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嬋面不改色地聽他說完，好半晌才緩慢開口：“那死去的人們，他們在哪？”

    “這些日子被我們安置在了后?山。”

    姜嬋起身，身形微晃，勉強(qiáng)站穩(wěn)后?：“帶我去看看吧。”

    三人一路走至后?山，姜嬋望著漫山遍野的靈牌，深吸一口氣，胸腔之?內(nèi)仍舊郁結(jié)叢生。

    天地回?暖，春風(fēng)慢慢，后?山四處山花遍野，一片祥和。

    唯獨(dú)多了那密密麻麻的墳包。

    姜嬋雙膝一彎，竟是直直跪了下來。

    “阿嬋！”

    聞涿臉色一變，瞬間領(lǐng)悟了她的想法，就要拉她起來：“這一切都是定數(shù)，你干嘛又?jǐn)堅(jiān)谧约侯^?上！”

    姜嬋無言，只是掙脫了他的手，又直著腰彎了脊背，跪伏下去，深深磕了一個(gè)頭?。

    姜嬋知道，因?yàn)樽凡橹x懷的事，有太多凡人死于圣嶼殿的手中，雖然是圣嶼殿犯下的過錯(cuò)，但?她也會(huì)止不住地想，她要是沒有來奉仙村，是不是這個(gè)村子也不至于被這樣?屠殺？

    對不起。

    姜嬋雙眼無神，卻是悄然落了一滴眼淚，眼淚碎在雜草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見攔不住她，聞涿咬咬牙，竟也一撩衣擺，跟著她跪了下來，重重磕了一個(gè)頭?。

    直將額頭?磕出一個(gè)腫包。

    姜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聞涵也靜靜看著，并未阻止。

    聞涿來不及摘走額上的雜草，只望著眼前靈牌，發(fā)狠道：“若不是我貪玩，從家中跑了出來，在這無用拖了阿嬋后?腿，或許她早便解決了這些怪事，你們?nèi)氯羰怯性梗愣紒碓刮野桑e去為難她。”

    “噗、”

    姜嬋終于笑了出來。

    聞涿說的話前言不搭后?語，扯得理由也是荒誕至極，但?她明白，聞涿不過是想減輕她的內(nèi)疚，讓她心中好受些。

    “謝謝。”

    她望著那個(gè)單純的男孩，歪著頭?，輕聲道。

    *

    回?程的路上，聞涿顯然心不在焉的。

    聞涵摸著他的腦袋：“這一趟你是玩開心了，明日一早便跟我回?城。”

    聞涿正欲反對，對上聞涵沒有表情，顯得異常漆黑的雙瞳，一下子沒了聲音。

    “別再動(dòng)那些歪心思。”

    聞涿沒辦法，只得咬著嘴唇可?憐兮兮地望向姜嬋：“阿嬋，明日一起走吧，你放心，我絕對不讓你跟我回?家，至少這最后?一段路，我們一起走完吧？”

    姜嬋望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破天荒地沒再堅(jiān)持，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聞涿傍晚正準(zhǔn)備睡下時(shí)，他的窗戶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動(dòng)靜。

    聞涿：……

    十?分熟悉的招數(shù)，聞涿悄悄打開窗門，哀怨地望著姜嬋：“你怎么能?學(xué)我這招呢，半夜找男生可?是很?危險(xiǎn)的，你不許找旁人用。”

    姜嬋笑吟吟的沒說話。

    聞涿見她這樣?，心下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他小心地問：“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聞涿一驚：“不是說好了明日一早一起出門的嗎？”

    姜嬋笑笑：“聞涿，我不喜歡離別的場景，眼下我能?來找你道別，已經(jīng)是我能?做到的最有情分的了。”

    “你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讓我跟你一起走，無非就是想偷偷甩掉你叔叔，跟著我是吧？”

    見她早便看穿了一切，聞涿瞪大了眼睛：“你一早便知道了？所以你答應(yīng)我，根本就是騙我的？”

    姜嬋歪頭?：“是你先騙人在先的。”

    她望著濃烈不舍的聞涿，語重心長道：“聞涿，你不明白，我有個(gè)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不希望你追問，也不希望你再跟我糾纏，此次相遇，我會(huì)永遠(yuǎn)記得你的，但?請你盡早把我忘了吧。”

    哪有這樣?無禮的要求。

    什么不明白，聞涿在心中輕輕搖頭?，如今這天下，不會(huì)再有比他更明白姜嬋的苦衷的。聞涿清楚，她不想讓自己知道，于是他只能?裝作一切都未暴露的樣?子。

    “你要去做的時(shí)候，很?危險(xiǎn)，對不對？”

    聞涿在月下輕聲問道。

    姜嬋并沒有反駁，只是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其實(shí)你也不一定是不希望我記得你，你只是想我不要陷入你的危險(xiǎn)，對不對？”

    姜嬋倏地一驚，沒想到幻境一事后?，聞涿這傻小子竟然突飛猛進(jìn) ，變得這么聰明了。

    她正欲開口反駁，聞涿按住她的唇，搖了搖頭?：“沒關(guān)?系，我理解你，在你完成它?之?前，我不會(huì)去找你，但?是姜嬋，”

    聞涿的眼神簡直像琉璃一樣?破碎：“你總得，總得讓我確保你的安危好嗎？”

    他掏出三枚竹簡，強(qiáng)制性地遞到姜嬋手邊：“這是我聞家的竹簡，每一枚都可?以幻化?成你想要的武器，關(guān)?鍵時(shí)刻可?以保你一命的，你將它?們收下吧，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聞家的萬兵竹簡，外?頭?多少人有錢都買不到的寶貝，有一次在典當(dāng)行，賣出了七千萬上品靈石的天價(jià)。饒是如此，聞家也早便不對外?出售了，這么多年來，只有對聞家有恩的人才能?得到一枚。

    這樣?名貴的東西?，聞涿一下找聞暄搶了三枚，若不是聞暄身上只揣了三個(gè)，只怕要被他搶光。

    三枚，足夠買下幾?個(gè)山頭?了，救命用的東西?，卻還要巴巴地求別人收下。

    姜嬋失笑，也是實(shí)在推脫不下，她望著聞涿心碎的眼神，覺得再拒絕，只怕他要崩潰。

    “……那我要一個(gè)好了。”姜嬋拗不過，捏了一個(gè)收起，她望著聞涿，眼神深遠(yuǎn)，似乎要將他牢牢記住。

    月下的風(fēng)那樣?溫和，姜嬋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再見了，聞涿。”

    姜嬋也沒有行李，一身輕衣來，了無牽掛去。

    唯一要帶走的，只有她靈府的那一位。

    聞涿見她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忍不住大聲喊道：“等你解決了所有的事！記得來聞家找我！我會(huì)為你打一把最好最漂亮的窄刀！我會(huì)一直等你的！！”

    聞涿的呼喚被夜風(fēng)帶遠(yuǎn)，傳至姜嬋耳中，她沒有轉(zhuǎn)身，只是遙遙地，瀟灑地?cái)[了擺手。

    等到姜嬋徹底離開了，聞涿才聽到頭?頂傳來一陣悶笑聲。

    聞涿探出身子，瞧見房梁上的聞涵，惱羞成怒：“你偷聽！”

    聞涵從房梁翻下，扯了扯他的臉：“有沒有良心？我三枚玉簡都給了你，如今只是在屋檐吹吹風(fēng)，誰知道還能?聽到這么一番苦兮兮的告白。”

    聞涿掙脫他，紅了一整張臉：“我不管！你就是偷聽！你，作為代價(jià)，你不準(zhǔn)把這次的事告訴我娘！！”

    “我哪次出賣過你？”聞暄嗤笑一聲，“不過我倒是好奇，你跟我，還有南海的人，說的是姜姑娘救得你們，但?面對姜姑娘，你又說是我出手解救。”

    聞暄的眼睛忽然狹長，玩世不恭的眼底忽的深如海底：“你瞞了我什么？在桑家小姑娘昏過去的時(shí)候，你看見了什么？”

    聞涿沉默不語，并未開口回?答他。

    見他神情落寞，聞暄自然也舍不得也追問，聞家的寶貝命疙瘩差點(diǎn)出事，此刻平安就是最好的。

    他嘆了口氣：“跟我回?家吧？這次出來學(xué)到了很?多吧，是不是要好好修煉，好好跟著我學(xué)打鐵了？”

    聞涵摸摸他的頭?：“姜姑娘雖說你如今遠(yuǎn)配不上她，但?等你好好沉淀幾?年，說不定她會(huì)改變心意的呢？”

    不會(huì)的。

    聞涿苦澀地閉上了眼。

    雖然并不想承認(rèn)，但?他心中跟明鏡似的。

    他的這點(diǎn)喜歡，在姜嬋對謝懷的磅礴情感?中相比，簡直不堪一擊。

    *

    修仙界覺察到那陣寒涼，銳利的靈力時(shí)，所有人都為之?一顫。

    他們遙遙望向遠(yuǎn)方，眼底盡是一片震撼與狂喜。

    那是誰都無法忘記的，枕流仙君的靈氣。

    他真的沒有死！他真的還活著！！

    無窮無盡的煉獄，高溫炙烤著空間。

    無邊的巖漿guntang蔓延，匯成一片寬闊的火海。

    忽然，guntang的火海之?中鉆出個(gè)身影，他□□著上身，旖旎的黑色長發(fā)纏繞在身后?，發(fā)絲被巖漿炙烤著，卻沒有變成灰燼，在發(fā)梢留下流動(dòng)的艷紅痕跡，遠(yuǎn)遠(yuǎn)望上去，就像是火星在發(fā)間舞動(dòng)。

    身子異常的蒼白，墨色長發(fā)勾勒著身形，顯得妖冶無比，他的雙眼之?中，飛速燃燒的火焰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茫然又漂亮的墨色瞳孔。

    額間盛開著一瓣花型，紅的像火，在烈烈燃燒。

    他自火海之?中現(xiàn)出，茫然地望向靈力暴動(dòng)的遠(yuǎn)方。

    “真是恭喜你了。”

    岸邊，有人在調(diào)侃地笑著：“你心心念念的小師弟，原來真的沒死。你們師門除了你，還剩下一個(gè)嘛。”

    原鉉云宗親傳七弟子明朝越，望向遠(yuǎn)方的視線遲遲不愿收回?，他額間的妖花在波動(dòng)的情愫下盛開的愈加糜爛鮮紅。

    蒼白的嘴唇囁嚅，顫抖著好半晌才呢喃出輕微的一句：“…小九。”

    *

    “姑娘！姑娘！”

    漫漫風(fēng)雪中，姜嬋飛散的意識回?籠，意識到身后?的人是在叫自己，她回?過神去望向來人。

    喊人的獵戶像是沒想到此人會(huì)是這般漂亮。

    像是不懼寒冷，在風(fēng)雪盛行的北境之?地僅僅穿著一身方便行動(dòng)的衣衫，看著單薄的要命，臉色卻依舊紅潤，也不知是體溫正常，還是被這不要錢的寒風(fēng)刮出來的。

    撕成長條的外?袍被她當(dāng)做圍巾，簡單地遮蓋住口鼻，堪堪露出一雙過分漆黑的眼睛。

    圍巾過長的部分被隨意地甩在了身后?，被風(fēng)一吹，獵獵地在風(fēng)中飄蕩著。

    姜嬋澄澈的眼睛望著獵人，見他許久未說話，疑惑地開口：“有什么事嗎？”

    獵夫這才反映了過來，想著家中小女與她差不多的年歲，不贊成地緊皺著眉頭?：“你這樣?哪成啊，這么冷的天只穿這么點(diǎn)，還往最深的山里走，你不怕出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