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110節
一陣敲門聲響起。 門外傳來冉銀的聲音:“七斤,有朋友來看你了。” 周念動了動唇,唇角有著開裂的刺痛感,卻沒能發出聲音。 冉銀推開門進來,說:“七斤,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 周念還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十分鐘而已。 她發出的聲音沙啞不堪:“什么朋友?” 冉銀說:“他說他叫霍闖。” “你帶他上來。” 霍闖進周念房間的時候,看見周念趴在床邊,正狼狽地往地上吐著酸水。 他快步走過去,關心地問:“周念jiejie,你沒事吧?” 冉銀緊在后面看見這一幕,也趕緊走上前:“哎呀又吐了。” 周念抬頭,對霍闖虛弱地笑笑:“沒事的。” 她早就習慣了。 冉銀拿來拖布,把地上的胃液拖掉,然后默默地退出房間。 霍闖手里還提著幾袋水果和營養品,他把東西放在周念的書桌上,又回到床邊,小心翼翼地說:“jiejie,你為什么還沒有好起來。” 周念笑笑,選擇善意地撒謊:“馬上就會好了。” 霍闖抿抿唇,說:“是嗎,可是我看你的狀態很不好。” “真沒事。”周念看一眼桌上的東西,轉移話題,“你一個高中生哪里來的錢買這些?” “我存的錢。” 霍闖在床沿上坐下,“jiejie,厭厭還在等你去喂它呢。” 周念呼出一口氣,維持著氣息開口:“我會去的。” 霍闖嗯了聲。 隨后,他的嘴張了張,又重新閉上。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周念主動問:“你想說什么?” 霍闖猶豫地說:“我很奇怪,鶴遂哥哥為什么說不認識你,明明以前……以前他好喜歡你,我當時還在讀初中都能看出來。” “……” 周念已經厭倦了這場混亂的情恨,他的名字每聽一次都會在心口劃開一道新的裂痕。 她卻沒有讓傷口愈合的能力,眼睜睜看它流血化膿,腐爛生蛆。 “不重要了。”她的聲音輕得連自己都快要聽不見。 “好吧我不問了。”霍闖看出她很難過,“jiejie,你不要聽外面那些留言風語,我相信你,你是個很好的人。” “好。” 霍闖是周念多年以前種下的一顆善果,所以他是如今還愿意相信周念的人。 他又陪著周念說了會兒話,起身準備離開。 離開時,霍闖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在門口轉了身。 “周念jiejie。” “嗯?” 霍闖想了下,說:“我有一個朋友的表哥之前和鶴遂在一個廠里打過工,他說鶴遂找他表哥借過身份證。” 他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個,就突然想到了。” 周念眸光微閃,沒有接話。 見她沒說話,霍闖悻悻地說:“好吧,jiejie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 周念又躺了好一陣,直到冉銀端著一碗不加糖的銀耳進來。 銀耳煮得軟爛,入口即化。 即便是這樣,周念也只是喝了兩勺,便把頭轉到一邊不愿意再喝。 以前厭食是出于對掌控的報復,總覺得自己可以成為身體的主人,冉銀要她吃,她就偏偏要往外吐。 如今厭食是因為她已經產生了嚴重的分離感。 周念覺得她是她,身體是身體,身體與她并不是一個整體。 身體的饑餓與痛苦與她完全沒有關系,她大可以做一個旁觀者事不關己地高高掛起,也可以不為所有的痛苦買單。 只是饑餓的人體就是一道封閉系統,無限期地降低運作水平。 直到再無法負荷壓力,徹底停止運轉的那天。 周念很清楚最終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結局,但她卻一點也不害怕,甚至完全相反,她有著一種無畏的固執。 她什么都不害怕,什么也都不在意。 她只想躺著。 又躺了一整個下午。 傍晚時分,周念換上外出的衣服,拿上放在書架旁的一小包貓糧。 起身時不小心踢倒一個紙箱。 紙箱側翻在地,里面滾落出許多的白色長方形小盒。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數不清的白色舒膚佳香皂,全是新的。 整個房間里都是淡淡的皂香,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 周念蹲在散了一地的香皂前,把紙箱扶正,又一塊一塊地往箱子里放。 他如今怎么還會用這些5塊錢一個的香皂呢? 什么都變了。 周念吸一口氣,感受著空氣燎著食管的熱燒感,她知道胃酸又涌上來了,但她沒有管,把香皂全部撿回箱中后,拿著貓糧出了臥室。 …… - 周念來到了長狹弄,聲息微弱地喊著:“厭厭,厭厭。” 好在貓耳朵靈敏,又或者厭厭早就在等周念,一聽見聲音就很快出現在瓦檐上,邁著靈巧的小貓步快速地走向周念。 如今的厭厭已經長成了一只皮毛發亮的漂亮黑貓。 身形流暢,四條腿長而矯健。 厭厭跳到周念腳邊,親昵地蹭著:“喵嗚,喵嗚~” 周念蹲下身,溫柔地摸了摸厭厭的貓腦袋,又抓了抓它的背,然后倒出貓糧捧在手心里喂它。 周念每次來都會和它說會話,即使厭厭一點都聽不懂。 這次也不例外,她說:“厭厭啊,還好你八個月的時候我帶你做了絕育,不然你就會像那只大白一樣,得大著肚子流浪了。” 正說著話,周念的身體被一道陰影籠住。 她的身后站了個人。 她回頭,仰起臉,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那是一張四年未曾見過的臉,因此陌生得很,同時感覺到熟悉的原因是周念看見了來人臉上的疤痕。 那個疤像被強硫酸腐蝕過的深坑,疤疤癩癩的。 “肖護……”她的牙齒在格格打顫間說出了這個名字。 肖護咧嘴一笑。 周念條件反射般站起來,后退好幾步:“你想做什么?” 肖護陰惻惻地沖她笑:“我什么也不做。”他瞟了一眼躲在周念腳邊的黑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出來了。” 周念至今記得當初出庭作證時,肖護看她的目光。 毒辣陰險,兇光畢現。 周念哽著脖子不說話,死死盯著肖護。 肖護上下打量著周念,嘲諷地笑道:“當初不是畫畫的天才少女嘛,如今怎么搞成這副德行啦?” 周念沒有說話。 肖護又說:“聽說你還去大城市找鶴遂啦?結果呢?哈哈哈——你當初幫他作證,為他打抱不平,結果人家現在說不認識你,你好賤啊哈哈哈。” 周念被這話狠狠刺痛,臉上失去僅有的血色,身體微微發顫。 肖護勾著脖子笑得猥瑣,繼續出言羞辱:“我出來后可聽說你和他關系深得很啊,他是不是活兒特好啊,把你搞爽了讓你做什么都愿意啊?” “你、你滾!”周念終于忍無可忍,顫抖著嚷著。 “……” 肖護竟然破天荒地沒有繼續為難她,涎笑兩聲后離開巷弄。 周念被氣得哆嗦不停,只覺得一股血涌向頭頂,她伸手扶著墻站了好久才緩過來。 厭厭使勁兒蹭蹭她的褲腳,喵嗚叫著,仿佛在叫她別難過。 周念鼻子一酸,蹲了下去,把厭厭緊緊抱在懷中,想要汲取一點安慰。 很快,她的眼淚就滴進了厭厭黑色的毛發里。 …… 周念回去后,擔心受怕地過了三天,生怕肖護再來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