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180節
他抽出一張紙,給周念擦眼淚:“要不我們先回去,下次我自己過來。” 一聽這話,周念更加崩潰。 明明他那么害怕面對和善進有關的一切,想要她陪著他,但現在看她一哭,就毫不猶豫地選擇妥協讓步。 他寧可獨自去面對痛苦,也不愿意見她掉眼淚。 “我不要……”她哭得有點岔氣,一抽一抽的,“我要,我要陪著你。” “好。”他嘴上答應著,眼里的心疼卻騙不了人。 盧國強手肘支在桌面,有些猶豫地搓了把臉,說:“小周,我說真的,要不你就先回去?這才剛開始,你就哭成這樣,我怕接下來的談話你更受不了啊……” 讓她先回去。 那怎么能行,她不愿意再讓鶴遂一個人。 周念立馬坐直身體,胡亂地用手背把眼角的淚抹干凈,盡量控制情緒,又被抽噎的聲音出賣:“我要在這里陪著鶴遂,我哪里也不去。” 她伸手,把他的手緊緊握住,以表決心。 盧國強:“那好吧,那我們要切入正題了哦。” “嗯。” 沉默一瞬。 盧國強直奔主題:“聽說你是在善進待得最久的一個學生,具體時間還記得嗎?” 鶴遂:“197天。” 197天。 聽見這個數字的周念,心都跟著狠狠顫了一下。 他是被關得最久的那一個。 其他人最長不超過一個月,而他卻被關了整整六個月,197個日日夜夜。 盧國強:“被關在里面的時候,都是什么樣的?” 舊日回憶涌上鶴遂的大腦。 他的眉心抽搐了一下,在無數陰暗畫面瘋狂切換的時候,他條件反射般緊緊閉上眼睛。 周念握緊他的手:“別著急,慢慢說。” 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緩了一會兒。 鶴遂閉著眼,咬了咬牙,逼著自己擠出幾個字:“像地獄一樣。” “具體說說。” 這要讓他怎么說。 僅僅是關于善進一丁點的記憶碎片,就足夠讓他喘不過氣。 他開始張開嘴巴,大口地喘著氣,額頭冒出冷汗。 周念連忙給他拍背順氣。 “好了好了。”盧國強抬手示意,“你說不出來也沒事,我們已經看過了監控,像你詢問也是為了進一步核實情況。” “監控?” 周念的目光落過去,“什么監控?” 盧國強:“就是他在善進時的監控。” 周念想都沒想:“我要看。” 說完才覺得不妥, 又小心翼翼地問:“能給我看看嗎?” 盧國強為難地看了眼鶴遂。 就那么一個眼神, 周念立馬明白,要是當事人鶴遂不愿意的話,是不會給她看的。 周念轉頭,紅著眼哽咽道:“我想知道你都經歷了什么。” 想知道。 你為了帶我逃亡,都受過怎樣的苦難。 鶴遂垂著眼睫,長久地沉默著,臉色蒼白且陰郁。 渾身上下都沒有溫度。 他低低說:“還記得我們決定在一起那天晚上,你說過的話嗎。” 周念一怔。 仔細回想了下。 周念才想起那晚在下暴雨的南水河畔,她和鶴遂的對話—— “念念,不管我是什么樣,都別離開我。” “我不會。” “……” 現在,眼前的鶴遂狼狽地啞聲道:“我怕你看了以后,會收回說過的話。” 會,不要我。 會丟下我一個人。 周念微微瞪大眼睛,再次說出那晚的回答:“我不會!” 也許為搏一搏她的真心,鶴遂重新閉上眼睛,喉結緊張地滾動了一下,露出赴死般的無畏神色:“那看吧。” “……” 盧國強給段武遞一個眼神。 段武會意,站起身走到前方的電視機前方,開始在電腦上cao作投屏播放。 屏幕亮起。 上面出現一個加載中的圈圈,圈圈在不停轉動。 加載進度78%…… 當數字快要變成100%時,椅子上的鶴遂蹭地站起來,頓了一下,才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出去抽根煙。” 他不想應對這樣的場面。 周念也沒有進行阻攔,或許他真的應該出去透一口氣。 鶴遂來到外面的走廊里,掏出煙,打開煙盒的動作又急又顫。 點了煙,他猛吸一大口,讓隨空而起的白色煙霧熏紅眼尾,他回頭看一眼詢問室的門,一想到會出現在屏幕上的那些畫面,就禁不住頭皮一陣發麻。 要是她看見那些東西后真的不要他怎么辦? 他完全沒有辦法承受。 詢問室內。 隨著屏幕上的加載完成,出現在周念視野里的,是一個漆黑的房間。 房間里沒有開燈,甚至沒有一扇窗。 唯一光亮是透過門上的長方形小窗透進房間,昏昧狀態,只能看清物品的大致輪廓。 房間里沒有床,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個蹲廁的坑白晃晃地浮在暗色里。 倏地。 房間角落里有什么東西動了動。 周念的心臟停跳一秒。 看向角落里起伏著的陰影,周念放緩呼吸,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開口:“不要告訴我, 那個是……” “是他。” 盧國強短短的兩個字, 把周念腦中高懸著的那根神經掐斷。 周念歘一下站起來,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屏幕。 她需要看得更加清楚。 等走得更近,周念看清楚,瑟縮在屏幕角落里——也就是在房間黑角里的鶴遂。 他沒有穿衣服。 在那樣的暗里,他的皮膚白得相當醒目。 蜷在角落里的時候,他的頸骨和肩胛骨都微微浮凸著。 少年身上連一條內褲都沒有穿,殘忍地被剝奪最后一絲尊嚴。 “才被送進善進的孩子都會被扒光衣服關小黑屋。”盧國強說,“他們不是在教育學生,而是在訓狗。” “……” 音落,小黑屋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周念看見一個穿著暗綠迷彩服的男人走進房間,手里拿著一根長鋼棍。 看見那么長那么粗一根鋼棍,周念的心也跟著緊了。 聽見腳步聲的鶴遂抬頭,撐在地面的五指張開,手背青筋畢現。 那是一個蓄勢待發的姿勢。 “周念在哪里?”鶴遂聲音嘶啞地問。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周念鼻尖一酸,把要哭的沖動往下壓。 教官拿著鋼棍踱步到少年面前:“不管你要找的人是誰,你暫時都見不到了,但也不是代表永遠見不到,等你改造好了,知道如何感恩父母,學會好好聽話以后,你就能出去見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