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22節
一秒。 兩秒。 三秒。 …… 他還是老樣子,不愛搭理人, 冷漠至極。 周念無聲地嘆出一口氣,心里無端有點失落。就在這時, 寂靜病房里突然響起鶴遂的聲音:“還好。” 他的嗓音很嘶啞, 沉得像鐘, “不算很疼。” 失落感瞬間煙消云散, 周念忍不住,微微抿唇一笑。還好她現在背対著鶴遂, 他看不見她在偷笑。 周念還想再問鶴遂一些什么,比如昨晚的具體情況,比如他和肖護間有沒有私仇,再比如……想問的很多,但她最后什么都沒有問,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在回應他。 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 這次,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卻是鶴遂:“周念,你看誰家有禮貌的乖孩子和人說話的時候不看人,拿個后腦殼対著人。” 周念:“……” 他早就醒了,而且聽到了她和宋敏桃的対話。有禮貌的乖孩子,正是宋敏桃剛剛夸過她的話。 鶴遂在調侃她。 周念的耳朵和臉頰都染上一層薄薄櫻粉色,全都是因為鶴遂一句対他來說無關痛癢的調侃。 她有些急了,破罐子破摔般轉過頭。 対上他的視線后,周念又有些底氣不足,聲音微弱地控訴:“你這人怎么這樣,醒了不睜眼,偷聽別人說話。” 鶴遂沒反駁,蒼白的俊臉平靜無比,黑眸始終深邃。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性格本就陰郁寡言,不喜爭辯,還是因為他純粹只是想讓周念把臉轉回來対著他,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就不需要再多說什么。 原因到底是哪個,實難深究。 “你聽到多少?”周念向鶴遂發問。 “……”雖說鶴遂嗓子是啞的,但他說話時的慵懶腔調不變,“從我媽說你營養不良,還嚴重貧血那里。” 周念當場噎住。 那不就是從一開始他就是醒的嗎。 周念一直都不想讓人知道,她有貧血和營養不良的問題。因為說不定更近一步,就會發現她催吐的秘密。 如果被人發現,被人發現后再告訴冉銀,那她的世界一定會開始坍塌。 可是現在已經有兩個人知道。 鶴遂和他mama。 “你能別告訴別人嗎。”周念毫不自知,她現在的語氣聽上去十分楚楚可憐,還摻著幾分乞憐意味。 鶴遂目光微凝。 不明白周念為什么突然這樣,他淡淡問:“什么。” 周念神思有些恍惚,想到冉銀対她失望的表情,她看著鶴遂雙眼光已經失焦:“不要告訴別人我營養不良的事情。” 鶴遂看著周念,總覺得她有點不対勁,具體哪里不対勁又說不上來。 沉默片刻,他才漫不經心地開口:“又不是閑得吃屁,誰有那功夫到處跟人說你營養不良?” 他說得也是。 周念放松下來,拉回思緒。 “再說,你剛也聽我媽說了。”鶴遂頓了下,眸底覆著一層陰翳,“我這人沒朋友,也沒處說。” “……” 周念定定望他,眼眸澄澈:“我還不算你的朋友嗎。” 鶴遂沒接話茬。 “你剛剛也聽見了,是我救了你。”周念細聲細氣地繼續說,“如果這樣都不能和你做朋友,那你篩朋友的標準也未免太高了吧。” 鶴遂沉默,他的眼里有著和窗外晨氣一樣的微涼。 周念一直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好幾分鐘過去,周念都沒能得到一個確切回答。從認識鶴遂到現在,她覺得鶴遂就是一個生活在水泥罩子中的人,他固守著罩子里,守著一個人的世界,堅硬又冰冷,而旁人絕無走進去的可能。 周念不想勉強他承認和她是朋友,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那救命恩人想給你畫一張總行吧。” 沒想到繞了一大個彎,還是又繞到畫畫這件事上。 這次他應該會答應的吧? 周念心里燃起希望。 可是鶴遂微微抿了下薄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周念。周念提著心,以試探口吻小心翼翼道:“你要是不答應,你就是不懂得知恩圖報。” “噢——” 鶴遂懶散地開了口,尾音拖長,“你在道德綁架我。” 周念無法反駁,她仔細回想自己剛剛講的話,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道德綁架的意思。 鶴遂微涼目光淡淡掃過周念的臉,薄唇輕輕扯了個弧度,冰冷又譏誚:“知恩圖報是好人才會做的事情,但我不是個好人。” 周念聽懂了,他這是再一次拒絕了她,只不過這次拒絕得比較委婉而已。 “你不給畫就算了,但是我想対你說——”周念看著他的眼睛,以強調口吻說:“鶴遂,你不是個壞人。” “……” 那道凝在周念臉上的目光微微一閃。 在這一瞬間,有一弧不明顯的光從鶴遂眼底劃過,像轉瞬即逝的流星,消失得快,卻有人不容忍忽視的絢亮。 很快,鶴遂恢復如常,腔調冷淡地說:“也是稀奇,頭一次聽人說我不是個壞人。” 小鎮上人人都說他是個惡人,是條瘋狗,通通対他避之不及。 現在周念卻対他說,他不是個壞人。 “至少我從沒見你主動傷害過別人。”周念堅持自己的觀點,“反倒是你,你一直在受傷。” 鶴遂沉默不語,神色晦暗不明。 …… 這時候,病房外傳來高跟鞋踩地的清脆聲音。 是宋敏桃回來了。 宋敏桃推開半掩的病房門,一眼就看見病床上的鶴遂已經醒了。 “阿遂。”宋敏桃快步來到鶴遂的病床邊,關切地問:“你感覺怎么樣?” “還行。”鶴遂淡答。 一聽鶴遂說還行,宋敏桃就忍不住開口責備:“你說你這孩子,昨晚不出那趟門的話,就不會遭遇這種禍事。你就為買個保鮮膜出去被人捅了一刀,差點命都丟了,犯不上!” 鶴遂余光留意到周念正在看著他,于是有些不耐煩地說:“媽,別說了。” “你還不讓說?”責之深愛至切,宋敏桃身為一個母親,總是忍不住絮叨著說得更多,“昨晚十點鐘你打電話給我,說沒找到家里的保鮮膜。我和你說保鮮膜用完了,你就說你出門買,我當時就說白天會買一卷回家,讓你不用大晚上跑一趟,你偏偏不聽!我倒想想問問你,家里又沒有剩菜剩飯,你連一個晚上都等不住,是急著要保鮮膜包什么東西?” “……” 周念在一旁聽著,也覺得好奇。 是啊,就為買一卷保鮮膜被捅刀子,太劃不來,到底是要包什么東西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她看著鶴遂,視線更加專注了。 鶴遂長睫低垂,遮住眸光,語氣冷淡至極:“沒什么。” 宋敏桃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死小子,你非把我氣出高血壓才甘心。” 又教訓了鶴遂幾句,宋敏桃來到周念床邊,把早餐遞給周念:“來。” 周念接過袋子:“謝謝阿姨。” 正好,周念吊瓶里的液體眼見著空了,宋敏桃按了下床頭上的鈴:“讓護士來給你拔針,拔完針再吃方便點。” “好。” 護士很快就來了。 拔完針后,周念用棉簽按著針孔位置,注意到早餐只有她的這一份:“阿姨,你和鶴遂不吃嗎。” 宋敏桃笑笑:“我剛剛在外面吃過了。鶴遂還需要禁食一段時間,還不能吃東西呢。” 周念輕輕嗯一聲。 等針孔位置不再流血后,周念把棉簽扔到垃圾桶里,拿過床邊柜子上的早餐,牙齦陣陣泛酸。 即便一杯豆漿和一個雞蛋根本不多,周念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反胃惡心。 鶴遂抬起沒扎針的那只手,枕在腦后。他偏頭,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念,發現她很奇怪——剝雞蛋的速度很慢,拿吸管插進豆漿杯里的速度也很慢,慢得像是被人調成了0.5倍速。 周念沒有注意到鶴遂深邃的目光,她現在滿身心都撲在和食物的対抗上。 不就一個雞蛋一杯豆漿嗎? 平時比這個更多的分量都能吃下去,這點東西算什么。 周念一邊給自己洗著腦,一邊張嘴咬下一小塊蛋白。 鶴遂在旁邊看得滿眼疑惑,怎么會有人是這樣吃東西的? 實在是吃得太慢了。 他默默數著,一小口蛋白,周念竟然慢吞吞地嚼了六十幾下。 周念把稀碎的蛋白和強烈的惡心一并咽下去,這時候,聽見鶴遂用玩味的口吻漫不經心地問她:“周念,你是不是和那個雞蛋有仇?” 周念神經一繃,緊張到不行。 他是看出什么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