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115節
又躺了一會兒。 周念撐著手想要坐起來,鶴遂摟著她的腰將她扶起來,她下意識地將他的手一把推開。 鶴遂看著懸在空中的手,有兩秒的失神。 她現在一點都不愿意和他有接觸。 周念掀開被子,盲著伸手去夠床尾的輪椅。 怕她反感,鶴遂不動聲色地放輕腳步走過去,輕輕把輪椅挪到她的手能夠到的地方。 周念一下就摸到了輪椅扶手。 今天的輪椅似乎比往日放得離床邊更近,讓她更容易碰到。 她動作緩慢地下床,準備坐上輪椅。 鶴遂靜靜地站在輪椅后方,注意到輪椅的剎車扳手沒有放下,他怕她上輪椅時輪子打滑,就用一只手緊緊握住后把手穩著。 周念穩穩地坐上輪椅。 等她坐好后,他松開把手,看她前進鍵往廁所方向去,他也跟了上去,在門口等著。 周念在洗漱時,不停在想,他為什么會突然回來找她? 大半個月前,他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突然消失,然后再次現身竟然在她的臥室里。 顯得格外突然且撲朔迷離。 只是不管他這次突然回來找她的原因是什么,她都不愿意和他再有任何交集,希望他盡快離開,別來打擾她的生活和已經落定在沼澤里的靈魂。 周念洗漱完以后,cao作輪椅出了衛生間。 她停在衛生間門口,耳朵動了動,仔細凝神聽著房間里的動靜。 安靜里突然響起男人沉郁的嗓音:“我沒走。” 方位就在她的正前方。 周念臉上立馬露出失望的表情,她抿抿唇,cao作著輪椅出臥室。 鶴遂忽略掉她眉心的不耐煩,立馬抬腳跟了上去。 家里樓梯進行過改造,改為一半樓梯,一半緩坡,這樣可以讓周念使用輪椅更加方便。 她坐在輪椅上,沿著緩坡下樓。 院子里,冉銀正好在給院子里的果蔬澆水,聽見動靜,她回頭看見從堂屋里出來的周念,還有跟在她后方的鶴遂。 她一下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場景。 昨晚夜已經很深。 整個小鎮都陷進沉睡的寂靜前奏里,路上已經沒有人影。 她在堂屋里滅掉燃著的香,準備上樓睡覺,突然聽見院中傳來敲門聲。 敲門聲無比急促,暗示著來人心境的混亂和心切。 “誰這么缺心眼子,大半夜這樣敲門!”她一邊罵著,一邊匆匆朝外走去開門。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看清來人的臉孔時,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震驚從她的眼睛里跑出來。 “怎么會是你?!”她無比震驚地問。 出現在門口居然是鶴遂,男人穿著一件黑色襯衣,冷白臉孔上有著深深的倦怠,他看上去風塵仆仆,像從很遙遠的地方趕來。 此刻,他正扶著一旁的墻喘息,寬肩微微坍著,胸口線條劇烈地起伏著。 男人喘著大氣,說:“……我要見她。” “不可能。” 她想都沒想,一口拒絕,“我不會再讓你傷害七斤。” 鶴遂沒有作任何解釋,只是瞧著冉銀的黑眸里迸發出冽寒,沉沉道:“我不是在求你讓我見她,而是在通知你——我要見她,立刻就要。” “……” 冉銀只覺得眼前男人和在精神病院時給人的感覺大不相同,他好像變了,氣質都不盡相同。 又好像沒變,他還是幾年前印象中的那條瘋狗。 冉銀一手扶門,用身體擋住唯一的入口,皮笑rou不笑地說:“要是我不接受你的通知呢?” “你沒有不接受的資格。” 他微微低頭,薄唇帶出一絲惡劣的笑,“如果你不想蜱蟲殺夫騙保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就馬上讓我進去。” 這一瞬間,冉銀才真正地確信—— 當年南水街的那條瘋狗,回來了。 更讓冉銀驚愕地是,他居然會知道周盡商的事情,他必然不是剛剛得知的,而是早就知情。 也就是說,四年前他就知道。 也就是說,四年前周念要和他逃跑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 …… 在她晃神之際,男人已經撥開她擋門的手,大步流星地朝院中走去。 走著走著,他跑了起來。 夜色里,他朝她狂奔而去。 第75章 病癥 ============== 天色陰寐,深重的云層在小鎮上方浮移。 應是個要下雨的天氣,空氣里卷著蕭瑟的涼風,整個小鎮都像被人套上了一個暗色的濾鏡。 明明還是清晨,周家院子里竟然有著薄暮將至的光景。 剛到院中,周念就隱約地感覺到頭發在揚動,同時聽見冉銀說:“今天的天氣這么涼,怎么就穿個睡衣就出來了,衣服也不換。” 冉銀剛說完,自己就察覺到不對勁。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看向輪椅后方面色陰郁的男人,他在房間里,周念怎么換衣服? 冉銀克制著情緒,說:“我上樓去給你拿外套。” 周念不語。 有一根頭發被風吹進眼睛里,周念感受到眼里的異物感。 耳朵旁邊伸來一只冷白色的大手,想要幫她把頭發拂開,對此她沒有察覺,并先他一步,抬手將眼睛里的那根頭發撥開。 鶴遂的手懸停在她的耳邊。 她的手則緩緩往前伸去,停在正前方的虛空里。 風還在吹。 周念在盡可能地去感受她現在根本感受不到的風,她知道此時一定在吹風,因為她的發絲在不停揚動。 只是可惜她感受不到冷熱,也感受不到此時此刻的風。 她的唇角是苦澀笑容。 身后的男人感受著涼風從指縫間穿過,黑眸微微一瞇,看著周念伸出去的那只手敏銳地察覺到什么,低低開口:“念念,你……” 他頓了一下,嗓音更加沉下去:“你感受不到風?” 感受不到的又何止是風。 周念神色未動,唇角苦澀的笑也沒有消失,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回應。 沉默的當口,冉銀已經拿著外套和薄毯從堂屋走出來,陰陽怪氣地說:“沒有觸覺的人,哪里還感受得到風?” 她來到男人身旁,眼神里帶著敵意,又說:“連最基本的冷熱都感受不到,該加衣服還是脫衣服都沒辦法分清,這樣的情況下感不感受得到風還重要嗎?” “……” 鶴遂眸底流轉的微光漸漸凝滯,疊作一帶動蕩的冰川。 那只停留在周念耳邊的手漸漸垂落在身側,感受得到風的指尖微微一顫,與他眸底的動蕩格外相襯。 “其實還不夠徹底。”一直安靜著的周念突然開口,聲音虛弱縹緲,“失去的只是身體觸覺,還沒讓我失去心里觸覺。” 她在想,如果能失去心里觸覺該有多好。 那她就不會感受到痛,悲傷,絕望,和無盡的深淵,她可以完全陷進一種絕對麻木不仁的狀態。 真的,有時候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已經是一種幸福。 鶴遂到來周念的輪椅前,緩緩蹲下,仰著臉去看他。 暗色天氣里,他眼圈的紅是那么明顯,原本一雙凌厲至極的眼變得破碎感滿滿。 他竭力控制著情緒,眼淚沒有流出來,卻打濕了上下睫毛,這讓他的眼像迷失在雨霧中,朦朧里飄著深濃情緒,薄唇有些艱難地開合著: “念念,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說著,他伸手想要去握她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 兩人的手指剛剛碰上,周念就迅速地蜷起手指,把手縮了回去。 周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睫毛微微一顫,語氣平靜地說:“鶴先生,你完全沒必要把氣氛搞得這么悲情,我既不怪你也不恨你,你就不要再為難我了。” 鶴先生。 極度陌生疏離的三個字,就像是三根針一樣扎進鶴遂的心里。 “為難?” 他低啞地重復這兩個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