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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寄生 第64節

    幼煙控制著他的身體,拿一把利器抵住心口,走到魅、魍、魎三個長老面前,借魑長老的口宣布了她在九疊樓的至高權力,如若違抗或逃跑,必死。

    三個長老很快想明白了。她放開了魑長老,從他身上離析出來顯形在旁邊,冷眼看著四個長老單膝跪倒在腳下。

    從那天起她變成了九疊樓的主人,不,應該說是恢復了主人的身份。這座樓本就是她的家。她令四長老在樓中各處擺了盛水的器皿,便于她在樓里自由穿行,還讓他們都帶一只水葫蘆在身邊,時時刻刻不準離身。

    他們不敢有絲毫反抗。

    她也不再接任何暗殺的單子。她把四長老囚禁在這里陪著她,直到生命耗盡,身體消亡,她就能解脫了,所有的罪惡也就能煙消云散了吧?

    有一次跟魑長老聊起這個話題時,魑長老笑了:“我們四個老家伙可以期待死亡,您卻沒有了這個資格。”

    她一愣:“為什么?”

    “您不會死。因為您已經是個沒有生命的存在。”魑長老的語調有嘲諷也有得意。死亡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優勢。

    “你說什么呢?”她指了指自己左肩,“當初你把銀月釘打進我肩中時,不是說過啟出它我就會死嗎?”

    魑長老呵呵低笑:“我騙你的。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她震驚又惱怒:“不可能,這世上沒有永生不死的東西,我一定能死的。”

    “哦!”魑長老拍了一下腿,“我記起來了,您說的對,只有一種東西能殺死美人詛。”

    “是什么?”她期待地睜大眼,仿佛在問一個美好的寶物。

    “悔。”魑長老嗓音沙啞地說,“懊悔變成美人詛,懊悔殺死那些人,為所做的一切懺悔。”魑長老盯著她,“那么,您后悔嗎?”

    她怔怔想了許久,搖搖頭:“我不后悔。”

    魑長老哈哈大笑:“當然了,為了復仇寧可變成怪物,這樣深刻的怨恨怎么可能后悔呢?所以您就等著壽與天齊吧!”他起身大笑著走開。

    她一反常態,沒有因為他的不敬出手懲戒,而是默默坐著,又問了自己的內心很久,希望能抓住一絲“后悔”的感覺。

    然而想到被相爺私兵砍殺的同門和親人,想到帶領門徒自盡于林中的父親,她仍然覺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手染的所有鮮血都值得,因她而死的人,全是這個世界欠她的。

    他們該死。她不后悔。

    她傲然揚起頭:永生便永生吧,生與死不都是孤魂野鬼嗎?

    她以為自己會在九疊樓里呆上百年,千年,萬年,四個長老老死了,成了灰,她也依然孤寂地被自己囚禁在這里。

    沒想到阿步居然找來了,憑著他當時從魑長老身上摸去的一枚黑月符。

    第114章 美人詛心中所念

    阿步流著淚搖頭。

    九蘅忽然出聲問道:“你知道了自己永生不死,害怕永遠孤單下去,就想把阿步留下來陪你。為了不讓阿步發現你的真面目,就把你的同伴——四個長老殺死掩藏身份,還要把我們這些闖入者清除掉,你就可以跟阿步相伴在這里生活下去了,你是這樣打算的嗎?”

    阿步聽到這話,神情變得怔怔的,望著幼煙,希望她能搖頭否認。

    幼煙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是這樣嗎?阿步,你覺得是這樣嗎?”

    阿步不知道。

    她低低的笑如陰風刮過水面:“為一己之私,清除掉所有礙眼的人……殺人不眨眼的惡妖美人詛,做出這樣的事毫不奇怪,是不是?是的。我是想那么做。”

    阿步全身僵了一般,不能接受真實的、將人命視作流水輕風一般的幼煙。

    卻聽幼煙嘆息一聲,接著道:“有那么一剎那,我是想那么做的。只是一剎那而已。阿步,我那么疼你,怎么能把你囚禁在這里呢?我怎么能強迫你做你不情愿的事呢。還有你的這些朋友……”她的目光掃過岸上諸人,“他們對你那么好,你也對他們那么好,剛剛我拿住她的時候,”她看向九蘅,“阿步你不惜以命相換……”她無奈地道,“我真的是有些嫉妒的。可是我知道其實我是不會殺她的,不會殺你們任何一個,因為阿步是這樣看重你們。”

    聰慧如她,早已了解阿步失去偷兒伙伴時的痛苦。

    所以她只殺了四個長老,還關了九疊樓內的機關,讓樊池和銀山全身而退。

    樊池出聲道:“幼煙,你總算是善念尚存,也還……”

    在講述的過程中神情變得柔軟的幼煙,臉然又突然陰沉,打斷了樊池的話:“哪有什么善念?你誤會了。我知道你們不是尋常人物,但是至少有能力殺死你們中的一部分人。之所以留你們性命,并非因為所謂善念,僅僅是為了阿步不想你們死,所以才放過你們。休要給我扣善念的帽子,我不稀罕。這個糟糕的人世,只有以惡相待它才配得起。”

    看著她眼底涌動的瘋狂,他們明白了一件事。曾經的幼煙是個善良美好的女孩,而變成美人詛后負有太多怨氣,早已迷失本性,從實質到內心充滿仇恨和嗜殺。能殘存了對阿步的心軟已是奇跡,想要渡化她怕是不可能。

    然而想殺死她也做不到。美人詛以水逃逸的本事實在是無法破解。

    看著眾人復雜的臉色,幼煙冷冷道:“不過,以后我也懶得殺人了。不是因為什么良心發現,只是覺得無趣。以后我會把美人萍召到隧道這一邊,封住水路。活千年也好萬年也好,我就自己在這里呆下去吧。魑長老說過,我是不死之身。哦,不,我也能死。殺死我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悔”。可是我不悔。你不知道控制著仇人的手殺死他們自己的感覺有多好,真是……痛快。她的眼中透著血腥的快意,眼眶浮起啫血暗紅。

    “現在,趁我還沒有興趣開殺戒,你們走吧,帶著阿步。”說到末句聲音低了下去,透著深深失落。忽又記起什么:“對了。”她一揚手,把一個東西丟向阿步。阿步接住后就覺手心一燙,是個黑月符。

    幼煙道:“你身中的銀月釘起不出來,這個黑月符能感應你的位置,是你隱形能力的克星。你自己收好了,不要落入他人手中。”

    看到這個黑月符,九蘅記起了重要的事,問道:“幼煙,你可否告訴我們,這個黑月形狀的符號有什么意義?”

    幼煙眼神一黯,道:“我也不清楚。這個鐵符是魑長老按照一份巫術券書做出來的。在我變成美人詛后,我的眼睛……發生了奇怪的事……在某些情緒失控的時候眼仁會變成奇怪的樣子,形狀就跟那個黑月符一模一樣……”雖然她現在的黑眼仁是黑圓的,還是忍不住拿袖子遮住了眼,低聲道:“我知道上一次去京城時不小心被阿步看到了我那副鬼樣子,阿步一定很嫌棄我……”

    阿步用力搖著頭。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子、做過什么事,她總是世上對他最好的那個人。

    樊池問道:“也就是說你不知道這個黑月代表什么意思?那么魑長老的那本券書呢?”

    幼煙搖頭:“他以前好像說過券書丟了。不過我見過那本券書一次,并不是紙書,而是鐵書,咒文是刻在一塊黑色方形鐵片上的。”

    聽到這里九蘅摸出了一塊鐵片——這是在仙人鎮時,“廣玉蘭”樹下,盧縣令的小兒子盧韋給她的,他說是從變成玉蘭樹的嫂嫂的遺物里撿到的。幼煙的目光落在鐵片上,面露驚訝:“就是這個東西!怎么會在你那里?”

    九蘅與樊池對視一眼,均明白抓住了一條線索。盧縣令的兒媳婦盧少奶奶幼云,自稱娘家是隸州鎮,難道她并不是信口亂說的?

    九蘅看向幼煙,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名叫幼云的女子?”

    幼煙忽地抬起頭來:“幼云?你們知道幼云?她現在哪里?過得好嗎?”她一直陰沉的臉上居然露出了明亮的神氣,滿是期待。

    九蘅按住心中波瀾,平靜地道:“你先告訴我幼云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關系。”

    “幼云……她是我的丫鬟。”幼煙的難得動容,眼中浮起一層薄淚。

    九疊門人被相府私兵包圍在密林中全體自盡之前,想方設法讓大小姐徐幼煙逃了出去,還有另一名少女也跟她一起出了包圍圈,正是陪著幼煙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丫鬟幼云。兩個人并沒能逃多遠,就被守在森林外圍的官兵抓到。他們把丫鬟砍倒在地,挾走了幼煙。

    第115章 近在眼前的溺殺

    回到家隸州鎮也沒找到小姐,實際上整個隸州鎮已是死城,再沒有一個活人。幼云像孤魂野鬼一樣留在這座死城中,守著空空的九疊樓,不知該何去何從。

    突然有一天她聽到了人聲,透過九疊樓頂的小窗,她望到小姐回來了。喜出望外的想要跑下去迎接,卻發現小姐是跟著四個可疑的斗篷人一起回來的,看上去小姐好像是被他們脅迫了。

    她不敢貿然行動,在樓中藏好,想找機會救小姐出來一起逃跑。小姐和四個斗篷人也住進了九疊樓中。深夜,她憑著對樓內機關的了解,順利找到了小姐住的屋子,悄悄推醒睡著的幼煙。

    幼煙看到她十分驚喜,二人相擁而泣。幼云拉著幼煙說:“是那四個斗篷人脅迫了小姐吧?夜間殺陣啟動,他們抓不住我們的,我們快跑!”

    幼煙卻沒有立刻跟她離開,欲言又止,神色復雜。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是斗篷人聽到動靜過來察看了。幼煙伏在她耳邊悄聲說:“我不能走,你自己快走,不要回來!”

    幼云震驚地問:“為什么?”

    外面的人已到門邊,幼煙來不及回答,將幼云朝墻角一推,利用暗處機關將她挪移到了隔壁房間去。隔了一層板壁,幼云聽到幼煙與斗篷人的對話。

    斗篷人:“有什么事嗎?”

    幼煙:“沒有,是我心中難安,起來走走。”

    斗篷人:“那倒是。天亮便是施術之時,你隨意吧。”

    那時的幼云必是聽得滿心疑惑。這樣的交流方式不像是綁架者和人質之間的交流啊?魑長老離開后,幼煙聽到板壁上傳來焦灼的輕輕叩擊聲。是反推不開暗門的幼云想回來問個清楚。

    幼煙卻無法跟她解釋,也不能解釋。

    她只能隔著板壁對幼云說:“我并非被脅迫,是我自愿的,一切我都自有打算,你不用管。幼云聽話,離開這里,去找有人煙的村鎮好好地生活。他們四人對機關迷陣尚不熟悉,抓不住你的。”

    幼云怎能甘心離開?然而九疊樓幻陣啟動,格局變化,將二人挪到了不同樓層。盡管幼云了解殺陣設置,想要返回小姐房間也不是易事。還沒等她再見到小姐,天就亮了。她躲在暗處,眼睜睜看著幼煙被四個人帶出了樓。

    幼云悄悄跟了上去,看到一行五人來到了湖邊。她藏身在樹叢后張望著,看他們到底要干什么。只見斗篷人用繩子把幼煙從肩部到腳踝緊緊捆了起來,捆成筆直站立的姿勢。四個斗篷人呈四角形圍在她身周,其中一個手中捧著一個黑鐵片似的東西念念有詞。

    從幼云的藏身之處可以看到幼煙的臉。幼煙的脖頸挺得直直的,毫無血色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一雙睜大的眼睛里透著不知是堅定還是恐懼的神氣,顯得眼瞳尤其黑,深不見底。

    幼云看出他們是在做某種儀式,卻看不明白是什么。直到四個斗篷人一起將身體僵直的幼煙抬起來走向江水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

    這四個斗篷人要淹死幼煙!幼煙為什么連一個反抗的動作也沒有?

    幼云顧不上想,不管不顧地尖叫著沖了出來,雖是一個弱小女子,不知哪來的勇氣直撲進江水里,企圖把小姐從這些人手中搶回來。

    儀式被打斷了,斗篷人非常惱怒,疑惑道:“哪里來的女孩子?”

    魎長老一只手就輕松就制住了幼云,她發瘋一樣又踢又咬:“你們放開我家小姐!放開她!”

    魎長老道:“太礙事了,殺了吧。”

    為首的魑長老說:“先不用殺,留著,用做美人萍吧。”

    什么美人萍?幼云聽不懂。幼煙卻聽懂了。造就美人詛要溺殺九十九名女子陪葬。他們要把幼云當作第一個祭品。一直悶聲不吭的幼煙突然開口了:“魑長老,放了她。”

    魑長老看著幼煙:“放了多可惜?找那么多女子本來就難,放著送上門來的為何不用?”

    幼煙冷冷道:“你們若敢動她,我就悔契。”

    “你……”魑長老氣結,揮了一下手,“把這個女孩子綁住了丟遠一些!”頓了一下,見幼煙目光森森地盯著他,又無奈補充道:“捆住她是防她搗亂,等施術完畢就放了她,我保證。”

    幼煙是受術者,直至培出九十九株美人萍,她若不全心配合,術法難免出岔子,所以諒魑長老不敢騙她。

    幼云一邊被捆起,一邊圓睜著淚眼望著幼煙:“小姐,這是怎么回事啊?他們要對你做什么啊?”

    幼煙本已如死水般的眼底暗涌起情緒,聲調卻依然是平靜的:“幼云,聽話,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回來,忘了過去,忘了我,忘了今天的事,好好地去生活,就算是替我好好地過一生。”

    幼云搖著頭,沒命地尖叫,口就被堵上了,眼睛也被蒙上,丟在岸邊。

    她臥在泥地里,開始時還用力掙扎,后來知道掙扎無用,就側耳捕捉著聲音。她聽到了淌水的聲音,越來越遠。那四個人抬著小姐走到了湖水深處。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安靜的,她幾乎聽不到什么,更沒有聽到小姐發出任何反抗或是恐懼的聲音。

    眼淚浸透了蒙眼的布條。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壓得她有一陣失去了意識。醒來時眼仍被蒙著,但感覺身邊坐了一個人。她微微動了一下,身邊的人說話了,聽聲音是那個小姐稱為“魑長老”的人。

    第116章 罪孽的救贖之路

    她扭動了一下,抽搐般的動作透露著仇恨。魑長老用嘶啞的嗓音笑了一聲:“你是不是以為我殺了她,恨我恨得要死?”

    幼云的嘴被布堵著說不出話,沒辦法回答,但是明顯愣了一下。難道不是嗎?他們把幼煙抬到湖水深處再無動靜,難道不是淹死了她嗎?

    魑長老說:“這個問題,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幼煙現在是被我們溺死在湖中了,但是她會再次醒來。而且這一切都是幼煙自愿的,你聽明白了嗎?她是自愿的。”

    幼云完全迷茫了,誰會自愿被淹死呢?但想起小姐臨去時堅定的神情,她有些信了。可是為什么?

    魑長老回答了她的這個疑問:“她是為了報九疊門的滅門之仇才走這條路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