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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癥 第14節(jié)

    周念被絆住,斜刺里踉蹌一下后才回過神:“哦。”

    周念到床邊開始脫衣服,稱體重前需要一絲不/掛,以此來確保冉銀口中體重的準(zhǔn)確性。

    脫掉睡裙和內(nèi)褲后,周念重新回到體重秤前。

    體重秤是純黑色的,周念總覺得它像噩夢中魔鬼的嘴巴,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把她吞下去。

    周念赤腳站到體重秤上,體重秤頂部立馬亮光跳出數(shù)字。

    ——82.00j

    看見顯示出來的數(shù)字,周念剛要松一口氣時,數(shù)字閃了閃,又跳了下,變成了81.9j,這個最終的數(shù)字讓周念的心咯噔一下,不安感開始強烈蔓延。

    冉銀死死盯著那個數(shù)字,眼瞼擴張,看上去有些嚇人,她抬頭對周念說:“一定是你上周沒好好吃飯,體重才沒達到標(biāo)準(zhǔn)。”

    周念張了張嘴,說不出來話。

    她這周的體重沒有達到標(biāo)準(zhǔn)。

    標(biāo)準(zhǔn)依舊是冉銀規(guī)定的標(biāo)準(zhǔn),周念的體重只能是82斤,就算是浮動也只能在1斤的范圍以內(nèi),81斤不行,83斤也不行。

    周念瘦削白皙的肩膀微微一顫,有些緊張地開口解釋:“mama,就只差1兩而已,我——”

    “1兩怎么了?”冉銀打斷她,“你沒聽過‘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還是說沒聽過‘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一個連自己體重都管理不好的人,還怎么管理人生?你不注重細節(jié),最后就會被細節(jié)給毀掉。”

    “……”

    一陣晨風(fēng)從沒關(guān)攏的窗縫里吹進,拂在周念雪白赤露的脊背上。

    冷意蕭蕭,周念忍不住打了個冷噤,但她很清楚,就算沒有這陣風(fēng),她也是冷的,骨血都是涼的。

    想到這,周念身上起了一層雞皮顆粒。

    冉銀皺著眉,用不容辯駁的嚴(yán)肅語氣說:“我不希望再聽到你說出這么讓我失望的話,別說是一兩,就算是一錢都不行。”

    周念耷著頭,聲音微弱:“好。”

    冉銀的手落在周念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這時又換成慈母的溫和語氣說:“七斤,mama這么嚴(yán)格都是為了你好,你要理解mama。你想想看,你以后是要當(dāng)大畫家的人,到時候肯定免不了出入各種大場合,接受很多電視臺采訪,我希望你在熒幕前永遠是最好的狀態(tài),到那時候,你就會知道m(xù)ama的用心良苦,大家也都會知道我養(yǎng)出個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

    周念依舊耷著頸,低低垂著的頭點了點,算是回應(yīng)。

    ……

    周念站在體重秤上的缺斤少兩,最終都會化為精確的食物分量出現(xiàn)在周念的碗中。

    今天八仙桌上的早餐明顯比上周量多:2個水煮雞蛋,一杯500ml的羊奶,20個蒸餃,一盤清炒莧菜,一個橘子。

    周念背過身,短暫逃避和食物進行目光接觸。

    仿佛即將被吃掉的不是那些食物,而是周念,她才是最應(yīng)該感到恐懼的那一方。

    人生在世,一個人免不了要和各種欲望做對抗,權(quán)欲、美欲、愛欲、性/欲、食欲、而周念每天用盡力氣對抗的,是嘔吐的欲望。

    只要看到食物,就覺得喉嚨好癢,牙根也在發(fā)軟,一股酸水像開閘似的往上涌,清口水在彌滿口腔,她卻只能咬緊腮幫強忍。

    “七斤,你背對桌子站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吃早飯?”冉銀的聲音和腳步聲同時傳來。

    “好。”周念深吸一口氣,拼命把喉嚨里酸意壓下去。

    周念極緩慢地轉(zhuǎn)動身體,像一個發(fā)條失靈的人偶,以0.5倍的速度讓自己重新面對那些食物。

    她看見桌上擺著一顆橙黃色的橘子。

    那顆橘子圓潤飽滿,表皮鮮亮,她無端想到這和拿給鶴遂的橘子是同一批。

    可惜他扔掉了她給的橘子。

    虧她那天還專門從袋子里挑了個最好的橘子,個頭最大也最漂亮,連枝帶葉的,還有隆起來的小蒂巴。

    一定很甜,他不吃是他虧了。

    周念想嘗嘗同一批的橘子到底甜不甜,坐下后第一件事就伸手拿了橘子。

    剛準(zhǔn)備剝開,就聽見冉銀用筷子敲兩下碗,提醒她:“水果怎么能先吃?七斤,你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周念手指一頓,然后趕緊把橘子放下,換一個雞蛋拿在手里剝。

    冉銀幫周念剝著另外一個雞蛋,邊剝邊說:“說過多少次?吃飯要先吃蛋白質(zhì),再吃菜,而水果是要放在最后吃的。”

    周念低著臉,一點一點撕去雞蛋的殼膜:“嗯,知道了。”

    長久以來,不論是分量還是順序,她都嚴(yán)格遵守著冉銀定下的進食規(guī)則,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周念在進食時很難集中注意力,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強迫自己一口又一口吃下那么多的食物。

    一旦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她就有隨時崩盤的可能性,所以吃飯時瞳孔微散,思緒飄飛,目光固定在虛空某處不動是周念吃飯時的常有狀態(tài)。

    直到冉銀和她說話:“比賽的肖像畫還沒畫好嗎?”

    周念慢半拍地回過神,說:“快了。”

    每一次的比賽作品,都要經(jīng)過冉銀的過目同意后才能送選,周念在想,要是她真的能如愿畫到鶴遂,當(dāng)冉銀看見畫時,臉上會是什么表情,又會是什么反應(yīng)?

    這無疑是一場冒險。

    周念心里在犯怵膽怯,卻又有著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如此矛盾,卻又如此合理。

    “七斤,等我從市里回來的時候,要看到你的比賽作品。”冉銀定下了最后的時間。

    “好。”周念輕聲回答。

    ……

    中午放學(xué),周念照常回家吃飯,路上都在想人物肖像比賽的事情,要是到最后都畫不到鶴遂的話,她就隨便畫個人。

    因為沒有最想畫的,那畫誰都大差不差,沒什么區(qū)別。

    周念經(jīng)過一座石橋,踩上南水街的卵石街面,猶豫要不要到和鶴遂家門口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碰見他。

    被再次拒絕也沒關(guān)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拒絕。

    周念撐著一把翠青色的遮陽傘,來到鶴家所在的小巷,沿著脆亮的青石板一路往里。周念遠遠就看見巷尾的那根石凳上坐著個人。

    斂目定睛,周念看清那是一個初中男生,身上還穿著鎮(zhèn)上初中的紅白色校服。

    誰家墻檐里探出一枝粉薔薇,懸著數(shù)朵碩大的粉紅花朵墜在半空中,周念從薔薇底下走過,也來到巷尾。

    收了遮陽傘拿在手里,周念沒往石凳上坐,就準(zhǔn)備站在鶴家門口等著,等個十分鐘都見不到人的話就離開。

    周念稍一側(cè)身,轉(zhuǎn)臉就能看見石凳上坐著的男生,又瘦又小,要不是穿著初中生校服,會讓人誤會是個小學(xué)生,他收攏雙腿坐得拘謹,在低頭摳著手指甲上的倒刺。

    手指摳到一半,男生突然抬頭和周念對上視線。

    周念:“……”

    男生:“……”

    面面相覷,兩人都有點尷尬。

    巷尾只有兩戶人家,一家姓羅,一家姓鶴。周念友好地沖男生一笑:“你找誰呢?”

    周念笑起來太漂亮醒目,男生很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也沒說話,只抬手指了指右邊那扇門。

    右邊,那是鶴遂的家。

    周念一下好奇起來,問:“你認識鶴遂嗎。”

    男生慢慢地搖搖頭。

    周念更好奇:“你都不認識他,找他做什么。”

    男生把臉抬起來,瘦巴巴的臉上好幾處淤青,他怯怯地說:“我聽說他是鎮(zhèn)上打架最厲害的人,想認他做哥哥,讓他教我打架……”

    周念一怔,轉(zhuǎn)腳來到初中生面前:“學(xué)校有人欺負你對嗎?怎么不選擇告訴老師或者家長呢?”

    男生把頭垂下去,不吭聲。

    看來是告老師和家長都沒用。

    周念到他旁邊坐下,溫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悶悶說:“霍闖。”

    名字倒是挺霸氣。

    一種和本人氣質(zhì)嚴(yán)重不符的霸氣。

    周念還想正說話時,青石板上鋪過來一道狹長的影子。

    她和霍闖同時抬頭望去,看見來人時,又同時站了起來。

    他們等的人來了。

    鶴遂正單手插兜走過來,個高腿長,身量周正,太過優(yōu)越的外形把身上那件式樣簡單的黑t襯得十分高級。

    巷子里被陽光鋪滿,他走在光里,短袖里支出來的兩條胳膊是晃眼的冷白色。

    鶴遂經(jīng)過那枝薔薇,方才懸在周念頭頂?shù)乃N薇花,此刻正擦過鶴遂肩膀,發(fā)出細微的索索聲。

    周念看見這一幕,才發(fā)覺他是真的高,實際身高比rou眼看見的還要高。

    周念留意到霍闖充滿希望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把和鶴遂說話的機會先讓給他。

    因為按照鶴遂的性格,保準(zhǔn)沒耐性一次性聽完兩個人說話,就會臭著臉離開。

    周念看見霍闖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瘦小的胸脯高高聳起來,然后他勇敢地朝著鶴遂邁出腳步。

    霍闖停在鶴家門口,正好擋在門上掛著的鐵鎖前面。

    周念看見鶴遂逐步靠近,他沒有看她一眼,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知道,他肯定看見她了,純粹不想搭理她而已。

    鶴遂停在霍闖面前,比霍闖高出半截身子,他不垂頭也不低臉,只懶懶地耷著眼皮,以極淡漠的目光睇視著擋住自己去路的小男生,周身陰郁散寒。

    被鶴遂這么直勾勾盯著,霍闖竟然開始發(fā)抖,他瑟瑟哆嗦著,嘴里擠不出一個字。

    周念都替霍闖捏把汗,以她對鶴遂淺淺的了解,他的耐心不會超過一分鐘。

    果然,還沒到一分鐘,鶴遂就已經(jīng)完全失去耐心,冷冰冰地開口:“讓開。”

    霍闖縮著脖子,飛快地頭看向周念,朝周念投去求援的目光。

    周念知道霍闖是誤會了,他一定是覺得她和鶴遂很熟,但是不湊巧,她和鶴遂一點都不熟,相反地,鶴遂甚至非常煩她。

    這時候,鶴遂也回頭看向周念,黑眸深寂而涼:“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