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50節
“我把燧蝥封在蠟丸里,裝進香囊送她的。她可喜歡了。”她笑瞇瞇道。 盧少爺驚嘆道:“夫人果然聰明。”又猶猶豫豫插言:“可是……花妖擄去的二十多個孕婦多半沒死,應該也被藏在林中。燧蝥燃起來時,她們豈不是要被一同燒死?” 盧縣令厲聲道:“沒用的東西!她們遇上這亂世,此時不死,將來也會死。我們只要成了長生不老的神仙,他人死活關我們何事!說了讓你多跟你媳婦學學!” 盧少爺連忙斂息道:“父親教訓的是。” 盧縣令臉上忽然又露出憂慮之色:“不過,這個姓樊的本事的確不小。萬一……他活著回來了呢?”眼中閃著猶疑又陰狠的光。 第85章 要嫁給妖的姑娘 九蘅好奇地看過去,見那些小家伙長得非常怪異,又各不相同——它們如小孩子一般高,身上穿著人的衣服,腦袋卻是獸類,有兔子頭的,有狐貍頭的,有獾頭的,褲腿里露出短短的獸腳走得搖搖晃晃,怪雖怪,還蠻可愛的。 它們忙忙碌碌把飯菜擺在茅屋前的長木桌上,菜色還頗是豐富。又一間屋一間屋地去敲門,把里面休息的婦人叫出來吃飯。有個別不情愿被囚在這里的,思家心切,鬧情緒不想吃,就有別的婦人勸道:“我們在家里時就算是要臨盆了,也得挺著大肚子給家里人做飯呢,在這里被人好吃好喝伺候著有什么不開心的?優曇說了遲早會送我們回去的。” 飯桌上婦人們談笑融融,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扣押的人質。 九蘅對優曇說:“能借一步說話嗎?” 陽光碎片透過枝隙落在地上,花林靜謐如仙境。優曇領她走到一處地泉邊的石桌前坐下,一只小狐貍精舀起泉水煮了茶端過來,身后還拖著火色大尾。九蘅看著稀奇,忍不住伸手摸了它的頭,道:“這種半成人形的小妖,不知有沒有修成妖丹?” 小狐精嚇了一跳,耳朵都嚇抿了。優曇忙安慰狐精:“不要怕,jiejie跟你開玩笑的。” 它膽怯地瞅九蘅一眼,蹦著就跑了。 優曇和氣地提醒九蘅:“妖精都很在意自己的內丹,問不得的。” “抱歉啊。”她當然知道問不得,這不是沒忍住嗎。“這里怎么這么多小妖?” 優曇又解釋道:“這些小家伙本是住在花林中的野獸,最近不知為何修煉突飛猛進。只是道行尚淺,人形未成,妖丹也未成形。” 好,那她不惦記了。不過最近野獸們之所以突然成精,多半是因為鎮靈白澤散魄,再加上這片花林靈氣充沛,才會成此異事。 九蘅看著他說:“她們跟我說了寶櫝的事。只是我還沒弄明白事情最初是怎樣發生的。” 他倒茶的手頓了一下,失神了片刻,才把杯中茶徐徐續滿。他說:“是的,我做這樣的惡事,都是為了逼迫他們把寶櫝還我。”輕聲一嘆散入風中,單薄的身影仿佛要在夜色中化掉。 優曇婆羅在深山中落地生根已有數百年。像大多數精靈一樣,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世上。初次有意識時,他只是一株靈氣盎然的花樹。采藥人偶然發現了這棵能迷人心智的花樹,并很快找到了它的弱點。 優曇婆羅花夜間開放,白天攏起,攏起時花瓣封住花香,也就不能迷惑人了。 所以采藥人就在白天靠近,將它的花頭盡數摘去,曬干了當藥材高價販賣。為了保護自己,它將自己的領地發展成七里花林,周遭結起迷霧陣,擅自闖入摘花者會迷失在霧氣中,只要身上帶了一朵花也走不出去,唯有把花拋下才能離開。 不過花朵的確是有藥效,家中有病人來求花的,只要誠心禱告,他就允許帶些花走出去。 聽到這里,九蘅插言問道:“那你怎么知道那人的禱告是真是假?” 優曇睜一雙純潔的眼睛答道:“他說的那般悲傷,定然是真話。” 九蘅心想——這小花妖還真是好騙啊,昔日應該是被藥販子騙去了不少花朵。算了,還是不說破傷他的心了。 優曇接著說:“后來我修成了人形,不過活動范圍僅限于七里花林,不能離開。有一次不小心被進林求花的人看到了,那個人出去后當成奇事講,不知怎的以訛傳訛,竟不斷有人拿著兇器想來殺我。” 九蘅奇道:“為什么要殺你?” 他說:“他們傳言說我的內丹能讓人重塑骨rou,獲得新生。所以想殺我奪我妖丹。” 九蘅頓時不吭聲了,有心思被揭穿的感覺。但是她也僅是眼饞一下,絕不會為取妖丹殺死一只好妖。 心思單純的優曇沒有察覺她的尷尬,接著道:“那些人只說殺我,可是猜不到我就是林,林就是我,我是這七里花林化成的人形,能出現和消失在林子的任一角落,他們在林中跑斷腿,也抓不住我的。這些惡人十分討厭,從那以后我就更不愿讓人進林了。” 九蘅忍不住道:“林就是你、你就是林這種機密之事,你怎么能隨意說與我呢?若我有惡意,或許可以參破害你的辦法。” 他無辜地眨眨眼:“盧少奶奶一看就是心地良善之人,我信得過。” 九蘅長嘆一聲。這樣一只毫無心機的妖,在人心詭詐的人間能存活這么久也是奇跡了。 優曇瞳色忽然深了下去,臉上浮起微笑:“有一天……有一天,她闖入重重迷障,進到林中。” “誰?” “寶櫝。”提到這個名字,他的神色無比溫柔,“她穿了一身紅裙,很美。初時我以為她是家人生病所以闖林求花,便悄悄將花朵扔在她身上,讓她帶花離開……” 九蘅默默看著他如玉雕一般的臉——人們紛紛想要他的命,他卻仍憐憫世人。他到底是妖還是佛啊? “可是她不肯離開,拿著花苞站在那里對著虛空說:我叫寶櫝,不是來求花的,我是來嫁給你的。”優曇玉白的臉上浮起一層紅暈。 紅衣少女笑盈盈站在潔白花海中,如一朵怒放紅蓮。她說,聽人傳說花仙豐神毓秀,俊逸非凡,未謀面已然傾心,非他不嫁。 嫁給他?花妖哪有那么好嫁的?隱身在樹后的優曇漲紅了臉,當然是害羞得轉身就跑了。但是他跑過的地方一棵棵花樹的剎那盛放泄露了他的心跳如鹿。 寶櫝在花林里轉來轉去找他,晚上花一開,就被香氣熏得醉昏睡在地。 他悄悄走到睡著的少女身邊,在她身上蓋上衣裳,守了一夜,天亮時不小心睡著了。醒來的少女抓住了他。 這一次他沒有跑,他不想跑了。 拉著他手的少女看著他,被他的風姿容貌驚艷,竟久久說不出話來。終于能發聲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我喜歡你”之類的,而是“哪里有活水的泉眼?” 他以為她連日勞累想要梳洗一下,便領她到了泉邊。 優曇指了指石桌邊的那汪地泉給九蘅看,水中間有個汨汨的泉眼不住涌動:“就是這個泉眼。寶櫝來到泉邊并沒有梳洗,而是急忙地解下腰間的一個香囊,一把丟進了水中。” 九蘅驚訝道:“為什么把香囊丟進水里?” 優曇漫不經心說:“我沒有問,她想丟哪里便丟哪里吧,她開心就好。”他的臉上飛起旖旎粉色,嘴角噙著笑,“那一天,我們就成親了……自我有生命以來,與寶櫝在一起的幾個月是我最幸福的時候。而且……” 他露出羞澀地低下睫:“她有身孕了。我以為我們會在花林中永生永世生活下去,可是有一天,”他的眼中哀傷彌漫。“她不見了,找遍花林都找不到她。我甚至發現那個曾被她丟在泉中的香囊也不見了,連那個她都帶走了。” 第86章 突然著火的香囊 九蘅卻猜到了原因——他能離林之日,便是白澤散魄之時啊。 優曇當晚就離開花林,看到世間鮫尸橫行,更加憂心寶櫝安危。他的目的地是仙人鎮,寶櫝提過她是仙人鎮人氏。鎮子離花林三十里,雖是不近,但他有獨特又迅捷的行路方式——不是馭云不是駕風,而是“依木移形”。只要有木頭的地方他就能以花開花隱的方式瞬移過去,上一剎這一棵樹木花隱,下一剎另一棵樹木花開,就是優曇借著這兩棵樹由這邊移到了那邊。 就這樣他很快就找到了仙人鎮。 為了阻攔鮫尸,城門緊關。不過木制城門對他來說不是阻礙,而是坦途。白花一開一隱,攸忽不見。 魚婦之災雖被擋在鎮外,但是難免人心惶惶,天黑后百姓更是關門閉戶。優曇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寶櫝。于是他催動了靈力。街道上的樹木、門窗、居民屋內的房梁、桌椅、櫥柜,仙人鎮的所有木質物突然如綻開一片片白花,如潮水般蔓延。 人們不清楚發生了什么異事,先是驚訝,繼而驚恐,紛紛從屋里跑到街上。 如果他這樣一直以自身化為白花搜遍仙人鎮,或許能把寶櫝找出來。但是天微微亮了。一縷曙光落在花上,綻開的雪瓣迅速攏起,他的神識感受到如燒灼般的痛楚。 以他的修為,只能在夜間離開花林,太陽出來之前必須趕回花林。他不甘心就此離去,又堅持了一會兒,只覺神魂要散,只好收了靈力,借木移形,堪堪回到花林時,已是元氣受損。 但他并沒有停歇,連續幾天暮出早歸,每天搜索一片區域,不把寶櫝找出來絕不罷休。 鎮上的人都知道鬧花妖了,一時間議論紛紛,甚至有人想捕捉他,但白花在木上瞬間就能一開一隱,豈是好捕捉的? 有一天搜到某戶人家,在人家的房梁上綻開時,偶然聽到屋中人提到了“寶櫝”二字。他精神一凜,凝神靜聽。 喝茶的兩個人在聊著天。 甲:“你知道最近為何鬧花妖嗎?是因為花妖在找那個潛入妖林的寶櫝。” 乙:“寶櫝不是去取花妖妖丹的嗎?她是因為這事才被花妖追殺的?” 甲:“她沒有取到妖丹。” 乙:“嘖,這么說是失手了。” 甲呵呵一笑:“若說失手,也不完全是。寶櫝這一趟可沒有白去,大有收獲的。” 乙:“怎么講?” 甲:“她懷了花妖的妖胎。” 梁上白花簌簌一陣顫抖,底下的人卻沒有察覺,繼續八卦得起勁。 甲:“這花妖的妖胎,雖由凡人孕育,但也是個小花妖,叫做‘花種’,天生就內蘊妖丹,效力與花妖的毫無二致,寶櫝只需生下孩子,再殺了它,就可以取得一枚讓人成仙的優曇妖丹。” 乙驚奇地拍桌子:“竟有此事!現在花妖天天夜里來鬧,那寶櫝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甲:“早跑了!不在仙人鎮了。留在仙人鎮等花妖來抓嗎?她又不傻!有人親眼看到她往京城去了……” 話未說完,屋內突起狂風,茶壺茶杯莫名飛起乒乒乓乓摔得粉碎,嚇得那二人抱頭鉆到桌子底下…… 聽眾九蘅瞅一眼優曇瞬間陰沉得如風暴欲來的臉色。被心愛的女人坑成這樣,還被拐走孩子,孩子還有性命之憂,真是讓人安慰的話都不知從何處說起。 沉默半晌開口道:“人心叵測,你也別太難過了……” 卻聽優曇冷笑一聲:“是的,人心叵測,人言如刀,居然這般污蔑寶櫝!” 她一愣:“你是說,他們說的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了。”他語氣篤定地說。 她沒有說話。這個花妖一向單純,人家說什么他信什么,隨便編個謊話就能摘他的花,對寶櫝卻不同,別人如何說壞話他都不肯信。 也是啊,若那兩個鎮民議論的話是真的,那么寶櫝真是狠得可怕,虎毒不食子,人會做出殺害自己的孩子求自己長生成仙的嗎? 但是……寶櫝真的無辜嗎?這些日子來她見多了人性之惡,人有時比虎可怕得多。 只聽優曇繼續道:“我絕不相信寶櫝會做那樣的事。她一定是被什么人藏起來了,否則她知道我在找他,不會不出來見我。我急得幾乎瘋掉,就做下了惡事。” “什么惡事?” 他望向那些茅屋的方向:“把她們擄來了啊。我隔一天便擄一名鎮上懷孕的婦人到花林,為的是逼迫他們把她還給我。怕貿然抓人嚇到婦人,我都是提前一晚以花為信提醒那家人的。” 九蘅無語了。提前通知的行為顯得更囂張更恐怖了好嗎!她問:“然而寶櫝并沒有出現?” 他失落地搖搖頭:“還有一個月,寶櫝就該生產了。也不知她現在在哪里,是否有人照顧她……”又朝著她說:“抱歉連累你也來到這里,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九蘅暗暗思前想后,覺得花妖心地善良,不好再瞞他,便坦誠:“其實我不是盧家少奶奶,我只是客人,昨天晚上才去到仙人鎮的。” 優曇“哦”了一聲:“怪不得,我就說前一晚去送花信時,明明看到屋中的女子腹部隆起的。可是你為什么要住在她的屋中?” 為什么?因為那是盧縣令安排給他們的客房啊。等一下……她的心頭忽然一寒。那是客房嗎?她回想了一下那屋子的位置和布置。她也是大戶人家長起來的姑娘,對宅院坐落是知道的,現在想起來,那屋子好像應該是主人房啊。 難道,是盧縣令有意安排她住進去的? 頭一天收到了花妖花信,恰巧有個毫不知情的替死鬼送上門來。 呵呵,人啊。 她站起身來,來回踱著步陷入思索。如果她住進盧少奶奶的屋子是個圈套,那么這個圈套是否只有一個?畢竟樊池還在那里,盧縣令就不怕計謀敗露,樊池找他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