的話,一臉茫然。 高處的銀山輕聲自語:“七片碎魄,找齊六片了。還剩下一片,也很快能找到了吧。我們相遇的過程這么順利,是冥冥天意還是陰差陰錯呢?”雖然嘴里說著順利,壓得低低的眉頭下的目光里卻含著疑慮。 天色眼看著不早了。銀山回頭望了一眼洞開的城門。城中還有百姓,卻已沒有兵力。包括青蚨。青蚨是隨母蚨行動的,都追隨著奕遠去了。 一聲哨嘯掠過天空,銀山放出了一支信號煙火。這是他們跟狹風關陸淮約好的信號,收到信號后陸淮回一個信號,然后派部分人過來接應。 郊野漸被黑暗吞沒,仿佛有妖魔窺伺。銀山久久沒有等到狹風關的回信。難道那里出事了嗎? 一直等到天黑透,沒等來樊池和九蘅,也沒等到狹風關的回應。幾個人又冷又餓。銀山想了一想,將捆著的白璽扔在貓背上,領著阿步,略施小技,帶他們過了半結冰的護城河面攀上對岸。 進城關了城門,心里做著盤算,要先返回皇宮把阿步和這個白璽安置好,天亮后,須得先去往狹風關看看。 宮門大開。殿堂仍是一團團蟲巢的樣子,青蚨卻都不見了。偌大的皇宮空蕩蕩的,似是一個人也沒有了。宮中原還有些太監宮女的,之前他們被強迫留在宮中,每天都有被朱蛾食成白骨、被青蚨吸為干尸的危險,不知有恐懼。現在大概是發現青蚨離開,全都跑了。 銀山他們回到了九蘅住過的永福宮。將白璽捆得松了些,卻也不敢給他自由,不容他有尋死的機會——誰能想到死亡會是一種脫身方式呢?不由感慨白澤異能真是無奇不有。 不過白璽看上去是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雖然沒能殺了奕遠,但這一場經歷下來,報仇的意念如被水打濕,殘燼將滅。一切都仿佛隨著jiejie的入土被一起埋葬了。 一夜難安。 清晨時,銀山跟阿步說九蘅和樊池到現在沒回來,必是境況艱難,他要出去找他們。讓阿步帶招財看好白璽,別讓他跑了。 白璽身可是身有白澤碎魄的人。 阿步雖不愿與他分開,卻也懂得輕重緩急,抿著嘴用力點了點頭。 這時忽聽到院中的招財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伴隨著女子的驚呼:“走開,不要過來。” 幾人均是一怔。這蟲巢陰森的宮里還有人嗎?銀山忙出門去看,見是一個抱著孩子的少婦被招財堵在墻邊,嚇得臉色煞白。她懷中的孩子三歲左右,倒半點沒有懼意,還好奇地伸手想去摸招財的嘴巴。 招財也沒有惡意,其實是看到孩子想起了進寶,想跟他玩而已。 銀山連忙喝退了招財,問道:“請問夫人來這里做什么?” 少婦驚魂稍定,道:“這位官差,我聽跑出宮的宮女說,你們是從城外來的,趕走了宮里的青蚨和朱蛾。我著急跟各位打聽件事,就進宮來了。”少婦的模樣秀美端莊,說話語氣不卑不亢。 銀山是捕頭,看人的目光尤其銳利。盡管少婦敢抱著幼子獨闖皇宮很是異常,但她神態坦然,目光清澈,不像是叵測之人。 銀山問:“您想打聽什么?” 少婦道:“我想問問您此來有沒有路過狹風關,可見過守關的參將陸淮?我是他的妻子。” 第157章 暗夜封喉的殺手 銀山面對著陸夫人眉心的焦灼、眼中的擔憂,略猶豫一下,道:“我們來時經過了狹風關,承蒙陸將軍款待。” 她的眼睛亮起:“陸淮一切都好嗎?” “他很好。”銀山說,“我們出發前,他還囑托我們探望您和孩子,確認你們是否安好。” 陸夫人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把臉埋在孩子身上,痛哭失聲。不知多少個心驚膽戰、日夜煎熬,總算是等來了他尚安好的好消息。她極有教養和自控,很快就收住哭泣,擦凈淚水,打心眼里笑出來,笑容若染露花顏:“多謝您,多謝您!” 銀山慚愧道:“不敢。說來很對不住您。自打進京城沒得半點空閑,一直都沒來得及去找您,最后還得您親自找過來。這半年多來,您帶著孩子撐過來,必是很不容易。” 陸夫人淺淺一笑:“也沒有什么。他在前方九死一生,我若連他的孩子都護不好,還怎么做陸夫人?” 銀山真是打心眼里敬佩。可是又想到了那支沒有得到回應的信號煙火。心中莫名忐忑。狹風關到底發生了什么,使得陸淮連信號都無法發出了? 沉吟一下,站起身道:“現在我們有人失蹤,我要出去找找,夫人您……” 陸夫人聽到這話,臉色嚴肅起來:“您去吧,我可以留下幫忙,給那個孩子做點飯什么的。”她說的是阿步。 “那多謝了。”銀山又指了一下招財,“您不用害怕這只大貓,它最喜歡小孩子了。對了,我們還托付了一個嬰兒給陸將軍呢……說來話長,回來再聊。我先去了。” 如一陣風一樣跑走了。 招財試試探探進了屋,小心地一步一步蹭近陸夫人,仍想著跟她手中孩子玩耍。陸夫人還是怕得很,一個勁地躲。阿步走過去,把招財牽出去關在了門外。巨獸把毛嘴巴拱在門縫,發出委屈的咕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