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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藏天才劍修跑路了 第2節

    想來,人人都在家守著自己的孩子,生怕是今日被選中的那個。

    姜嬋重新將斗篷穿上,寬大的兜帽拉緊,直到只露出小小的蒼白的下顎一角。

    到晚娘家時,姜嬋聽到身后有“咯吱”的開門聲,等她回身望去,對面那家人重又摔上了門,徒留在風中來回搖晃的門鎖。

    “進來吧,”晚娘說道,“這鎮子很久沒來過外人了,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鄰里街坊難免提防著,你不必在意,這么晚了,我先給你下碗面吃吧。”

    姜嬋搖搖頭:“直接帶我去見見你孩子吧。”

    晚娘可憐,早先年妖潮之亂中死了丈夫,只能每日在家中做些繡活養大孩子,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活像在她心上剜rou。

    晚娘的孩子生得瘦小,如今更是滿臉的黑氣纏繞,眉頭緊鎖,瞧著便知她痛苦不堪。

    姜嬋坐在床邊,手指剛靠過去,縈繞在孩子身上的黑氣便立刻纏上她,還未等姜嬋做出反應,便鉆進她指尖,消失的一干二凈。

    這黑氣應當是cao縱孩子們的妖祟,尋得姜嬋這修仙之人,便下意識地沒入她體內。

    遭…

    姜嬋神情微變,轉眼間這妖氣便被自己體內靈府吞噬干凈。

    怎么什么都吃!姜嬋額間生汗,下一瞬靈府中便傳來一陣劇痛,她眼前景象剎那模糊,一時不濟暈了過去。

    “阿嬋!阿嬋!”

    晚娘眼睜睜望著那黑氣從自家孩子身上跑到姜嬋體內,轉眼便暈了過去,一時急的要命,只能先將她抱到床榻上。

    另一邊。

    姜嬋睜眼,發現漫天遍地皚皚白雪,自己只一襲長裙,赤腳踩在雪地之中。

    她回頭一望,便瞧見腳邊潺潺的小河在緩慢地流淌,冰天雪地并沒有將溪流冷凍,簌簌雪花落進河里也沒有融化,反倒像是白胖胖的棉絮點綴在河流間,被帶往遠方。

    這是姜嬋的靈府。

    修仙之人若是入了道,便在識海之中開辟出自己的靈府。

    對修仙者來說,金丹與靈府最為重要。金丹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氣,靈府溫養神識脈絡,也是最能反映修仙者內心之地。

    思及方才吃了那縷妖氣,姜嬋急切地順著河流的方向跑。

    盡頭是一件破敗的木屋,姜嬋推開門,望見床上那身影安然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

    若是晚娘也在這里,必定會嚇得叫出聲。

    方才才在仙君廟中見到的神像,竟與床上之人一般無二,更甚者,床上人的模樣,比起那死氣沉沉的神像,更是鮮活立體,哪怕是陷入了沉睡,也是獨一份的仙氣渺然,與世無雙。

    那六界人人得以尊敬的枕流仙君,一劍可劈山填海的天才劍修謝枕流,傳言中身死魂消,墮入無間地獄的鉉云宗親傳九弟子,如今竟是昏睡在姜嬋的靈府之中,不省人事,睡得香甜。

    姜嬋坐在床邊,仔細檢查了一番。

    謝枕流沉睡在此,像菟絲花般,日日夜夜地汲取姜嬋的靈氣。

    曾經整個修仙界的耀陽,如今像個巨大的吞靈獸,姜嬋修煉多少靈氣,他便吃多少。

    姜嬋也并未埋怨,只一心盼著他醒來。如今倒好,就連妖氣他也不挑,吃了個干凈。

    還好無事,姜嬋重重地嘆了口氣,跌坐在床邊,趴在謝枕流枕邊,望著他蒼白到透明的側臉,傻傻道:“我帶你從鉉云宗離開,也過了月余時間,我日日夜夜沒命地修煉靈力給你吃,也該夠你睜眼的勁了吧。”

    哪曾想,睜眼倒不說,這身子還是透明的,像是天宮內純粹的水晶一樣脆弱。

    只一想到曾經上天入海,肆意逍遙的謝枕流變成如今這樣,連觸碰都怕將其弄碎的樣子,姜嬋心中滿是苦澀。

    她連握住謝枕流的手都不敢,生怕褻瀆自己心中的神明,只深深將頭沉了下去,埋在柔軟舒適的被褥中,神情沮喪低落。

    倏地,原先還算平靜的風雪肆虐,將門窗吹得砰砰作響,雖然依舊感受不到任何寒冷,但只聽外面的動靜便知有變故發生。

    姜嬋猛地抬起頭,只見謝枕流原先透明的面容變得鐵青,眼下青黑一片,眉頭緊鎖,倒跟晚娘孩子方才的模樣有幾分神似。

    靈府反應修仙者內心,如今謝枕流與姜嬋一體,窗外狂暴的風雪無一不在昭示,謝枕流不太好。

    隨即,一口黑血自他口中溢出,謝枕流吐出那口誤吞的妖氣,緩慢地睜開了無神的眼睛。

    姜嬋驚詫:“謝懷!”

    第2章

    謝枕流一開始并不叫謝枕流的。

    剛拜入鉉云宗時,他擯棄了凡塵的名諱,又因他在眾親傳弟子中行九,師門眾人便都喊他謝九。

    后來,他拔出了鎮守鉉云宗數百年的靈劍——枕流。

    他帶著枕流劍劈山撕海,斬妖除魔,威名赫赫,于是眾生便都喚他謝枕流。

    喊著喊著,謝枕流這三字好像就真的成為了他的名字。可是他知道,這是劍的名字,不是他的。

    他時常立于鉉云宗雪山之頂上,俯視漫漫蒼生,心底是無邊無際的茫然。

    “謝懷!”

    聽聞耳邊有人在他身邊心急叫喊,謝枕流恍惚了些,聽到喊得竟是謝懷二字。

    他猛地一驚,從龐大雜亂的眾多記憶里,挖出了那小小的二字。

    謝枕流如今rou身已毀,三魂七魄徒留一縷殘渣,他努力地想睜開眼,去看一眼喊他的人,意識卻沉沉下墜,墜入一片寂靜黑暗。

    *

    “小九,你在發什么呆呢!”

    謝枕流重又睜開眼,發現自己滿頭虛汗,恭敬地跪在烈陽之下。

    他低頭望去,自己手心白嫩細小,全然沒有這些年來刻苦訓練留下的疤痕手繭。

    “小九,”跪在一旁的男子又拍了拍他,提醒道,“該行禮了,你發什么楞?”

    謝枕流望了一眼男子,皺了眉,遲疑道:“…大師兄?”

    大師兄應了一聲,催促:“師父等著你呢,快拜吧。”

    謝枕流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當年剛拜入鉉云宗時的場景。

    那時春風和煦,六界太平。尚還沒有爆發死傷無數的妖潮之亂,鉉云宗的血案也遠沒有到來。

    于是他不顧四周投射來的艷羨神情,自顧自站起身。

    “小九?”

    謝枕流心緒難安,望向臺上主位,那坐的端正,衣冠華麗的師尊,鉉云宗的掌門人,世人敬仰的蓮華道人,腦中盡是一片煉獄火海,凄惶尖叫。

    極端的情緒直將他眼底燒得赤紅,一時心神不穩,此時弱小的身軀竟是爆發出無窮的靈力。

    剎那間,天地變色,靈力肆虐,偌大的練武場中幾千柄靈劍紛紛暴動,竟是不受控制地直沖云霄。

    一瞬間,凜凜的劍光匯聚上升,像是逆流的摧殘銀河。

    周遭眾人無一不是驚艷高呼。

    “天生劍骨!這孩子竟是天生劍骨!”

    “百年難遇的劍術奇才,竟是被我們門派收來!天佑我鉉云宗!天佑我鉉云宗!”

    四周一片嘩然躁動,謝枕流卻并不在意,他眼中自始至終只有仍舊冷靜自持的蓮華道人,他高高地坐在主位,眼神下瞥,遙遙望向謝枕流的那一眼中,如今看來竟是無邊的冷漠與嫉恨。

    “小九,你冷靜些!”

    四周sao動,靈力喧囂,謝枕流與其大師兄站在靈力風暴中央,頭頂上懸著的是鉉云宗的上千把靈劍,密密麻麻地遮蓋住碧藍的天際,銳利的劍鋒齊齊指向高位上的蓮華道人。

    大師兄震驚,卻又擔憂他,暴呵道:“小九!靜心!”

    但可惜,那上千把靈劍并不能真正刺下去,謝枕流知道,自己是被心魔魘住了。無人能救他于水火,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下一瞬,場上一陣金光乍現,華光耀眼,喧鳴的眾劍被金光照射到,瞬間停止了暴動。

    靈劍失靈般自空中紛紛落下,整齊劃一地插在謝枕流四周,密密麻麻地插滿了整座練武場,一眼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劍冢。

    透過劍海,透過茫茫的艷羨人群,謝枕流與蓮華道人對視,想到了幼年接下去發生的事。

    鉉云宗開山立派的掌門劍尊顯靈了。

    劍尊已飛升數百年,留給鉉云宗的只有山中的那柄枕流劍,與練武場上的石尊像。

    那日金光乍現,石尊像現出了劍尊的殘魂,浮在半空之中,睥睨著整個鉉云宗。

    懷這個字,便是劍尊為他起的。

    鉉云宗烏央烏央地跪了一地,就連高高在上的蓮華道人也跪伏下去。劍尊望著謝枕流開口道:

    “此子好好修煉,將來必能飛升,佑我鉉云,本尊賜你一字,為‘懷’。”

    “是為兼濟天下,心系蒼生之意。”

    謝枕流此刻冷冰冰地瞧著劍尊,聽罷冷笑了一聲。

    “兼濟天下,心懷蒼生,這些年來我做到了,可結果又有什么不同?那位上道貌岸然的禽獸一日不除,鉉云宗便永不得安寧,前輩望著鉉云宗尸骸枕藉,您可安心!”

    劍尊之靈的樣貌看不清晰,但謝枕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悲憫。

    “小九!”

    謝枕流回身望去,大師兄一臉關切地望著他,上前兩步想將他擁住:“你沒事吧?”

    他如鯁在喉。

    謝枕流在鉉云宗修煉這一路,一直順風順水,拜入鉉云宗測出天生劍骨,又被劍尊之靈親自啟示,他一心向道,認為自己羽化為仙是必然的結果。鉉云宗生活十余載,他不是潛心修煉便是下山除魔,與同門師兄們交談甚少。

    甚至對他們并不在意,直到。

    “師兄…”謝枕流眼眶有些泛紅,正欲上前擁住一向體貼入微的大師兄,下一瞬,變故又發生了。

    鉉云宗變成了一片火海,無窮無盡的烈火燒盡了山上千年不化的積雪,與源源不斷的血rou匯成腥臭黏膩的河流,流向死亡的必然。

    鉉云宗親傳的七位師兄師姐,皆是化作一堵rou墻,密不透風地堵在謝枕流面前,護他平安。

    “師兄!!!”

    謝枕流目眥欲裂,靈力盡失的他玉冠破碎,墨發散亂,原先人人昂首敬仰的枕流仙君如今狼狽不堪,一副瘋魔模樣。

    他用修長的玉指去扒面前師兄們的身軀,想叫他們讓開,讓那無窮的烈火吞噬他的血rou,也好過現在眼睜睜看著他們犧牲的痛徹心扉。

    大師兄依舊是那副溫潤模樣,他攬住謝枕流,溫熱的血不斷順著他的側臉滴在謝枕流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