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91節(jié)
負一層的停車場到了,莫奈拿出車鑰匙按了一下。 不遠處的白色奧迪車燈亮了。 上車后,莫奈系安全帶的時候看見周念,她薄薄的一個靠在座椅里,安全帶橫在她胸骨處,往中間凹陷。 莫奈驚了,說:“這就是身材天賦?你都這么瘦了還有胸啊……” 周念:“…………” 當車子駛出停車場出口,拐上馬路,周念通過后視鏡看了眼醫(yī)院。 原來是個規(guī)模不小的精神病院,進醫(yī)院時她處于昏迷狀態(tài),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醫(yī)院全貌。 副駕車窗開著,風拂面而來。 周念的頭發(fā)亂了又亂。 “你吹得起不?”莫奈問。 “還行。”周念轉(zhuǎn)臉看向窗外。 一路上,周念看見鶴遂的臉出現(xiàn)在好多地方——巨大的幕墻屏上,商場頂部的海報上,公交車的車身廣告上,還有沒看清店名的門口放著他的人形立牌。 他實在火得一塌糊涂。 寬闊的柏油大道,車水馬龍不停歇,兩岸高樓林立。 大城市的實感是這么強烈。 這就是京佛。 周念又開始陷入內(nèi)耗,在想,如果四年前的逃亡計劃順利進行,她現(xiàn)在是不是也已經(jīng)習慣了這座城市的空氣,看慣了眼前的這些繁華。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他的身旁? 莫奈知道她心事重重,沒忍住開口道:“真不是我說,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說不認識你,既然他都拿出態(tài)度來了,就真的沒必要再執(zhí)著了,最后受傷的只會是你,對他可毫無影響。” 景物如流光般在周念眼底劃過,她很輕地笑了一下:“還差這一點半下的嗎?” 如果是一個很少受傷,生活中順風順水的人是會害怕受傷的,會因為趨利避害的天性本能地躲避疼痛。 然而一個早就千瘡百孔的人是不會害怕受傷的,反正已經(jīng)遭過那么的罪,也不會差這一點半下的。 莫奈憤憤地為周念鳴不平:“你說他多沒良心啊?那時候在鎮(zhèn)子上,所有人都罵他,拿他當條狗,只有你愿意和他來往,對他那么好,最后還跟著他一起被罵。” “……” “現(xiàn)在倒好得很,他翻身成了大明星,倒忘了當初施恩的人。” 周念被京佛十一月的風吹紅了鼻尖。 她沉默了很久。 等車子開進莫奈家所在的別墅區(qū)時,周念才緩緩開口,聲音輕飄得像一縷霧:“我比誰都更清楚,我和他回不去了。” 中間隔著一條天塹。 天塹里流淌著的,是他的聲名赫赫,是他在聚光燈下捧著金杯享受掌聲的模樣,是她的碌碌無名,是她被當作瘋子私生遭受無數(shù)唾棄辱罵的模樣。 莫奈也被搞得很傷感,說:“是啊,現(xiàn)在你們差距太大了。” 周念眼睛又干又漲,她用手揉了揉,沒有說話。 莫奈把車子開進車庫里。 車停了。 誰都沒用動作。 莫奈摘掉方向盤,長長嘆了口氣,說:“誰又知道,當初在那個小破鎮(zhèn),明明你才是站在云端上的那一個。” 是啊。 誰還記得那個走在青石板上的天才畫畫少女。 她的身上永遠背著塊畫板,所到之處聽到的都是夸獎,都是好話。 沉默許久,周念一直都沒有再說話。莫奈打破沉默:“下車吧。” 她這才慢吞吞地開始解安全帶。 走出車庫,周念看見莫奈的別墅,雙層的,大挑空設計,淺藍搭白的外部配色看著很清新。 外面有草坪,打理得很漂亮。 周念不想掃莫奈的興,強打起精神笑著說:“好漂亮。” 莫奈說:“你可以過來和我一起住。” 聊到這,莫奈想到一件事:“你是休學了對吧?” 周念:“嗯,休了一年。” 莫奈看出來她和冉銀關(guān)系很僵硬,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還是直接說:“那你更要和我一起住了,你到時候出了院不用回小鎮(zhèn),在我這里住到開學都行。” “好。” 兩人一起進了房子里。 莫奈帶周念看她平時直播的地方,就在二樓,專門將一間屋子打造成了直播間。 直播間里設備很齊全。 三角支架,打光設備,麥克風等等。 周念看了一圈,問:“你每天播幾個小時。” 莫奈說:“六個小時。” “那也是挺辛苦的。” “是啊。” 周念正好停在窗邊,隨意往下一望,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她立馬開口:“莫奈,你過來看。” 莫奈走到窗邊,問:“咋了。” 周念指著道上的那個人:“你看他像不像鶴廣?” 那人身高形瘦,略佝僂著背,臉色有些蠟黃。 周念之所以不敢確定,是他看上去與之前大有不同,他將自己收整打理得很光鮮,不是邋里邋遢的模樣,腳下一雙皮鞋擦得锃亮。 “你沒看錯,他就是鶴遂的爹。”莫奈說。 “怎么會這樣?”周念愣在原處。 她記得鶴廣是個癮君子,是個老婆女兒被逼死都不會露面的窩囊廢,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高檔別墅區(qū),穿得像個成功人士。 莫奈不明白,問:“怎么了?” 周念盯著那道身影不放,問:“他是住在這里嗎?” “是住這兒。”莫奈還多說了些相關(guān)的事情,“鶴遂在這給他爹買了房子,聽說一個月給上百萬的生活費。” “這不可能。”周念下意識否定,“絕對不可能。” 鶴遂恨鶴廣到骨子里,怎么會給他買房子,還給他養(yǎng)老?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我得下去問問。”周念轉(zhuǎn)身,越過莫奈往外走。 “誒……”莫奈追上去。 周念張著嘴呼吸,溢出的氣息微不可微,她這一副病軀,支撐不了她的迫切,樓梯還沒走完就累得喘息不停。 手撐著樓梯扶手停下,她張著嘴大口呼吸。 吸進嘴巴里的空氣是熱的。 空氣不是熱的,而是她喉管和食道被胃酸灼燒著,才覺得空氣是熱的。 醫(yī)生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注意情緒,不能急不能燥,更不能太過愁腸郁結(jié),否則胃上毛病只會越來越嚴重。 就像她現(xiàn)在這樣,一著急就犯病。 莫娜攆上來,關(guān)心道:“沒事吧?” 周念用手捂著紊亂起伏著的胸口,說:“我要問問鶴廣。” 莫奈攙住她手臂:“我扶你。” 周念在莫奈的攙扶下,盡可能快地出門去。 穿過草坪時,莫奈看了眼越來越遠的鶴廣,說:“你慢慢走過來,我先去把他攔著。” “好。” 莫奈跑起來很難,近兩百斤的身體顯得很吃力,但總歸比周念快得多。 周念是完全跑不起來。 莫奈鉚足了勁兒追上鶴廣,繞到他面前,喘著粗氣說:“不好意思等一下,我有個朋友想問你點事。” 鶴廣停下來,笑容滿面地說:“想要我兒子簽名照還是咋的?” 乍然看上去,宛如一個愛護晚輩的中年叔叔。 莫奈卻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她雖然在花楹鎮(zhèn)待的時間不長,但關(guān)于眼前這個老人的“風光事跡”,但還是聽過不少。 這時候,周念邁著虛浮的步子走了過來。 鶴廣回頭看見周念的臉時,明顯怔了一下,像是沒有料到會在這個地方看見她,也驚詫她如今的模樣。 陽光正當頭,照得周念臉色如紙,病容明顯。 在被鶴廣打量的同時,周念也在打量他,她看他穿得人模人樣,大拇指上還戴著碩大一枚金戒指,臉上笑容和藹可親,變得真像一個善良的人。 她盯著鶴廣,冷冰冰地問:“你對鶴遂做了什么?” 鶴廣像是聽不懂,斂了些笑容,皮上僵硬:“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