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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奶媽的萌寵日常 第107節

    她知道康熙已經變了。在太子死后,他性格中所有被掩飾的棱角和尖刺全都裸露出來,去抵御失去太子的世界。他變得偏激、多疑,覺得他的兒子們隨時會圍剿他,懷疑他的大臣們都在暗中議論易儲之事,甚至是討論謀逆之舉。

    誰都想害他,誰都在圖謀他的位置。他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他正在逐漸走向深淵。

    齊東珠捏了捏手指,有些突兀地傾身抱住了惠妃,在她耳畔許諾道:“大皇子有錯,罪不至死。如若我能想到法子,我一定傾盡全力去做。”

    惠妃沉默片刻,在她耳邊嗤笑一聲,說道:“不要引火上身,東珠。”

    齊東珠不言,離開的背影一如多年前般倔強。惠妃在她消失在門口兒方才從口中嘗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少頃才輕聲謾罵道:“太蠢。”

    旁邊的奴婢不敢多言,不知主子娘娘是在說大皇子,齊妃,還是在說她自己。

    *

    出乎齊東珠意料的是,在她去乾清宮面見康熙的時候,康熙的精神出乎意料地好。他甚至主動開腔詢問齊東珠,聲音溫和,一如往昔:“你是為了胤褆來這一趟?”

    齊東珠點點頭,又搖搖頭。一雙清澈如昨的鹿瞳在葳蕤燈火下看著康熙,讓他的心在經久不衰的劇痛之中驟然恢復了一點兒溫度。

    “來吧。到朕這兒來。這些日子朝中和家里都亂事頻發,朕冷落了景仁宮,這并非朕本意。”

    齊東珠任由他撫上她的脊背,安靜了一會兒方才道:“你非要如此嗎?你明知巫蠱乃是無稽之談,而你便要三阿哥去查此案,只因你想要這樣的結果。你是在為先太子復仇,還是為了你座下安穩?”

    齊東珠雖然對朝中局勢并不關心,但她并不愚蠢。如今不知為何,局勢和歷史上的一廢太子時截然不同,但自古以來爭權奪勢,底層邏輯是一致的。這些皇子,他們奪的是皇權,而皇帝雖然衰弱,但并未消亡。

    康熙面色不變,鬢角的銀絲顯出幾分疲態來,但他說出的話兒卻帶著寒意:“胤褆在押送太子歸京途中,鞭殺太子侍從兩人。回京后形容狂悖,儼然以太子自居,縱容下人毆打內務府工匠數人。東珠,你還要朕放了他嗎?”

    齊東珠半張著嘴,說不出話兒來,面兒上流露出哀戚之色。所有人都變了,她想。曾經病得斑禿,團在她懷里的小哈士奇,最終變成了這副模樣。

    康熙沒有進一步相逼,而是將頭顱靠在她溫熱的肩窩里,輕聲說道:“他也是朕之子,性命無虞,你不必為他們憂慮。今夜你留下陪陪朕,可好?”

    齊東珠當夜留在了乾清宮,卻睜眼到了深夜。一片疲累和迷茫中她察覺康熙態度和作為的不妥,但她說不上來不妥在何處。

    她總歸不愿意將人往壞處去想。

    *

    第155章 辱母

    ◎他如今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再不可肖想那個位置。皇上能給我這樣的恩典,就是為了讓我斷了他的念想——東珠,一個母妃被皇帝辱罵致死的皇子,永◎

    *

    太子亡故后數月, 康熙詔滿朝文武和諸位皇子,言及另立太子之事。新太子由滿朝文武各自保舉,得票多者即為下一任皇太子。

    此話一出, 滿朝嘩然。自打順治帝起始,八旗保舉旗主的規矩已經有名無實, 到了康熙即位時更是蕩然無存。而今, 皇帝主動說要依照滿朝文武舉薦的意思再立太子,如何不令文武百官嘩然失措?

    可皇帝態度坦然, 神色真摯,幾番勸說之下, 朝臣紛紛舉薦心中人選。康熙的皇子大多年少參政, 輪值六部,能力風度無處隱藏, 盡在百官眼中。不多時, 百官如約上表, 乾清宮里當庭唱名, 百官宗親所選之人, 竟過八成都是八阿哥胤禩。

    待太監唱完名, 滿朝寂靜。一來無人預料到此番情景,二來有些心思清明之人已經察覺到了不妥, 后背開始冒出冷汗。胤禩偷眼看向上首康熙晦暗不明的眼神, 只覺得一陣驚惶, 額角冒汗,偏他身邊兒的九弟胤禟喜形于色, 毫無半點兒危機之感。

    胤禩出列跪于正中, 朗聲說兒臣不才, 難當此重任。他已經許久未曾面圣了, 上一回兒還是因為大哥之事,他與三阿哥胤祉當庭對質,在皇阿瑪面前直言巫蠱之事純屬無稽之談,若皇阿瑪有所疑慮,兒臣自請將兒臣生辰八字刻于其上,讓大哥請來的術士再咒一次,看是否能將兒臣也咒死了事。

    莫說康熙當時被他氣得臉色青白,就是三皇子胤祉也被氣得再次結巴起來,幾乎動手。彼時胤禩覺得暢快,邁步出了乾清宮,可如今他跪在金磚之上,只覺得冷汗涔涔——一些曾被他忽視過的細節一點兒點兒展現在他的腦海,他意識到這或許從頭到尾都是針對他——或者說針對滿朝文武所支持的皇子的一個死局。

    他抬眼看向上首巋然不動的皇父,想說些什么已然來不及了。曾經為太子一黨的馬齊站出來,領眾臣高聲稱頌八阿哥才學過人,直接將胤禩架到火上烤。胤禩膝行兩步,想要再奏稱不敢,卻被康熙一句話壓在了原地。

    “胤禩系辛者庫賤婦所生,心系高遠,妄蓄大志。在朝多年,無有功績,反而存忤逆之心,勾連江湖術士張明德,謀害先太子胤礽,罪無可恕。來人,將八阿哥胤禩,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索拿宗人府,聽候發落。胤祉,你上前來,奏張明德一案始末。”

    胤禩抬起臉來,終于看清康熙臉上的冰冷和厭憎。他的手腳打著哆嗦,在康熙辱及他生母的時候如墜冰窟,他想嘶吼出聲,打碎康熙那不動如山的面容,打破他虛偽的假面,可他的身體僵冷太過,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

    若是覺得他生母身份低微,何必臨幸?若是嫌惡他出身低微,何必重用?若是不想再立太子,何必勞煩滿朝文武舉薦,而后出爾反爾,貽笑大方?可笑!可唾!可悲!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打著寒噤,看著與他關系好的兄弟接二連三地被侍衛索拿押送。而朝堂上三阿哥胤祉正在匯報張明德案子始末——

    那完全是構陷。他胤禩雖然看不慣太子,但不曾對太子起過殺心。張明德乃是一江湖術士,來到京城,走訪了許多貴人宅邸,八貝勒府不過是其中之一。張明德心懷不軌,言語無忌,出口便是當今太子德不配位,要遭天譴,而他即可取代太子之位,貴到極致。

    胤禩雖然時常于江湖術士來往走動,賞銀無數,打的是如何讓八貝勒府有后嗣的名頭。但其實他私底下只是搜羅消息,傾聽民意,借江湖術士之口傳播名望罷了。他一聽張明德所言,當即將其逐出府去,并明言嘲諷道:“爾有狂疾否?”

    此事諸位兄弟大多知曉一二。他們都當個笑話兒聽過了,沒人因為一時狂言要了那江湖術士的命。打小齊東珠就教過他了,他不會如此草菅人命。

    可沒成想,當日的疏漏成了如今的刀鋒。

    他站立不穩,而他身后的胤禛扶了他一把。他回頭去看,見胤禛果然也臉色難看,不過眉目之中是否有對他的責難之意,胤禩已經分辨不清了。

    *

    康熙對朝堂之上人心所向的皇子有所防備,但卻并無意處置所有兒子,不多時,除了胤禩,其他與胤禩勾連的皇子便從宗人府放歸家中,九貝子和敦郡王被拘禁府中,同樣和胤禩走得近的胤禛卻被放了出來。

    胤禛當然知道皇父這般安排是什么意思。他回府洗漱過后,便立刻遞了牌子,入景仁宮給齊東珠請安。

    多日不見,齊東珠仍然是老樣子,但胤禛卻頭一回兒在她那不顯衰老的面容上看到一絲疲態。她鬢角有一根銀絲,而這微不足道的察覺讓胤禛的眼瞳一縮,心臟陌生又突兀地鈍痛不止。

    他伸手撫了一下心口,而后又欲蓋彌彰地將手放下,去向齊東珠請安。

    齊東珠看著人形的胤禛,半晌沒有說話兒。康熙辱罵良嬪的消息入了夜才傳入后宮,她怕雙姐想不開,日夜陪著她,可雙姐還是病了,胃口不振,連連嘔吐。

    齊東珠知道令人作嘔并不是餐食,但她即便心如刀絞,卻也無能為力。

    那股不安的預感成了真。康熙在用極端不光彩的手段維護著他的統治,年邁的頭狼用豐富的技巧接連撂倒了意欲挑戰的兒子,招招狠辣,次次見血。他眼中皇子們意圖爭奪的并不是儲位,而是他坐下的皇座。胤禩也并不是他出類拔萃的皇子,而是覬覦他皇座,分化臣子的政敵。

    皇八子胤禩的下場和歷史上重合了,而從頭至尾,無人在齊東珠面前提過半分皇帝意欲讓滿朝文武舉薦太子之事。似乎是有人有意無意地將她與朝中之事隔絕開來,而她竟成了最后一個知道她養大的狗子遭殃的人。

    她感到憤怒、無力和憂慮。她清澈的鹿瞳里有清晰可見的痛苦,而那差一點兒就讓胤禛改悔,讓他放棄一些永遠不能得見天日的計劃。

    “沒事兒了,嬤嬤。胤禩不會有事的,昨兒兄弟們商量了,明兒個大家便一道去乾清宮為八弟求情。他沒有謀害太子之心,皇阿瑪總會查清楚的。”

    齊東珠說不出話兒。她摸著二十多歲的胤禛的腦袋,各種心酸只匯成了一句:“好好兒保護自己。”

    胤禛倏忽抬起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其中的晶亮過于不合時宜了,但那沒什么要緊的。他那顆永遠空洞著、算計著的心被齊東珠短短幾個字填滿,獲得了短暫且寶貴的平和。

    瞧,總有人會無條件愛著他的。就算盲目愛著胤禩的人更多又怎樣,至少在齊東珠身上,他們得到的愛是平等的。

    他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是為了保護好齊東珠,保護好他們這個家。

    *

    次日,乾清宮里又出了新的鬧劇。為保胤禩,諸位皇子長跪不起,十四皇子胤禎御前狂言,直道要與八哥同生共死,若是皇阿瑪執迷不悟,處置八哥,他定然血濺乾清宮,以死為八哥鳴冤。

    九阿哥胤禟拿出見血封喉的毒藥,直言若八哥身死,絕不獨活于世。

    康熙面色漲紅,暴怒抽刀,就要劈砍跪在殿中的十四阿哥,讓他現在就血濺乾清宮。五阿哥伸手攔住刀刃,被割了一手的血,九阿哥胤禟抱住康熙的雙腿不肯松手,被扔了刀子的康熙甩了兩個巴掌。

    胤禛跪下全皇父息怒,說自己作為胤禎的親兄長,教導無方,讓他狂悖至此。康熙最終罰胤禎二十廷杖,又下令將諸位與胤禩勾結的阿哥索拿菜市口,觀妖道張明德被千刀萬剮。

    等齊東珠得到消息,當即白了臉,和寶珠一道疾馳至菜市口。到了菜市口的時候,齊東珠只見到滿目的鮮血,她飛奔過去,生平頭一回兒粗魯地推開攔路的侍衛,將幾個狗子摟進懷里。

    薩摩耶用雪白但染了灰塵,顯得有些臟兮兮的腦袋抵著齊東珠的胳膊,耳尖兒簌簌發抖,一臉陰沉的比格不多時也將下巴搭在了齊東珠的肩膀上。面如菜色的柯基扭扭捏捏地縮在了幾位哥哥身后,阿拉斯加早就閉著眼睛,對身旁的動靜不聞不問。

    只有挨了二十杖,后背都滲血的德牧仍然面色不變地站在原處觀刑。

    齊東珠難得態度強硬起來。她將狗子們摟進懷里,落下幾滴淚,而后毅然抽出了一把刀,走向了菜市口中正在受刑,血rou模糊卻還存有一口氣的人。

    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犯下什么罪責,但這并不重要了。這場康熙用來震懾皇子和百官的血腥戲碼該結束了,她或許懂的太晚,做的太少,但她至少還有人性。

    血腥味兒和臭氣讓她想吐,她身后被束縛的狗子們傳來驚詫慌亂的喊聲,小貍花兒來攔她,卻被她推開了。她走到只剩下一口氣,在劇痛之中喘息掙扎的人面前,將手中的刀鋒精準地插入他的心臟。

    結束了。她手中的鋼刀落地,轉身面對她狼狽的“幼崽”們,吐出兩個堅定的字:“回家。”

    *

    紫禁城門口兒,齊東珠看到了康熙的鑾駕,但她對此置之不理。兀自帶著小貍花兒向景仁宮走去。直至此刻,她仍然感到頭暈目眩,她方才握刀的手指仍然在簌簌發抖,但是她心中沒有悔意。

    她殺了人,雙手染上了血色,但她不后悔。無論是作為一個母親,還是作為一個不愿沉溺于違背人性場景的人。

    她回到景仁宮里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宮女進來點亮了燭火,閃爍的燈光里,奴才的身影無聲地游弋。齊東珠搭在桌上的手突然被包裹住,她沒有抬頭,只是垂首看著放在博古架上的一只細長的瓷瓶。

    那只瓷瓶通體霜白,其上有梅花狀的粉色細紋,是佟佳氏生前就放在哪兒的。佟佳氏離開后,齊東珠入主景仁宮,博古架上的擺件兒從沒有換過。此刻她看著那只細長的瓷瓶,無端想起了佟佳氏臨終前病骨支離的蒼白手腕兒。

    每個人,無論是聰明還是笨拙,都難免會生出不切實際的憧憬。紫禁城的繁花迷眼,康熙也過于擅長cao縱人心——當他的鳳目注視著你,對你縱容無限的時候,你是無暇去嗅聞他藏在陰影之中的血腥氣的。

    或許也不只是康熙如此。齊東珠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不只是康熙會如此。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已經長大成人的狗子,日日陪伴在她身邊兒的小貍花兒,惠妃、雙姐、甚至婢女、奴才。每一個圍繞在她身邊兒的人都細細祛除了他們身上違和的氣味兒,心照不宣地掩蓋住一切讓她不愉或者擔憂的蛛絲馬跡。她突然發現景仁宮成了自己的金籠,而她的幼崽們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彩衣娛親的戲碼。

    越是溫暖的,越是要人性命。

    她輕輕晃了晃腦袋,本來難以自控的淚腺此刻卻是干涸的。她開口問道:“如今,皇上滿意了嗎?”

    滿意覬覦那個位置的皇子被恐嚇搓磨,滿意后宮嬪妃被衛雙姐遭受的侮辱駭得戰戰兢兢,滿意年邁的皇帝保全了他的威嚴,即便失去了最滿意的兒子,仍然還有一群如履薄冰的皇子皇女侍奉左右嗎?

    康熙已然從奴才口中知道齊東珠今日親自動手,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了只剩一口氣的張明德。他久違地感到愧疚,感到心臟再度被揪緊,他握著齊東珠的手,心里知道這雙手本該從來不染一滴鮮血。紫禁城里最善良的嬪妃,百姓交口稱贊的活菩薩,他因一己私心禁錮在身邊兒數十年的一輪月。

    “東珠,東珠。”他低聲喚著齊東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想要讓她那顆觸不可及的心臟回暖:“有些事朕做得太不體面,你怨恨朕,朕不怪你。你給朕一個補償的機會,可好?”

    齊東珠不能說不好。她沒資格替那些真正承受了傷害的人討要華而不實的尊嚴,她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飄了一會兒,又落回了她失溫的軀殼:

    “皇上究竟為何這樣做呢?朝堂上的事,皇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可雙姐獨居永壽宮這些年,她沒有打擾任何人。皇上即便對胤禩起了疑心,也不該侮辱他的母親。”

    康熙握著齊東珠手指的手一緊,過了一會兒,他沙啞而突兀地笑了一瞬,說道:“東珠,胤礽死了,朕夜夜夢魘,絲毫不得安寢。朕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預感到,朕沒有幾年好活了。可胤礽是怎么死的呢?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在乎,朕的兒子們,沒有一個人在乎他們的兄弟是如何死的。”

    “胤禩…胤禩,他是朕的兒子里最出眾的一個,無人能望其項背。朕竟然不知,在朕穩坐江山數十年,斗鰲拜、平三藩,誅殺葛爾丹之后,在朝中仍有皇太子的時候,朝中官員心里想的竟然是胤禩,只及弱冠幾年,不曾臨朝監國幾回的胤禩!”

    “烏拉那拉氏、佟佳氏、還有你,你們將他養得太好了,他眼里已經沒了朕這個皇阿瑪,他眼里沒有天子,沒有太子,沒有朝綱倫常——東珠,那個位置很高,但只容得下一個人。胤禩或許沒有犯錯,但他的出身就是錯。朕不該有這樣的皇子,今后再也不會了。”

    齊東珠此刻抬起眼,燈火葳蕤之下,她看到康熙眼里的血絲,突然看清了他的底色——蒼老、狠戾、殘忍。

    年邁的頭狼被新長成的狼冒犯,他選擇撕咬和反擊。

    齊東珠的心突然清明了幾分,她已經身在局中了,即便她的幼崽有意無意地將她保護得再好,她仍然處在了這個位置,退無可退。她也張開手指,回握住康熙的手,任由手指上不存在的粘膩血液蔓延開來: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幼崽,皇上也不行。胤禩沒有錯,他不該為皇上的惶恐報償,雙姐更不該為皇上的口不擇言蒙受冤屈。”

    康熙感受到她回握的力度,傾身抱住了齊東珠。兩人的氣息交融,過了片刻,康熙方才開口道:“衛氏下月晉為良妃,歲末雪冷,衛氏出殯,你可為她送葬,天下之大,從此沒有衛雙姐這個人了。”

    齊東珠驀然睜開鹿瞳,心下有種果然如此的慨嘆。她知道這是皇帝所說的補償,放衛雙姐出宮,是對她的交代,也是對衛雙姐的。可她卻仍然覺得冷。

    這一場猝不及防的博弈,以頭狼姿態狼狽的勝利告終。幼狼失去了生母,背負著使生母受辱的惡名,舔舐著傷口,而年邁的頭狼延續了他說一不二的統治。

    而齊東珠又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如果她此刻還沒有意識到康熙和她的幼崽們之前針對她的欺瞞,以保護為名的隔絕,她就愚蠢得無可救藥了。她只是不明白,為何康熙在此刻選擇坦誠,撕開所有的假面,露出他的衰弱和狼狽,也袒露出他對著親生兒子露出的獠牙。

    “皇上還要我做什么呢?”她輕聲問道,而康熙像是立刻明白了她話中含義,苦笑道:“衛氏之事,縱然你覺得朕有錯,但朕作為一國之君,是不會心生愧疚的。朕只對不住你,東珠,朕老了,當不了萬歲的人君,在朕最后的年歲里,朕要護住你。你覺得朕沒有體面也罷,殘忍無度也罷,那個位置只有一個人可以觸及,在朕有生之年,絕不允許第二個人染指。而朝堂之上風云變幻,你要懂得自保。”

    “朕嚇著你了,是朕有錯,東珠。”

    齊東珠再度閉上了雙眸,康熙的示弱和歉意讓她麻木,可她知道,無論康熙是否真的覺得自己有錯,他都不會改。父食子,子殺父,這是父權社會亙古不變的主題。齊東珠即便看得明白以胤禩的品行絕無殺兄弒父之心,也無法半分說服康熙去相信他爪牙逐漸鋒利的兒子。

    他們終究身處天家,本就是無可挽回的死局。

    *

    歲末,衛雙姐沉疴復發。窗外飄著大雪,從宗人府被放出來的胤禩在永壽宮的院子里長跪不起,雪落滿了他的肩頭。

    齊東珠心如刀絞,她祈求地望著臉色蒼白但眼瞳明亮的雙姐,再次開口勸道:“你不能這樣折磨孩子…他是你的親生骨血,你不能這樣瞞著他,這太殘忍了。我求求你,雙姐…我求求你。”

    衛雙姐傾身抱住她,拍撫著齊東珠的背脊,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虛弱道:“他不可能坐上那個位置了,東珠,這一點兒你要想明白。他如今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再不可肖想那個位置。皇上能給我這樣的恩典,就是為了讓我以死斷了他的念想——東珠,一個母妃被皇帝辱罵致死的皇子,永遠不可能成為新的太子,更不可能成為新的皇上。就這樣吧,東珠,他長大了,該學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