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111節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就在她逐漸放心后,在冉銀出門買菜的一個清晨,家門被敲響。 她當時正好在院子里。 打開門,門外沒有人,而是放著一個紙箱。 周念低頭看見紙箱的箱底浸出鮮紅的血時,心里劇烈地咯噔一下,感受到一種詭譎的不詳。 她極緩慢地蹲下身去,用同樣緩慢地速度打開了一扇箱蓋。 入目是一塊褶在一起的黑色毛發。 那是周念再熟悉不過的顏色,再往里看,她看見血淋淋的紅色,看見泡在血水里的皮rou筋膜,表皮從中間被分離。 這讓周念一時忘了尖叫,她長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在瞬間決堤,泄洪般沖出了眼眶。 “喵……”一聲極微弱地聲音從紙箱里傳來。 周念一下就看見了厭厭奄奄一息的眼睛。 她這才失控地哭嚎出聲:“啊!啊!!!” 好像除了嚎啕地哭,她再也講不出任何話來。 周念把紙箱抱起來,發了瘋似的沖出北清巷,她不停對自己說,還是活的,厭厭還活著,現在送去寵物醫院一定來得及。 她手上沾滿溫熱黏膩的鮮血,像是在灼傷皮膚。 周念攔下一個不認識的叔叔,他身邊停著一輛紅色摩托車,她哭著哀求:“叔叔,求求你送我去市里面好嗎?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回來會給你錢的……求求你好不好?” 小鎮只有大巴車,然而大巴車很慢,坐過去的話肯定來不及。 叔叔看她一個小姑娘哭得傷心欲絕,不忍拒絕,說:“那你上來吧。” 周念抱著紙箱坐上摩托車。 路上,她把箱蓋合攏,怕寒風吹進箱子里,厭厭會著涼。 箱蓋上是她密密麻麻的眼淚。 冬夜的寒風刺骨,周念頭臉都被吹得生疼,她卻感覺不到,只想快一點到醫院,再快一點。 摩托車叔叔恰好知道一個最近的寵物醫院,準備送她過去。 摩托車的速度保持在八十碼。 已經算很快。 周念看見了寵物醫院亮著的燈牌,心里燃起了一線希望,同時她聽見了箱中響起很微弱的一聲:“喵……嗚——” “我們到了,我、我們已經到了。”周念哽咽著回答它, “……” 摩托車在馬路邊停下。 周念抱著紙箱沖下去,踉蹌地奔進寵物醫院,哀求見到的第一個工作人員:“救救它,救救它……” 對方趕緊把她帶到醫生的檢查室。 檢查室里。 周念輕輕地把紙箱放在檢查臺上,退開一步喘著氣等著。 醫生把紙箱打開一看,立馬抬頭沖著周念搖搖頭。 周念愣住了。 搖頭是什么意思? 她遲疑地走上前,看見了箱中已經咽氣的厭厭,眼睛都還是睜著的。 也許這就是不可避免的遺憾。 明明她已經帶它趕到了醫院,把它帶到了寵物醫生的面前,卻還是難以改寫這悲哀的結局。 一分鐘前的那聲喵嗚,原來是厭厭在和她告別。 謝謝她照顧了它四年。 謝謝她讓它做了四年無憂無慮的小豬咪,可以享受自由的同時又不用挨餓。 周念雙膝一軟,重重跪在地上,渾身失去所有的力氣。 她怕吵到醫院里的其他人,只能忍著不發出聲音,眼淚卻如連串的珠子般落下,張著的嘴巴卻怎么也感受不到空氣的存在。 她哭著哭著,就覺得眼前一黑,模糊得厲害。 她揉了揉眼,發現還是模糊的。 所以—— 周念瞎了。 第72章 病癥 ============== 周念的臥室中,原本放在窗前的書桌被挪開,換成了床。 床側對著窗,窗戶關著,窗簾被束收在兩邊。 這樣一來,周念就可以根據光線在眼皮上的變化,來感知窗外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如果光落到眼皮上,她看見的是一片昏蒙紅色,那窗外就是白天。 相反,如果窗外是黑夜,她就只能看見黑色。 除了紅與黑,現在的周念看不見任何顏色。 昔年對色彩有著高度敏感和極強把握的天才少女,也最終逃不過神隕的命運。 她不再畫畫,不再做任何事情,只沒日沒夜地躺著。 感受紅與黑在眼皮上變了又變,蹉跎過數不清的一日又一日。 冉銀帶著她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她的眼睛并沒有器官性病變,屬于心因性失明,也就是情緒導致的失明情況。 這種情況吃藥打針都沒用,必須要多注意情緒,放松心態。 醫生還說盡量讓她開心起來,這樣的話說不定哪天突然睡醒后就發現又能看見了。 周念只聽著,完全沒往心里去,她比誰都更清楚自己是沒辦法好起來的。 對于失明這件事,她反而接受得很坦蕩。 反復被焚燒的靈魂是不會怕再添一把火的,她會配合地落下更多灰燼。 年關將至的時間點,小鎮上變得熱鬧非凡,外出務工的人員全部回來,加上學生也在寒假期間,街上總是人滿為患。 周念總與這樣的熱鬧格格不入,她不愛出門,同時也無法出門。 她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她獨立行走。 失去厭厭后,周念一開始還可以扶著墻慢慢走,但是走一會兒就得坐下休息,后來漸漸地無法走路,她的大腿已經瘦到和正常人的手臂一般粗細,肌rou全部萎縮,成了一具活骷髏。 她有一次出門,還把鄰家小孩嚇得哇哇大哭,她當時不知所措地扶墻站著,活像個罪人。 冉銀給她準備了一輛電動輪椅,偶爾推她出門逛逛。 不過更多時候,周念都只是待在院子里,坐在輪椅上曬曬太陽,精神狀態不好,時常昏泛地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有一天。 一個男人敲響了周家的門,冉銀去開門,看見來人后皺了眉:“你不是鶴遂的助理嗎?你找來干什么?” 郁成站在門外。 他的目光越過冉銀肩頭,看見院子里坐在輪椅上的周念,說:“哦,我找周小姐有一點事,方便請我進去嗎?” 冉銀吊著臉,不耐回絕:“不方便。” 郁成沒放棄,禮貌地微笑道:“是很重要的事情。” 說著就直接越過冉銀快步走進院子。 冉銀在后面追著:“誒——你這人怎么回事!” 她還嚷著,郁成已經停在了周念的輪椅前。 周念知道有人停在面前,她睜著的雙眼無神望著前方, 視線無法聚焦, 耳朵微微動了動。 緊跟著,她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周小姐,我是郁成。” “……” 驟然間聽見一個和鶴遂身邊人的名字,還真叫周念有些措手不及。 她愣了足足半分鐘。 周念腿上蓋著一條毛毯,她把瘦骨嶙峋的手伸進毯中,語氣很淡地開口:“請問有什么事情嗎?” 郁成禮貌地說:“是這樣的周小姐,遂哥說你從他那里拿走了一樣私人物品,現在需要你進行歸還。” 私人物品? 周念眨了眨眼,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陽光里微微一縮,“我沒有拿他的任何東西。” 郁成還是笑著的:“的確拿了。” 他幫周念回憶,“是一條項鏈,上面是一顆牙齒。” 聞言,周念很輕地笑了一聲,說:“我還以為是什么東西,原來只是一顆破牙齒。” 郁成沒有說話。 周念整張臉暴露在明亮光線里,蒼白得如紙,變成近乎透明的質地,連細微的毛細血管都能看清楚。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在精神病院樓梯間里的一幕。 昏昧的暗色里,他粗暴地扯斷項鏈,將牙齒扔給她,不屑地言詞間透著滿滿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