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3節
包括那雙眼也是,維持著從始至終的波瀾不驚,沒有溫度。 下一秒,鶴遂收回視線,沒再看她一眼。 周念不再掙扎,任由冉銀隨意拖拽她的身體,將她扯出人群離開。 世界重新開始變得嘈雜。 周念一陣頭暈目眩,弓著背蹲下去,兩邊的肩胛骨像小翅膀挺突著。 她開始劇烈嘔吐,卻因胃部空空只能干嘔,邊嘔邊哭。 意識潰散前,她不住地去想—— 鶴遂忘了她。 -------------------- 夏天來了,周念和鶴遂也來了。 第2章 病癥 ============== 自從周念遇見鶴遂之后,開在她人生軌道上的那輛火車,便開始瘋狂錯軌。 01. 那是鎮上藍花楹開得最好的一年。 正值春夏交接的四月,淡紫色花朵形如倒懸的鐘,簇簇合怒而放,染得半面天空都是紫。 一場山火卻毀了這份寧靜美好。 有人隨手扔棄的煙頭,借春風助勢,連燒七天七夜。 整座青山淪為燼蕪。 山火被徹底撲滅的那天是周六,周念醒得早,床頭鬧鐘的細針指著六點四十五分。 周念躺著沒有動,在七點以前,她都只能被釘在床上,除非mama來叫她起床。 冉銀規定周念每天必須睡夠九小時,晚十點關燈,早七點起床。 周念從來都是聽話地照做。 十五分鐘過去。 房門外準時傳來腳步聲,冉銀推開房門,屈指在門上篤篤敲了兩下:“七斤,起床了。” 周念出生時,零整不差地剛好七斤。 小名便取作七斤。 周念應聲好,起床洗漱,換好衣服離開臥室下樓。 堂屋的左側有張八仙桌,桌面擦得锃亮。 桌上已經擺好早餐,現榨豆漿,煎蛋,小籠包,還有一盤炒菜苔。 周念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囫圇地掃一圈食物,體腔里的嘔意瞬間直往上涌。 對于周念而言,進食就是在受刑。 每一下的咀嚼和吞咽,都是用意志強壓下嘔意完成的。 半個煎蛋下肚,周念覺得胃囊已被撐鼓,猶豫地小聲問:“媽,豆漿和包子可以不吃嗎?” 冉銀用筷子把裝包子的碗往周念面前一推:“吃完。” 周念沒敢再說話。 冉銀從小就教育周念,食物根本不是用來品嘗的,而是用來人體供能的,好不好吃無所謂,營養搭配均衡最重要。 冉銀又把豆漿推到周念手邊,示意她喝完:“下個月省上的人物繪畫大賽準備得怎么樣?” 周念的思緒被胃里翻滾占據,有些走神:“嗯……還好。” 冉銀皺眉,不悅道:“還好?到底有沒有把握,沒把握拿第一的話,干脆就別參加了,免得掉價丟人。” 周念回過神,露出乖巧笑容:“我可以的。” 冉銀立馬展顏笑了,伸手摸了摸周念的臉,夸道:“就知道我們七斤最棒,舍不得讓mama失望的。”而后努努嘴,“快把豆漿喝完。” “好。” 周念已摘過不少全國繪畫的獎項,其中超八成都是頭獎,而冉銀之所以很在乎這次的省級繪畫比賽,是因為只有人物肖像類才能參賽。 在繪畫中人物是最難畫的,也是最能體現出畫者水平的。 冉銀深知這一點。 冉銀以前是個畫家,畢業于知名美院,念書時期開辦過多場個人畫展,算小有名氣那一卦,畢業后開了間畫室授課,事業風生水起。 后來冉銀和周盡商相戀結婚,為愛情放棄事業,關掉畫室跟著周盡商回到花楹鎮,生下周念,從此成為一個全職主婦。 周念把冉銀放到盤中的食物全部吃完,喝完豆漿,兜著晃蕩的胃緩緩站起來,準備到二樓畫室拿畫具,再出門寫生。 畫室在周念的臥室旁邊,寬敞明亮,里面支著多個畫架,有的上面鋪著畫布,有的上面夾著畫紙,或水彩或油畫。 畫室外面是挑空的木質地板陽臺,當天氣好時,周念會畫油畫,畫完后就把畫架挪到陽臺上,畫會干得更快。 周念把畫板背在右肩上,提著畫具箱離開臥室下樓。 到堂屋后,冉銀遞來十塊錢:“七斤,回家順道買點橘子。” 周念接過錢:“好。” 花楹鎮是個百年老鎮,三面環山,傍水而立,一條南水河貫穿整條小鎮。 昨夜的花楹鎮下了場暮春雨,纏綿清緩,有著不動聲色的溫柔。 周念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前方氤著薄薄晨霧,霧里的白墻黛瓦輪廓模糊,廊檐下蕩著褪色的紅燈籠,舊街蜿蜒。 今日和周念打招呼的人沒有以往多。 人們都在談論那場大火,一面好奇亂扔煙頭的人是誰,一面惋惜犧牲在大火里的27名消防員,聽說最小的才過完18歲生日。 前方有個公廁。 周念拐進去,待了十五分鐘,再出來時胃里空空。 走過幾條街巷后,周念在南水河中段位置停下。 河邊每隔十米就設有一張木長椅,周念找了張無人坐的長椅,放下畫具箱,取下肩上的畫板。 鎮上建筑低矮,最高的也只有三層小樓,周念所站位置,剛好可以看見那座被燒光的山。 周念抬起雙手,左手拇指抵住右手食指,右手拇指抵住左手食指,其余手指都蜷著,便形成一個長方向相框形狀。 外出寫生時,這樣用雙手取景方便。 周念透過手勢框看了會,左右移動,最終選定其中一部分景色作為今天的寫生素材。 暮春清晨,黑禿山脊泛著亮燦燦的輝光,襯著旁邊大片湛藍的天空,有著極具反差的視覺沖擊。 視角拉近,又是煙火氣息充足的生活百態。 荒蕪與人間。 更能凸顯出反差美感。 周念坐在長椅上,將一張16開的紙夾在畫板上,從畫具箱里取出鉛筆和美術橡皮。 想好怎樣安排構圖后,周念開始動筆。 以虛線勾畫景物位置,再開始畫基本形狀,周念有條不紊地畫著,時不時會駐筆思考片刻,再接著畫。 開始陸陸續續地有人靠近,圍在四邊,也不干嘛,就看周念畫畫。 人堆里時不時有人冒一句:“畫得可真好啊。” 在這個鎮上,沒人不認識周念。 周念很有名,3歲學畫,6歲取得全國兒童繪畫大賽金獎,那時周家的門檻還真被一位體胖的紙媒男記者踩爛過,木頭門檻直接從中間裂斷,引來眾人哄笑。 驚人的天賦引來多方關注,周念被譽為“女版小梵高”,以后定大有作為。 周念沒有受圍觀影響,專心致志地繼續畫畫。 不過每次寫生的時間都不會超過兩個半小時,光影和色彩變化得很快,尤其一到中午,日光強烈,自然景色被照得虛幻破碎,有時連大體輪廓都看不清,不適合再繼續寫生。 臨近飯點,周念一一收拾好畫具,合上箱子提起來,背上畫板離開河邊。 回家的途中順便買了三斤橘子。 再穿過一條南水街就到家了。 南水街是小鎮上最熱鬧,也是最魚龍混雜的一條街。 有最大的酒館茶樓,商鋪緊密,理發店,五金店,小超市,各類餐館,ktv酒吧等娛樂場,可以算應有盡有。 店多人多,街上車來車往。 周念沿著街邊走著,經過一顆又一顆的藍花楹。 一輛白色皮卡從身邊呼地開過,車輪恰好碾過積水坑,污水立時四散飛漸,周念的白裙子不幸中招,密密麻麻全是泥點子。 周念低頭看了眼被弄臟的裙子,心想這司機真沒素質,也不停車說聲抱歉。 重新抬眼時,周念發現那輛白色皮卡在前方不遠處掉頭,正在往回開。 興許是回來說抱歉的? 很可惜不是,因為白色皮卡停在了離周念十米開外的巷口處。 周念這才注意到巷口處的路邊站著個人。 一個清瘦的少年,穿著件白色短t,下面是條灰色休閑褲。 利短的黑發,側臉輪廓流暢。 垂額碎發掩著一雙陰戾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