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52節
盧少爺晃著腦袋說:“父親不用擔心,姓樊的既已放過我們,就沒道理回頭再找麻煩。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連他也一起燒死在花林里了!” 盧縣令道:“凡事還是考慮周全些好。” 門口傳來女聲:“父親說的對。”盧少奶奶扶著腰走進來,“如果姓樊的起了疑心回來了,用起法術,把那人找出來就麻煩了。” 盧縣令臉色更難看了:“還是你懂道理。我現在想起他那把藍光瑩瑩的劍心里還慌。” 盧少奶奶道:“如果他回來之前我們把事情了結了就好了。” 盧縣令一怔:“可是寶櫝還有一個月才能生產啊。” “那就讓她早一些生產好了。早些晚些都是花珠,不過是早一個月,靈效差不到哪里去。” 盧縣令:“生產之期豈能提前的?” 她掩嘴輕輕一笑:“我恰巧懂一點鄉野異方,這事交給兒媳來辦就好了。” 盧縣令驚奇道:“兒媳,先前是你尋來優曇花妖的克星燧蝥,又懂催生異方,你一個女子,如何懂得這些奇門異術?” 盧少奶奶道:“我娘家有個親戚是個巫醫,我小時候他把見聞當趣事講給我聽,我就記住了。” 盧縣令點頭,又猶豫了一下:“提早生產……那寶櫝的身子可會有影響?” 盧少爺不耐煩地道:“爹,這丫頭為了自己私情背兄棄父,死了又怎樣?您還考慮她做什么?我們早些得到花妖內丹成了仙,有了仙力,那個姓樊的就是回來也拿我們對手了!” 寶櫝原是盧縣令的親生女兒,盧少爺的親meimei。 盧縣令面露狠絕,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第89章 提前催生的花珠 沿石階往下走了二十階,進到深藏地下的一間狹窄石室中,墻上的掛了一盞油燈,照著地上鋪著被褥上臥著一個人。那人面朝石壁側臥著,枕上黑發鋪陳,聽到聲音,緩緩回過頭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雖然有些浮腫,仍掩不住眉梢眼角的美艷。 大概是在這密閉的空間內壓抑太久,她的神智都有些渙散,呆呆望了盧少奶奶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撐著坐了起來。這一坐身上被子滑下,露出隆起的腹部,她趕緊把被子摟起蓋住腹部,臉上透著恐懼。 盧少奶奶聲音溫緩:“寶櫝,你臉色很差啊。來,把這碗藥喝了。你身體好了,孩子才能好啊。” 被囚禁在石室中的孕婦正是優曇苦苦尋找的妻子寶櫝。 老媽子端著碗走近,寶櫝警惕地盯著藥,問道:“這是什么藥?” “補藥。”盧少奶奶微笑著說。 寶櫝沒有接那只碗,而是往墻角瑟縮了一下:“為什么要喝補藥?”她的手抱著腹部,仿佛怕人把孩子搶走似的。 盧少奶奶說:“當然是讓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娃了,聽話,快喝了。” 聽到“白白胖胖”這個詞,寶櫝沒有半絲欣然,反而打了個寒顫,恐懼地睜大眼睛,說出匪夷所思的話:“不,不。嫂子,求您放過我的孩子,不要……不要吃他……” 盧少奶奶厭惡地拿手絹掩了一下鼻:“瞧你說的這么惡心人!怎么能說是吃呢,我只是要取它的小內丹而已啊。” “嫂子,你也是要做母親的人,怎么能為一己私心殺一個剛出世的孩子呢,他是你的侄兒啊!” 盧少奶奶臉色一冷:“什么侄兒?休要拿你肚子里的妖孽跟我腹中的孩子相提并論!” 寶櫝忍不住哭起來,罵道:“你們這些惡鬼!你們全是吃人的惡鬼!” 盧少奶奶“呵呵”一聲:“什么你們我們,我們不是一家人嗎?也是,你為了個人私情置不顧父親死活的時候,已不是盧家人了。你若一開始依計而行,我們早燒死花妖拿到花珠了,你哪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謀取優曇婆羅妖丹的事,盧家已經計劃了兩年之久,盧家小女兒寶櫝被嫂子描述的成仙后的美狀迷惑得躍躍欲試。 這期間盧縣令得了絕癥,更等著妖丹扭轉走向死亡的命運。 當他們費盡周折得到翅攜妖火的燧蝥時,她依計帶著它進到花林。她的任務是以美色引誘花妖,把藏了燧蝥的香囊以信物之名送給花妖,然后自己撤出花林。一個時辰之后,燧蝥會被花妖身上異香喚醒,引燃花林,燒死花妖,等候在林外的盧家人趁機奪取妖丹——他們把那個叫做花珠。 然而當她在清晨的柔光中看到優曇時,他如同從夢境走出來,一塵不染,宛若謫仙,讓人不忍對他有一絲傷害。嫂嫂囑咐過她燧蝥不能見活水,如果遇水,要完全晾干才能發揮作用。所以她果斷地把香囊扔到了泉中,不愿再與家人一起謀害他,然后留在了花林,甚至懷上了他的孩子。 林外的盧家人未等到大火,也沒見她出來,猜到了她的背叛,卻沒有能力闖破林中迷障。數月之后,他們將箭射入林中,箭身綁有字條。心有擔憂的寶櫝在花林邊緣悄悄張望時,撿到了一支箭,字條上寫著“父病逝”。 寶櫝內疚崩潰,悄悄離林,想著回家向亡父告罪,即使得不到家人原諒,就回花林與優曇相守一世罷了。沒想到剛踏到迷障之外就被親哥哥按倒在地,五花大綁,藏在轎子里押回仙人鎮。回到家里,哥哥將她拖出轎子迫她跪在地上,她艱難抬起頭,看到了鐵青著臉站在面前的父親。 “不肖逆子!”父親指著她破口大罵,“打,給我往死里打”。 聞訊趕來的嫂子攔住了父親,目光掃過她隆起的腹部,笑盈盈道:“父親莫責怪meimei了,她這不是把花珠帶回來了嗎?” 盧少奶奶說的花珠,指的是她腹中的小花妖。震驚得肝膽俱裂的寶櫝被拖走關了起來,無論怎樣哭求也沒人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仙人鎮中突然白花覆覆,顯然是優曇來找她了。盧家人慌了——據說花妖不能離開花林啊,怎么會跑到鎮上來?為了騙過花妖,盧縣令讓人散出謠言,說寶櫝帶著花珠跑了。 這一次一向好騙的花妖卻沒有中計,變本加厲地搜索,還將鎮上孕婦一個一個綁架了去,威脅藏起寶櫝的人把她交出來。 還好盧少奶奶多智,參破花妖以木移形的特點,將寶櫝藏到了沒有任何木器的地下石室中。寶櫝明白家人心已非人,想方設法逃跑,有一次甚至打倒送飯的丫鬟跑出石室,卻因為身體虛弱,在幻覺中暈倒半途…… 此時石室中空氣滯悶,盧少奶奶看著瀕臨崩潰的寶櫝,不耐地吩咐老媽子道:“給她灌進去!” 老媽子應聲上前,捏著寶櫝的臉頰就灌藥!寶櫝更猜到這肯定不是補藥了,想要抵抗,無奈多日心情抑郁渾身無力,最后還是被灌了進去,又是怕又是咳,眼淚漫了一臉,喘息著問道:“嫂子,給你我喝的是什么?” 盧少奶奶也懶得騙她了,道:“催生藥,讓你早些見到你心愛的小花妖。” 寶櫝登時呆住。原還以為有一個月可拖延,沒想到這可怖的一天竟提前到來。太過恐懼,以至于哭都哭不出來,只發出氣若游絲的一聲呻吟,倒在褥子上昏了過去。 這種催生藥效力極霸道,只為催生孩兒,不顧母體性命。寶櫝很快就見了紅,痛得死去活來,慘叫不止,不久慘叫聲戛然而止,不一會兒,老媽子抱著一個嬰兒走出石室。 等在外面的盧少奶奶笑著將孩子接過來。嬰兒因為母親長期抑郁,再加上催產早生,顯然有些瘦小,皮膚卻是水靈白嫩,沒有像其他初生嬰兒一樣哭鬧,眼睛合著似在酣睡。盧縣令也由盧少爺攙扶著走過來湊過去,遠遠看去就像平常人家生了孩子喜氣洋洋,近了卻能看到三個人眼中豺狼一般的光芒。 沒有人問一句石室中的產婦是否平安。盧縣令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把他殺了就可以得到花珠了嗎?” 盧少奶奶點頭:“是的。” 盧縣令想到自己沉重的病體馬上可以痊愈,甚至可以成為上天入地神通廣大的仙人,完全不記得這孩子是他的外孫了。他的手都在哆嗦:“那,就快動手吧。哦,你一個女人狠不下心做這事。”把盧少爺向前拉了一把:“你,你來。” 盧少爺慌忙搖頭:“不不,我不行,我做不來。” 盧少奶奶嘴角浮起一個陰惻惻的笑:“父親,誰說我不行?這點小事,我來做就好了。” 盧縣令看著兒媳的臉,突然打了個哆嗦。他一直慶幸兒子能娶這樣一個有能耐的老婆,對她感激不盡。不知為何,此刻忽然有些怕她。兒媳當然是狠心的,若不狠心,他們怎么能走到這一步?花珠唾手可得,都是她的功勞啊。可是一個自己懷有身孕的女子說出自己可以殺掉一個嬰兒的話,這種心硬的程度令人膽寒。 而且……為什么一個孕婦要親自動手?他的心中忽然升起懷疑。 盧少奶奶從頭上拔下一支簪子,看上去尖銳鋒利寒光閃閃,分明是早有準備。她眼中毫無波瀾,一手托著嬰兒,一手舉起簪子,朝著嬰兒心口扎下!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是盧縣令。他冷笑一聲:“賢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盧少奶奶不悅道:“父親說什么呢?” 他陰惻惻道“這花珠是誰取誰得,不能分享的吧?” 第90章 以樹殺人的嬰孩 她也不再偽裝,怒喝道:“放手!” 盧縣令亦是大怒:“你這毒婦竟想獨吞,你說,你計劃多久了!” 她冷笑道:“我告訴你有多久——我就是為了花妖內丹嫁到盧家的!” 盧少爺呆住了:“什么?夫人你說什么?” 她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覬覦花妖內丹,又有能力幫我成事的,非你盧家莫屬,所以我才嫁你入你家,若不是為此,難道我是因為看上你兒子這個窩囊廢嗎?” 她猛地用力,將盧縣令推倒在地。盧縣令嘶聲命令盧少爺上前搶奪嬰兒。盧少爺硬著頭皮沖上去,她手中簪子一揮,將他脖子劃出一道血口,動作果斷,毫不顧及夫妻情意。嚇得他捂著傷口慘叫連連,以為自己被割喉,哪有膽子再上前? 盧縣令氣急敗壞:“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盧家高門大戶,結親之前當然也是千挑萬選,她明明是富商人家的女兒啊!但是細想一下,她的所作所為,確不是大家閨秀的風范…… “我是誰?呵呵,說了你也不懂。”她眼瞳突然縮起,黑眼球變成兩枚細小彎月形狀,被這異瞳盯住的兩人只覺得陰風撲面,恐怖異常,霎時驚嚇得失聲。他們終于明白這個朝夕相處、甚至懷了盧家骨血的女人不是普通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盧少奶奶不再解釋更多,再次舉起利簪朝嬰兒嫩弱的胸脯戳去。簪尖將要扎到嬰兒身上時,他的眼睛忽然睜開了,瞳仁居然是祖母綠一般的碧色。她吃了一驚,動作不由一頓。 這一愣怔的功夫,嬰兒小腿一蹬身子一翻,從她的臂上滑落在地,滾了一滾變成俯趴的姿勢,兩只手小竟顫巍巍撐著地面,昂起了腦袋。不愧是花妖之子,剛剛出世就能翻能撐了! 花妖之子生一對碧眼更不足為奇。她咬牙再次舉簪,刺向嬰兒背心! 腳腕處突有異動。她下意識地想邁腿躲閃,卻已無法動彈,腿被什么蠕蠕而動的東西纏住了,低頭看去,驚異地發現一些青灰扭曲的根須樣東西從腳底的土里鉆出來,沿著她的腿盤旋而上,片刻間已纏到腰際!她驚駭地把手中簪子朝這些東西扎去,然而手也被繞住。 她拼命扭動著身體想要從糾纏中掙脫,張嘴想要喊叫,一條根須的末端瞬間插進她的口中,沿咽喉深入胸腔,入血纏骨!聲帶斷裂,她已發不出聲音,面部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顫抖不已,整個身體都僵硬直立著被牢牢鎖在原處,劇烈痛苦中仍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旁邊的盧少爺指著她發出驚呼聲:“變成樹了!原來她是樹妖!” 已被根須包裹得不成人形的盧少奶奶頭上有什么東西冒了出來,眼前簌簌垂下叢叢綠葉。 透過纏住臉的根須間隙,她可以看到地上那個嬰兒,他仰著臉兒,小嘴嘟起,一臉生氣的樣子。看著他仿佛有魔力的碧眼,她忽然明白了,是這個嬰兒,有超出她理解的力量。 他把她變成了……一棵樹,一棵廣玉蘭,與這園中許多棵廣玉蘭看上去差不太多。 為什么?沒道理啊。他的父親雖是花妖,卻只會用用迷香,別無本事。他的妖物血統又被凡人母親沖淡一半,怎么可能有這般強大的能力? 嬰兒不會說話,也不想告訴她。 盧縣令眼睛冒光,對盧少爺說:“快,快,趁著樹妖現形,你快去把它殺了取珠!” 盧少爺興奮地應著,爬起來就想走過去,一抬腿,腳卻沒能離地,差點絆倒。低頭端詳了自己的腳半天沒有移步。盧縣令著急催道:“快啊!” 盧少爺驚慌道:“我……我走不了了!” 盧縣令這才察覺有異,仔細看去,只見盧少爺的雙腳也被彎彎曲曲的根須纏住了。那些東西如活的一般,從他腳底的土里蜿蜒冒出來,片刻間已纏裹到小腿,還在往上蔓延! 盧少爺尖叫道:“是樹根!樹根活了!” 樹根?是樹妖兒媳搞的鬼嗎? 盧少爺拔腿不得的間隙,猛地看清趴在地上的嬰兒抿著嘴,一臉惱怒的模樣,碧眼狠狠盯著他。他突然明白了:“是這個小花妖!是它搞的鬼!” 盧少爺開始慘叫起來。那些蜿蜒樹根開始鉆入他的皮rou,此入彼了,糾結纏繞,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纏繞到頭部的時候慘叫聲終于停止,他變成一個人形樹干,頭頂一層層延展開枝葉。 是一棵桂樹。 看到這可怕的一幕,盧縣令想跑,腿軟得站不起來,只能爬行,爬了沒幾下就動不了,土中鉆出的樹根裹住了他。由于他是爬在地上的,最后變成的樹型低矮而扭曲,是一棵木芙蓉。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三個活人都變成了樹,而且是三棵不同的樹。而地上趴著的小嬰兒不依不饒,像個小獸一樣昂首仰臉趴在地上釋放著他莫名的能力,讓三棵樹在不斷生長,瘋狂擴大著枝葉覆蓋的范圍。 九蘅留在花林廢墟照看婦人們,招財馱著樊池回到花林仙人鎮。樊池在火中耗傷元氣,剛剛好轉的傷勢又加重了,馭不起云,懂事的招財不顧爪子燒傷,馱著他奔回來,一路留下斑斑血腳印。病殘的一人一獸抵達時,縣衙外已圍滿了百姓,對著墻內還在涌涌生長的樹冠指指點點,里面的衙役仆從們都嚇得跑了出來,不敢進去查看。 他看著那異樣的樹冠也覺得奇怪,疾步進到縣衙后花園內,迎面撞見一個邊哭邊匍匐著向外爬行的老媽子。他揪起她問:“發生了什么事!” 老媽子臉上是嚇瘋的狂亂:“樹妖吃人了!” 話未說完,就發出一聲慘叫。回過頭去拼命用手去拉扯自己的腿。樊池看到地上鉆出樹根一樣的東西纏住了這老媽子的腿,尖尖的根須如活蛇一般刺破她腿部皮膚鉆進rou里,不過是片刻之隙,她的半截腿已與樹根糾葛為一體! 老媽子尖叫著呼救。樊池果斷出手,用無意劍斬斷樹根,當然,也斬斷了這老媽的兩條小腿。除此之外別無它法啊。老媽子痛昏倒地,但是她齊齊斷掉的膝部并沒有流血,露出的斷茬是木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