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105節
看這陣仗就知道鶴遂在里面。 遠遠就能聽見護士們小聲的交談聲: “手長得太好看了。” “是啊,但老受傷,看著真叫人心疼。” “也是真的倒霉,怎么這次摔跤又傷到了右手。” …… 根據護士們的談話,周念得知,鶴遂是在花園里不小心散步時摔了一跤,手掌按在一塊隱在草坪里的碎玻璃上,掌心被劃了老長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周念靠近,透過肩與肩的縫隙,看見坐在治療臺前的鶴遂。 他背對門口坐著,右手放在臺上,護士正在用鑷子幫他挑出血rou里的玻璃碴子。 那的確是很長一道口子,橫著貫穿整個掌心。 血流得整只手都是。 周念默默等著,她看見護士用雙氧水淋他傷口時,他一點沒有反應都沒有,反倒是聽見旁邊的護士發出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護士替他包好傷口,鶴遂站起來,說:“麻煩了。” 護士笑瞇瞇地說:“沒關系的,但是你要多小心呀,別沾水。” “嗯。” 鶴遂轉身的瞬間,與門外的周念對上視線。 周念握著手機的指緩緩收緊,定定望他,喉間變得越來越緊。 他神色淡漠地收回視線,抬腳往外走。 護士們紛紛散開給他讓路。 就在他要擦肩而過的瞬間,周念叫住他:“鶴遂,我們談談。” 尾音里是藏不住的顫抖。 鶴遂頓住腳步,肩膀與她在同一條線上,他轉頭,看見周念瘦而蒼白的側臉,懶聲問: “在這兒?” 周念深深呼吸一口氣:“你選地方。” 鶴遂撤回目光,單手插進病號褲里,姿態散漫地朝著活動區的方向走去。 周念跟了上去。 她在進音樂理療室前,回頭對莫奈說:“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莫奈點了點頭:“我等你。” 近段時間,這間音樂理療室是鶴遂專用的,他會在這里上小提琴課。 推開門,看見里面的寬敞明亮。 有一架披著深紫色罩布的鋼琴,旁邊擺著留聲機,留聲機旁是幾件小的銅擺件。 對面則擺著幾張按摩床,每張按摩床配著智能屏外搭一副耳機,可以一邊按摩一邊聽歌。 周念將門關上, 不想談話時被打擾, 便順手將門反鎖。 理療室內安靜無比。 沒有開窗,空氣的流動都顯得異常緩慢,窗簾半攏,惹得光線呈出逆反般的昏暗感。 鶴遂到鋼琴前坐下,隨手掀開有些積灰的罩布,他摩挲了下手指,摒掉沾上的灰塵。 周念來到鋼琴旁邊,站定。 她看著他,開門見山地問:“為什么打錢給我?” “很抱歉沒給你時間考慮。”他隨意地按了一個鍵,清脆的琴音響起,“我只是不想被解狗搶先一步,他比狗皮膏藥還難纏。與其和他掰扯,還是和你做買賣更方便。” …… 今天爆出來的熱搜,會讓解渤騰更加堅定,周念手里一定會有他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再找上她。 很顯然,鶴遂也想到這一點,所以搶先一步打錢給周念,要她刪除照片。 周念很輕地笑了下,說:“按照你如今在娛樂圈的量級,就算照片曝光應該對你也沒什么影響,何必這么急切地想要我刪掉照片?” 她故意頓了下,語氣變得尋味,“鶴遂,難道說你在心虛嗎?” 鶴遂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低笑出聲,胸腔微微顫著,笑過后他說:“不至于到心虛的地步,我也不是怕,只是我這人呢,很怕麻煩,單純地想少點麻煩而已。” 周念又陷進自耗的怪圈里,小臉慘白,哽咽著問:“我想知道,你難道對我就沒有一絲愧疚?你就這么心安理得?” “怎么會。” 鶴遂沒抬頭看她一眼,自顧自地在黑白琴鍵上彈了一段旋律,“你現在這樣,我還真有點抱歉。” 他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最刺人心窩的話。 每個字都讓周念覺得窒息。 聽見她克制不住的啜泣聲,鶴遂緩緩抬頭,眼里是比窗外夜色更稠的黑,他淡淡開口: “抱歉給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以及你想要重溫舊情的需求。” “我能給的便只有錢。” “要是嫌三千萬少,我可以再讓助理多給你轉一些過去。” 夜色如傾如注地落下,周念搖曳的靈魂也終于塵埃落定。 她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整個人都徹底混亂崩潰。 “夠了,夠多了。”她吶吶著,“是我賺了,年少的一段經歷居然值影帝的三千萬,這的確是我賺了。” “……” 她不是在對鶴遂說這些話,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活像是在給自己洗腦,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一張紙巾遞了過來。 周念怔住。 她淚眼朦朧地看見,男人冷白的手指拿著紙巾,他說:“你老在我面前哭,次數一多,我還真有心疼你的趨勢。” 趨勢。 這字眼聽著就好笑。 周念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紙,說:“恭喜你,你會如愿的。” 說完, 她就在他的注視下拿出手機。 鶴遂不再彈弄黑白鍵, 合上琴蓋,拉過罩布遮好。 他站起來時,周念正好打開手機相冊。 周念的眼淚滴到屏幕上,暈成滴花的形狀。她點開第一張照片,手指懸在刪除鍵上面,顫抖不已。 這些是她和他僅存不多的回憶。 現在,她要在他面前親手將它們全部抹去。 只為應他的要求,如他的所愿。 周念掙扎了很久,顫抖的手指遲遲落不下去。 開在屏幕上的淚花卻越來越多。 這些都是她和他最美好的回憶,讓她怎么忍心,又怎么舍得。 只是這些都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就在她準備按下去的那一瞬間,手腕卻被輕輕握住。 周念眼圈通紅,緩緩抬頭,對上男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他說:“你要真不想刪也可以,你保證不讓這些照片曝光就行。” 周念抽出手腕,吸吸鼻子,聲音啞得厲害:“不用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笑道:“拿了你的錢,替你消災是應該的。” 話音落下,周念在他的目光下,顫著手指按下了刪除鍵。 照片從眼前消失的那一瞬間,她體會到徹骨的寒涼,所用酸楚在頃刻間泄洪,給她一擊又一擊。 照片被一張接一張地刪除。 記憶進入到清零模式。 周念哽咽得越來越厲害,呼吸紊亂急促,刪到一半時,她就再也繃不住,從嗚咽出聲到抽噎不止,卻還是倔強地接著刪照片。 三百多張照片,刪了近小半個小時,才刪完。 刪完后,周念返回到最近刪除里,點了全部清空后,把手機拿給鶴遂看:“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鶴遂眸色深沉,沉默著。 周念控制著抽噎,盡量讓字詞成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卡號的?” 鶴遂淡淡道:“讓助理問的你媽。” 果然是這樣。 其實當周念在踏進這間理療室的時候,就猜得八九不離十的。 “好的。”周念用手擦掉兩邊臉頰的淚水,“謝謝你的慷慨。” 沉默幾秒鐘。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鶴遂,我們后會無期。” 說完以后,周念轉身離開理療室,背影看上去瘦弱不堪,在關上門的前一秒,她的肩膀都因為哭泣在顫抖。 但不管怎么說,來京佛的這段時間,她看過無數次他冷漠的背影,然而這一次—— 總算是她將背影留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