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15節
他叫她名字,聲線很好聽,但架不住寒涼浸骨,“你不僅自己要來煩我,你還要帶個人來煩我是么。” “……” 好吧,鶴遂也誤會她了,她和霍闖三分鐘前才認識。 周念正想解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點,剛剛鶴遂是叫她名字了?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周、念。 他叫對了。 周念明亮的鹿眼在這一瞬間更亮了,她羞矜地抿唇,淺淺梨渦里盛著燦爛:“鶴遂,你記住我名字了。” 鶴遂望著周念的視線凝定,下一秒,他眼中的微光不露痕跡地閃爍了下。 第9章 病癥 ============== 周念沒注意到鶴遂眼中的細微變化,等她看清時,他眼中只有風雨驟至的陰沉。霍闖站在鶴遂身前,被這副模樣嚇得牙齒格格打顫,變成一個人形篩子。 緊跟著,周念就看見霍闖被活生生嚇出了眼淚。 好吧,周念知道鶴遂的模樣看上去是挺嚇人,她第一次見的時候也被嚇到,而且她還被罵了句傻逼。 對此,周念印象相當深刻。 霍闖聽見周念沖鶴遂笑著說的那句話,反應過來周念和鶴遂并不熟。霍闖因此失去希望,抹著眼淚掉頭狂奔,一路跑出小巷。 巷尾就剩下周念和鶴遂兩個人。 形格勢禁,周念暫時沒有功夫同情霍闖,她還要忙著和鶴遂說畫畫的事情:“鶴遂——” 她剛剛叫一聲他的名字,話頭就被他冰冷目光遏斷。 “你要是不想也哭著離開的話,就最好閉嘴。”鶴遂說這話時表情散漫,卻不容人輕覷,他絕對是說得出辦得到的那類人。 周念偏不肯信邪,甜燦燦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你又不會打女生。” 鶴遂沒理她,自顧地從灰色褲子的兜里面摸出一串鑰匙。 周念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和他站得更近,怯生生地說:“還是上次給你說的那個事,我想給你畫一張。” 還伸出一根食指小聲強調,“真的,一張就好。” 鶴遂無動于衷,像是完全聽不見周念講話,自顧自地在鑰匙串里翻撥著大門鑰匙。 他的眼角余光里,女生一雙過分纖瘦白皙的腿正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馬上就要站到他的身邊來。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女生?”鶴遂倏地開口,嗓音沉涼。 周念渾身一噤,邁出去的腳立馬收回。 四周的陽光輕柔漫卷,透明空氣里的塵埃顆粒都散著溫柔,周念站在光線里,一雙水汪汪的鹿眼看上去格外清澈:“我不信。” 鶴遂剛把鑰匙插進鎖孔里。 聞言,他轉頭,陰惻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周念,渾身線條鋒利:“不信?” 周念如鯁在喉,就算對視過很多次,她依舊會在他的目光里犯怵。 沉默兩秒。 她看見鶴遂故意用一種寸勁兒轉動鑰匙,黃銅掛鎖彈開時,伴隨他冷冷的出聲:“那你要不要試試?” 周念淺縮了下脖子,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她軟糯地說:“不、不必了。” 鶴遂陰沉的目光還凝在周念臉上,他抬臂,修長五指按在木門上,然后重重一把將門推開。 木板門在他的手勁下迅速彈出去,撞在里邊的白堊墻面上,震落片片的灰屑。 周念心里門兒清,鶴遂這是在給她‘顏色’看,意在警告她,別再糾纏他,否則她就會落得和木板門一個下場。 鶴遂冷漠地收回視線,不再看她,抬腳跨進檻內。周念看見他把門合上,然后又聽到里面門閂落緊的聲音。 看來他是真的一點機會都不肯給她。 這下真得考慮換個人畫了。 周念在原地嗒然若失地站了會兒,正要離開,身旁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小姑娘,你找誰哇?” 突然冒出來的人聲嚇得周念一個激靈。 這人走路怎么沒聲音? 她回頭,看見的是一張寡白色的臉,白得不像是活人的臉。 站在周念眼前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個子很高,瘦得像一根柴棒。他的臉是一種寡慘的白色,雙頰和太陽xue都嚴重凹陷,臉也瘦長得像根柴棒,眼睛下面吊著肥大眼袋和黑眼圈,下巴連接著脖子的部位長著幾塊褐色茄瘡,活像一個披著皮囊的髑髏。 哪怕是第一次見這個男人,周念還是飛快地腦海里找到一個名字和眼前這張臉對上。 ——鶴千刀。 他長得和學校播放的禁毒宣傳片中的人面貌特征相同。 活生生的毒鬼就站在面前。 周念很害怕,本能地后退一步,很難控制自己的表情:“沒找誰。” 聲音也在發顫。 鶴廣沖周念咧嘴一笑,長滿黃痕的牙齒露出來,且呈現出崩裂狀。 宣傳片上的冰.毒嘴遠沒有親眼看見的嚇人,周念就看了一眼,便嚇得尖叫出聲:“啊——” 鶴廣吊著的頸子一僵,沒想到周念會尖叫,抬手一指:“你說你這個女娃子嚷個球!你就說你找哪個嘛?站在我家門口,是不是找我兒子哇?” 周念手指攥緊遮陽傘的傘柄,指骨泛白發顫。 就在這時候,周念旁邊的木板門突然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她倉惶地轉頭,慘兮兮的一雙眼正對上鶴遂湛深的黑眸。 那一剎那,周念如見救星,也不顧鶴遂會不會真的揍她,直接抬腳朝他靠近一大步,但也僅限這么一大步,她臉皮子太薄,也不敢有更逾越的舉動。 鶴遂單手撐在木門上,另一只手反掐著勁瘦的腰,掌部顯出冷白和淡青。 周念和他之間隔著高高的門檻。 她一轉頭,看見鶴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鶴廣。 那是一個極端滲冷的目光,會讓旁觀者都不禁寒從腳底起。 周念也是在這天才知道,原來會有兒子以這種目光看自己的爸爸,似乎在目光里就能滋生出噬嚙的能力,把對方拆吃得不剩半點骨皮。 “你朋友啊?”鶴廣打破沉默,他沖著鶴遂笑,是一種討好的笑。 “……”鶴遂眸光陰鷙,不說一個字。 周念在旁邊是又覺得有點怕,又覺得稀奇,當爸爸在兒子面前,是拘謹討好的狀態,仿佛下一秒就能有很多的諛辭脫口而出。 “你咋不請人家女娃到家里坐坐?”鶴廣又說,臉上還是討好的笑。 “……”鶴遂薄唇輕扯,是個譏誚的弧度,幽幽道,“家里?誰的家,是你的家?” 鶴廣被懟得啞口,眼珠子滴溜地在周念臉上轉兩圈,猛地拍一下頭:“——喲呵。她不就是那個畫畫很厲害的女娃嘛。” 他伸著的頸子又往前探了幾分,笑著問周念:“你爸的保險賠償金領了不少錢吧?你家算是發大財啦,以后都過富貴日子。” 如此充斥著個人私欲性的調侃,讓周念相當不適。 周盡商的過世給她造成的沖擊不小,花了整整兩個月才走出來,現在在外人眼里,爸爸的生命不過是換取高額利益的籌碼。 她鼻尖一酸,有點想哭。 “篤篤——” 鶴遂屈指在木門板上敲了兩下。 周念下意識抬眸,看見少年清晰的下顎線,以及他臉上的似笑非笑。鶴遂沒看她,淌著玩味的眼看著鶴廣說:“那你要不要也讓我過過富貴日子?” “……” 這話是明擺著叫鶴廣也去死,鶴廣的臉色一下變了,收了臉上所有的笑容,不笑的時候慘白的一張臉看著更像僵尸。 鶴廣又盯周念一眼,抱著手臂跨進門里,經過鶴遂往里面走去了。 直到鶴廣弓背勾頸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周念才長松一口氣。 剛剛鶴遂是維護了她吧? 周念剛想開口道謝,手腕上卻猝然一痛。她低頭一看,發現是鶴遂反扣著握住她的手腕。 鶴遂的力道不算大,卻因為周念這人太過畏痛,便感受到一陣莫大的痛覺刺激。 “鶴遂,你……” 周念完整的一句話還沒出口,只見鶴遂長腿一邁,跨出門外,扣著她的手腕一路往外走去。 鶴遂人高腿長,一步就頂周念的三步,周念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得太快,甚至帶起一陣風,周念聞見風里是白色舒膚佳的味道。 在周念再次踉蹌過后,鶴遂終于舍得停下,他甩開她的手腕,兩人剛好停在那枝粉薔薇探出來的位置,是一面墻體折出來后形成的一個l型角落。 周念能敏感地察覺到鶴遂在生氣,但她不清楚他的怒氣從哪里來的,明明前一秒還看著很正常。 下一秒。 周念覺得一只微涼的大手緊緊攫住自己的下巴。 是鶴遂的手。 周念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鶴遂掐住了下巴,他的動作利落又快,這歸因于他經常不要死命地打架。 可是周念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還特別怕疼,被這么鉗住下巴,不,不止是下巴——鶴遂的掌骨大,手指還長,而周念恰恰又臉小,所以他掐住的是周念整個下半張臉。 周念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她狼狽慌亂地垂眼,看見鶴遂掐著她的那只手臂上鼓起青色的筋,幾道青筋像縱向的山脈鋪在他冷白色的肌膚紋理上面,再瘋狂生長,再延伸至她的下頜處,和她準確無誤地相接。 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侵略性,那是源自他身上壓不住的野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