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沒事了，這?里有我。”

    姜嬋神奇地止住了顫抖，她握緊懷中的青玉，既然眼前一片漆黑，姜嬋干脆閉上了眼睛。

    “走吧。”她對(duì)?自己說，“去救謝懷。”

    姜嬋軟著身子，順著鉉云宗內(nèi)門的方向?，一路攀爬過去。

    不時(shí)地有虛弱之人妄圖扯住姜嬋的身子，想讓她救一救自己。

    被太虛幻境迷惑的人，意識(shí)短暫回到現(xiàn)實(shí)，死亡的恐懼裹挾住他們，聲音都在顫抖。

    “小友……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小友……”

    姜嬋心知自己的目標(biāo)，遑論她心中也清楚的很，這?群人此刻沒有任何生機(jī)了。

    她不敢浪費(fèi)自己的時(shí)間，生怕謝懷神魂俱散。

    她一邊止不住地道歉，一邊眼淚決堤，動(dòng)作不停地，堅(jiān)定地往前爬去。

    見她無動(dòng)于衷，根本不愿搭救，呼喚變成了祈求，祈求又變成了謾罵。

    “你狼心狗肺！當(dāng)初說要帶上你，我就不同意，這?一路上你給我們拖了多少后?退！”

    “對(duì)?不起……”

    “你見死不救，我就算是死了，我也將化作厲鬼，將你拖下地獄！”

    “對(duì)?不起……”

    “賤人！賤人！你別走！你回來！！”

    姜嬋閉著眼，眼淚仍舊止不住地涌出，流淌在她的身下，匯成一條小河。

    她心中反復(fù)掙扎，可終歸還是沒有停下腳步，負(fù)罪與愧意將她淹沒，她沒有辦法，只能神經(jīng)質(zhì)地不斷重復(fù)著對(duì)?不起三字，試圖能夠減輕自己心中的絕望。

    就在姜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遠(yuǎn)，推開?了多少具尸體，身下踏過多少人，手上又沾染了多少鮮血。

    驚雷不斷響起落下，雷聲轟鳴，雷光陣陣。

    姜嬋終于敢顫抖地睜開?眼。

    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這?是姜嬋在話本子里看到的話，她絕望地看著生靈涂炭的鉉云宗，想著寫書人實(shí)在太會(huì)描寫，就算是末日，也就是這?般光景了吧。

    尸骸枕藉，數(shù)不清的殘肢斷臂堆積在姜嬋眼前，她茫然地四處張望，知道自己終于是來到了鉉云宗最深處。

    謝懷，也一定就在這?里。

    于是她開?始一具具翻開?尸首，羸弱的手指不斷地顫抖。

    不是他，也不是他……

    姜嬋心中又怕又急，額邊汗珠滾滾，姜嬋既怕翻開?的不是謝懷，又怕翻開?的是已經(jīng)死得透徹的謝懷。

    她雙臂酸疼，精疲力盡，饒是如此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山丘一樣龐大的尸山被她翻了個(gè)?遍，她攀越著這?群人，手腳并?用，動(dòng)作極快。

    直到……

    姜嬋翻開?一個(gè)?人，動(dòng)作僵住。

    林津津死時(shí)尚睜著眼，望著一個(gè)?方向?，也許是死得時(shí)候太過痛苦，她的表情實(shí)在算不得安詳。

    身體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要不是這?張臉實(shí)在太過熟悉，姜嬋也不敢相信，這?個(gè)?只剩一條手臂的殘骸竟是那個(gè)?天真爛漫，歡快明亮的林津津。

    “嗚嗚……”

    姜嬋嗚咽，眼淚落下，砸在她的臉上。

    “對(duì)?不起……”

    姜嬋實(shí)在想不到其他，仿佛只會(huì)說這?三字一樣。

    她顫抖地闔上林津津的雙眼，嘴唇止不住地顫抖：“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

    姜嬋推開?她，順著林津津死前望著的方向?爬去。

    看到了什么，身子猛地僵住。

    一片尸首之中，姜嬋看到一只手。

    那是一雙修長(zhǎng)筆直，完美?無瑕的一雙手。

    是姜嬋最喜歡，真心夸獎(jiǎng)過的，謝懷的手。

    姜嬋動(dòng)作極快，可以說是狼狽地爬過去，她握緊那雙手，想到之前那個(gè)?前輩的經(jīng)歷，也不敢生拉硬扯，推開?了壓在他身上的尸首，終于露出了謝懷的那張臉。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往后?每每夜深人靜，姜嬋都能想到，如同噩夢(mèng)一般深入她骨髓的，刺痛的一張臉。

    白玉發(fā)冠早便?不知丟到了哪里去，謝懷墨發(fā)散亂，衣袍盡損，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殘破的rou身。

    雙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只剩森森的白骨，胸膛處盡是血洞，此刻正呼嘯地穿透著冷風(fēng)。

    雙眼微閉，薄唇輕啟，渾身浴血，滿面?灰敗。

    謝懷死了，早便?沒有了呼吸。

    姜嬋顫抖著將他抱出，多么諷刺，此前這?么高大，修為高深，一人抵妖靈千軍萬馬之人，此刻殘破到就算是瘦弱的姜嬋也能夠?qū)⑺p松抱起。

    不可置信地，姜嬋指尖貼上他額際，就像幻境之中他對(duì)?她做的那邊。

    一片冰涼。

    姜嬋這?才如夢(mèng)初醒，曾經(jīng)眾人敬仰，高山之巔的天才謝懷，是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啊——！！”

    姜嬋再?也忍不住，悲戚痛哭出聲，磅礴的絕望與痛苦簡(jiǎn)直要將她擊碎，心口?處尖銳的疼，像要將她撕裂。

    悲痛蔓延，痛不欲生。

    原先如墨般的黑發(fā)竟是從發(fā)根處開?始泛白，像施了夢(mèng)幻的魔法，銀白之色順著發(fā)絲蔓延，徑直覆蓋。

    姜嬋悲痛，竟是一剎白頭。

    一道雷聲轟鳴，暴雨裹挾著寒風(fēng)落下，姜嬋附身下去，將謝懷瘦小的身軀遮蓋住，寒涼的雨砸在姜嬋身上，叫她渾身濕透。

    “除非是修仙者本身擁有極強(qiáng)的道心，信念，否則，很難入道了。”

    恍惚之間，姜嬋想到了幻境之中，嚴(yán)啟說的這?句話。

    悲痛打開?了姜嬋閉塞的靈脈，在那瞬間，鉉云宗上磅礴的靈力感知到，紛紛不要命地涌入她的識(shí)海。

    靈力暴漲，姜嬋的修為節(jié)節(jié)攀升，此前就像是一道薄霧籠罩住了前路，如今薄霧散去，前路清晰可見，姜嬋的修為勢(shì)如破竹，飛速地上漲。

    眾人都說她是廢柴，或許沒了那混亂的靈脈，姜嬋在天賦一欄上，會(huì)不會(huì)并?不輸給任何人呢？

    悲痛間，姜嬋恍若聽到什么聲音。

    “那你呢，你的道心是什么？”

    姜嬋從不信任何人，也不再?依賴任何人。

    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又與她何干？幼年在塵世間的那段艱苦時(shí)日，早便?讓她對(duì)?冷暖看得透徹。

    如果?真的要選一個(gè)?。

    姜嬋在暴雨之中，聽到自己堅(jiān)定的聲音。

    “如果?真的要我選擇一個(gè)?，那么我選謝懷。”

    “我將為謝懷生，為謝懷死，為謝懷前進(jìn)，為謝懷犯險(xiǎn)。”

    姜嬋在謝懷冰冷的額頭落下一吻。

    “我會(huì)成為他最后?一個(gè)?追隨者，永遠(yuǎn)不再?離開?他。“

    青玉的金光乍現(xiàn)，照亮了整個(gè)?血海漫漫的鉉云宗。

    姜嬋抱著謝懷，她抬頭望向?前輩，看到他望向?鉉云宗的眼神中，一片凄惶。

    “阿嬋，”前輩的聲音喑啞，“你竟入道了……”

    他看向?姜嬋銀白的發(fā)絲，喉間哽咽：“這?一路過來，你一定受了許多苦吧？”

    姜嬋閉眼：“這?才只是個(gè)?開?始。”

    靈府之中，是一片風(fēng)雪肆虐，姜嬋順著河流，看到了一間破敗的木屋。

    那是她幼年時(shí)與姜蕓住過的家?。

    姜嬋靈力散去，籠罩整個(gè)?鉉云宗，她一寸一寸地找過去，終于找到一縷微弱的，暗淡的，幾乎馬上就要熄滅的，謝懷的魂魄。

    姜嬋心向?謝懷，甚至連道心都是謝懷，靈府之內(nèi)滿是謝懷喜愛的風(fēng)雪，所以她將謝懷的殘魂融入識(shí)海時(shí)，她的靈府沒有半分的抗拒。

    似乎這?里，生來就是等著他的。

    姜嬋將他穩(wěn)妥地安置在木屋內(nèi)的床榻上。

    她睜開?眼，眼神堅(jiān)毅不屈。

    在前輩心疼，欣慰又不忍的目光中，姜嬋站直了身子。

    “我會(huì)救活他的。”

    姜嬋聲聲泣血，帶著不死不休的堅(jiān)定：“我會(huì)找到濟(jì)泠仙山，找到逍遙仙，我會(huì)讓謝懷靈rou重返，死而復(fù)生。”

    “我一定會(huì)做到的。”

    在前輩復(fù)雜的眼神中，姜嬋攜帶著謝懷的魂魄，起身離開?。

    轟鳴的暴雨下，是姜嬋堅(jiān)定瘦削的背影，在被死亡氣息籠蓋的鉉云宗，姜嬋一次也沒有回頭。

    第30章

    “謝懷是我?的道心?, 是我?的信仰，他在我靈府之中修養(yǎng)月余，如今就在濟(jì)泠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