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夢魘
靈堂中的哀傷的音樂已盤踞振宇的大腦已有數個小時。 他于化寶爐前不知道發呆了多久,只知道從化寶爐中飄出的紙灰恰似是一隻隻起舞中的黑蝴蝶。 他投入冥錢的動作亦漸漸公式化,忽然之間他如機械一樣不帶多半感情。 即使臥在停尸間中的是自己父親。 只因,他恨。 恨得連眼淚亦忘記流下。 「為什么要騙我,爸爸。 為什么要mama承受這樣的罪? 為什么要要我背上羞恥的罪名? 為什么……要迫我恨死哥哥,恨死那個女人…… 爸……」 他心中暗暗呢喃,漸漸將外間的事物都忘了,呆呆的望著化寶爐,火焰將冥錢撕裂、吞食。 而記憶亦截至父親身故的一刻…… 「振……振宇……對不起,我……我到此刻亦不想再騙你……?!垢赣H染了血的手,輕輕撫在他臉上﹕「你要……答應爸……千萬不要恨……恨小姨……」 振宇忍著淚,卻沒有回答父親。 「一……一直以來,爸……很想好好的親你??墒恰覍嵤怯锌嘀浴6恢卞e的……錯的是爸……不是你媽……。若爸不……不跟小姨撒謊……你……你會被放在孤兒院。……爸就是不忍心?!垢赣H緩緩的將臉靠近振宇的耳邊,用盡最后一口氣將事實逐個字吐出。 傾刻間,振宇的雙眼睜開得很大……很大……很大。 「你媽才是正室,不要再恨她了?!?/br> 振宇撕破嗓子的嚎哭。 可是卻不是為了父親的死而哭泣。 而是為mama而哭。 十多年來,mama被迫背上羞恥的罪名,是硬生生的活加在她身肩上。直到mama死的一刻再沒有機會去控訴﹗去反駁﹗去求饒﹗再被心愛的兒子誤解,這是何等殘忍﹗ 這全是父親的錯﹗ 不﹗ 是父親跟小姨的錯﹗ 他們是真正拆散自已的家的兇手﹗令自己活在不快樂的童年﹗ 好恨﹗好恨﹗ 恨不得將他們一併殺了﹗ 心中的「刺」終于釀化出毒膿,而且一併的爆發。 恨,吞食了他的理性,即使是一起成長的、唯一一個對自己好的哥哥亦一併恨了﹗因為他亦留著那個女人的血﹗是充滿罪孽的血﹗﹗漸漸的忘記了十二年多真摰的兄弟感情。 這就是,恨。 黑暗的人類性情。 黑暗的性情,令「他」在心中出現。 是一個面戴著磨沙玻璃面具的人。 振宇知道,那面具底下其實是另一個丑惡的自己。于夜里悄悄地潛入夢中,將良心蠶食、將人性極端地扭向無邊黑暗。 是心中對哥、父親、小姨的恨令「他」加速成長。 然后,取代。 李偉文后來亦暗暗地覺得奇怪。 為什么弟弟在父親死了之后會變得沉默寡言?性格一百八十度的大反常。李偉文算一算手指,他已經三星期沒有跟弟弟好好的打球了。相反地,弟弟竟然日夜不休的溫習書本。 李偉文更是摸不著頭腦。 當然,最終目的亦只有振宇自已才知道。 「早早離開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地方。愈早愈好。」就是振宇的目的。 「可以的話,我要親眼看見他們受苦?!剐闹械牧硪粋€「他」日夜的催眠著他。 因此振宇的學業成績突飛猛進,而且他漸漸的感受到學業上的成就感。 無他的,說到底振宇出身在不完整的家庭。精神上不能寄託在父母上,原本亦可以寄託在哥哥身上,可是卻天意弄人,心中的「恨」卻令他頓失寄託。因此,亦只好放在學業上,只有成就感才可以令他感到實在、滿足。 他真的很享受成就,甚至開始驕傲,認為自己是最聰明的人。 直至長大之時,亦不斷往事業的頂峰攀爬,得到更大的成就感。甚至乎,用上卑鄙的手段。但換來的卻是孤獨的人生。 而李偉文眼見振宇的學業于短短時間中遠遠的超過自己,心中實是很慌。于是受了弟弟的影響,亦用心學習起來。 比體育,李偉文總是勝振宇一籌。但是學業之上,振宇總是比李偉文多了點慧根。如果說,振宇是學述的天才,那李偉文就只是一頭很勤力讀書的牛。 但問題來了。 學業上,兄弟二人之間本是存在良性的競爭。 然而,李偉文在擔當兄長的角色太深入心中,而且自小就被母親灌輸「兄長就一定比弟弟優秀」這個迂腐思想。 漸漸的在比較學業上,李偉文大感吃力。甚至開始出現妒忌的心。 可幸的是,他心中很愛這個弟弟。 愛,使得他的妒忌心不能萌芽成長。 但誰會知道,往后的日子親手把這份「愛」摧毀的人,卻是他最痛鍚的弟弟? 歲月如梭,今年已是大學的第二年。 彭振宇所讀的學系中忽然刮起了一股讀書風,一洗去年慵懶的學習風氣。 因為每一個人都在爭取一個極之難得機會。 就是出訪美國的哈佛大學作兩年的交流生,而且更能成為全球華人科學權威——羅約翰的學生。對熱烈追求學術知識的學生們是相當之難得的機會。 當然,入學的要求更是相當之苛刻,一年的平均學分(cgpa)至少要超過三點五。而且,學系之中有四個炙手可熱的大熱門,其他學生的cgpa若然不能「爆四」(即是滿分),根本不能爭一席位。再者,入學學額只有四名,上百人爭取四個學位。機率加上來幾乎比中六合彩還要低。 而這四個大熱門就是李偉文、彭振宇、蔣文剛及剛剛跟李偉文熱戀的潘小莉。 圖書館充滿寂靜的競爭氣氛,張眼過去全是埋頭苦讀的學生。此刻他們不分男女、種族、膚色但終亦共同擁有一張灰白的臉色跟一雙很黑很黑的眼圈。 讀書的魔力。 然而,其中一個小角落卻又跟圖書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沒有過度繃緊的學習氣氛。 全因,圈坐在這個角落中的就是學系中的四大熱門。 對他們來說,此四名學額根本已經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要是競爭的話,就斗一斗誰是以第一名的姿態得到進入哈佛大學的入場卷。 「以我來看啊﹗這次考第一名的一定是二哥他了?!故Y文剛邊說邊將小食塞入咀里﹕「二哥根本就是讀書的狠角色﹗連續兩個學期gpa能『爆四』,第一名非二哥莫屬吧?」蔣文剛滔滔不絕,不停噴出食物殘渣。 彭振宇不語不笑,但卻一面告訴人「那還用你說」的樣子。 轉轉手中的筆,他的眼睛卻放在依偎在哥哥肩膀上的潘小莉。 身材玲瓏浮凸,五官標緻的美人。迎面飄來,是散自她身上的香水味。很香、很甜。 二人互相對望,當中竟交流出不為人知的情感。 只見,潘小莉的兩眼流露出仰慕的神色,超越了一般友誼的眼神。妖媚。 很曖昧的感覺。 「我就不認同呢﹗」潘小莉嬌嗲的說﹕「阿文比你們聰明多了?!?/br> 李偉文有點沾沾自喜,親一親潘小莉額頭﹕「誰是第一都不重要吧﹗反正我們都會共同進退。振宇,我說得對吧?」李偉文沒有多看彭振宇一眼,自顧自的跟潘小莉打情罵悄。十根指頭扣得很緊。很緊。 彭振宇展現了生硬的笑容,道﹕「對?!顾种械哪P卻幾乎被他捏斷了。 「哥,你說得對。」笑容不自然的爛起來。 「可惜,我不多認同?!鼓莻€「他」再次呼叫「只有三人才可以脫穎而出。沒有你的份兒?!?/br> 彭振宇依然在笑。 很生硬。 考試前的一夜,兄弟二人于宿舍中渡過。 時間已是凌晨,但兄弟二人卻未入睡。 原因,李偉文主動的跟彭振宇好好的聊一下,畢竟自父親死后,兄弟二人就少了溝通。 李偉文當時就猜想,或許是父親的死對弟弟的打擊很大,因此就變得沉默寡言?;蚴窍牒煤糜霉ψx書,來報答父親。 一廂情愿的想法。 說著說著,二人的話題漸由明天的考試轉到家中的事。 「振宇啊,下星期跟媽吃一頓飯好嗎?」李偉文臥在床上,雙手后托著后腦。 「這個……你決定吧?!古碚裼畹幕貞悬c冷淡。 然而,李偉文的笑容卻很滿足﹕「好吧﹗只要你不反對就是了?!?/br> 最近李偉文甚感愉快,一來自己交了一個很美的女朋友。更重要的是,弟弟跟mama似乎已冰釋前嫌。 自父親死后,媽對弟弟的態度有少許改變,至少會要求弟弟改稱自己為「mama」,即使弟弟依然稱她為「小姨」。但二人的關係明顯比小時候好多了。不管是爸的心愿,又或是mama的腦癌近來惡化才令二人的關係改善,總之,只要是同住在屋簷下,管他的有沒有血緣,和和氣氣的相處就行了。 又是一廂情愿的想法。幼稚得可憐。 「只要你來就行了。因為,媽真的很想見一見我們?!估顐ノ妮p輕嘆氣﹕「其實,她最近亦常常提起你。畢竟,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已經是一家人喇﹗我想媽對你的心病早就好了?!?/br> 李偉文忽然止住說話,良久滿有傷感的道﹕「畢竟,她時日無多。再恨你,亦很無謂。你喊她一聲媽,亦無不可?!顾肱P了身,伸手入背包中取了兩張黃色的三角形紙。 彭振宇見罷,問道﹕「那是甚么?」 「媽幫我們求的幸運符,希望我們的考試會成功?!估顐ノ臉幼雍芨屑びH恩,珍而重之按在胸口上。笑道﹕「我跟媽說啊﹗我們是天才,學系中已經無人能及。哈佛大學的大門早已為我們打開了呢﹗」 兄弟二人笑了一笑。 彭振宇笑得很勉強。 「那……小姨的病最近怎了?」彭振宇。例行公事。 李偉文沉寂半刻﹕「不樂觀?!?/br> 「活該?!埂杆古d奮叫著。 「所以,我才如此渴望我們一家人可以好好的吃一頓飯?!估顐ノ臐M有傷感的續道﹕「媽已經時日無多?!?/br> 李偉文算著手指,似乎在算算mama的剩下的日子。一股悲意就涌上心頭。 「幸好,還有這個弟弟。」他心中感激的暗道﹕「即使媽走了,我亦不至于孤獨在世。」 李偉文良久,又道﹕「分享些開心事吧﹗」他笑笑﹕「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們四人都可以一起追尋理想啊﹗所以啊,明天的考試大家要努力呢﹗」他向另一方臥在床上的弟弟比了個姆指。 兄弟相對而笑。 但彭振宇的笑容很生硬。 李偉文兩眼大發異彩,流露出無比自信,樣子看上來就好像熱血漫畫里的主角。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么?」李偉文笑笑。 很土氣的說話。彭振宇心想。 「記得。那時我們還只會拿汽水、踢足球的野孩子?!古碚裼畲蛄藗€呵欠。 「哈,我們三個人那時還蠻幼稚的,長大后想當改變世界的英雄。但想不到,我們現在所走的路,就正正履行我們的約定。」 當個造福世界、回饋人類的科學家。 「嗯。那時大概被超人片集影響了吧?」彭振宇淡淡的說道。 「哈……」李偉文笑得很開懷﹕「我才不理會喇﹗總之你跟阿剛是我的好戰友﹗共同進退。上天,對我不算太差吧?有個好弟弟,跟弟弟一起追尋理想是多么幸福的事﹗」李偉文按不住,笑聲很大,很滿足。 「我也很幸福,有哥哥一直照料。」皮笑rou不笑。 彭振宇的回應往往表現得很冷淡,漸漸的就只有李偉文說過不停。 「哈﹗真的很期待啊﹗外國的大學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嗯?!?/br> 「聽說,外國的學者很有魅力呢﹗」 「嗯。」 「真想在他們身上得到很多很多的知識﹗」 「好。」 「然后學有所成,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學者。」 「一起努力。」 「我真的很希望我們兩兄弟可以頭戴四方帽,再擁著mama一起影畢業相啊﹗這是媽最想看見的﹗」 「……」 「然后……就跟小莉開展我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呼……」 「哈﹗說起來,還真多謝阿剛把我將小莉撮合一起呢﹗」 「……呼……呼……呼……」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振宇……?」 李偉文張望對方,見弟弟已經呼呼大睡。 「你一定悶累了吧?從小到大,你總是被我呢呢喃喃的哄入睡呢﹗」李偉文笑了一笑。 見弟弟的被子被踼開了半張,他動身上前,將手中的其中一張幸福符放入弟弟手中,道﹕「唉,即使長大了亦不會自己蓋被子??偸且襾韼湍愫煤玫纳w被子?!顾麑⒈蛔又刂氐纳w在弟弟身上,語調很溫柔﹕「要是著涼了,明天可真慘呢﹗」 李偉文鑽回自己的床上,輕輕細語﹕「要是到了外國,沒有哥在,你定會天天著涼吧﹗」 李偉文咀角帶有笑意的閉上了眼,他笑得很滿足。明天,又可以跟弟弟一起奮斗。 「明天加油啊﹗」 彭振宇知道。 他非常知道,哥哥對他所做的事。 沒有誰人會比哥哥對自己更好、更疼自己。 從小到大就是如此。 良心,天天在責備他。 竟然天天盤算要行出這一步,傷害最疼自己的哥哥。你慚愧嗎? 對。他很慚愧。 沒有人知道,每每他入睡前,都總會被良心痛罵一番。 今晚也是。他已淚留滿面。 事實上,彭振宇亦是痛苦的一方。 自父親死的一天,他就被迫背上一個任務。 是那個「他」強加在他身上的任務。 「要令那個女人終身痛苦﹗就得要從他的心愛兒子著手﹗」 「我辦不到﹗」 「不﹗你可以做得到﹗你記著,母親是被他們悶悶的鬱死﹗別忘記你的使命﹗」 那個「他」每每在彭振宇作出決定之時,就潛入他的腦中、鑽入他的夢中,化身成夢魘,去咒罵﹗去抹黑﹗去扭曲哥哥對他的愛。 每當彭振宇的信心被打出缺口時﹗「他」就成虛而入。 彭振宇看見自己站在一面鏡子前,但倒影卻是一個戴起磨沙玻璃面具的人。 夢魘。 「只欠一步。你就會看到那個女人痛哭的樣子。 這是你一直以來最想看見。明白嗎?」 「我明白。」 夢醒。他張眼。 哥,已呼嚕呼嚕的酣睡。 他動身。下床。 兩眼茫然。 悄悄的走近哥的床邊。 蹲下。 在哥的書包中左抄一下,右抄一下。 抄出了一張準考證。 嗤﹗準考證被一分為二﹗ 疊起。 嗤﹗二分為四﹗ 嗤﹗ 嗤﹗ 嗤﹗ 嗤﹗ 直至成為一片片的廢紙碎。 呼,彭振宇吐出濁氣。彷彿完成了艱鉅的事情。 然而,他再次聽見良心的痛罵。 彭振宇永遠都不能忘記那一天哥哥的哭聲是多么的悲壯。 哥哥跪在試場外整整的哭了兩個小時,幾乎哭至休克。 明明成功就近在趾尺。可是就只是欠了一張入場卷﹗ 簡直可笑到極點﹗ 哥哥很不服氣﹗ 輸得很不服氣﹗ 「為什么?」此三個字在他腦中不停盤旋。 但就是想不出原因﹗只會惱自己粗心大意,將準考證丟了。 這理由合理嗎? 但,他竟不去懷疑最疼的弟弟。 不懷疑。只因信任跟愛。 這一年,彭振宇第一次做出邪惡的決定——傷害最疼自己的人。 接下來的,更加有第二、第三……很多很多很多次。 明年夏天。 美洲的陽光比香港的更為耀眼金黃。 外國的大學中,即使是呼吸亦感受到當中的輕松學習氣氛。 學者亦甚具魅力風范。 而彭振宇等人亦于這一年認識了恩師羅約翰教授。 很幸運,教授跟彭振宇等人有著同一個的科學理念、偉大的理想。因此,教授很喜歡他們,就如一個爸爸疼惜他們。 當中他最疼的就是彭振宇,但只很單純的因為彭振宇多方面都跟自己的兒子很相似。 而彭振宇因為從小就失卻父愛,面前這個擔當父親角色的教授。漸漸的他將對父親的敬畏就投射在教授身上。 羅約翰教授時刻的教晦,令心中那個「他」漸漸的止住了聲音。 難道已被渴望已久的父愛感化? 未必。 私慾,會令「他」再次甦醒。 男女朝夕相對,很容易地產生出一種化學作用。 那叫「日久生情」。 更何況早已發生曖昧行為的男女呢?他們之間的化學作用就更為激烈。 彭振宇跟他的掛名嫂子潘小莉。 說實在,二人早在中學認識。那時彭振宇第一眼看見潘小莉,就被她那美麗的眸子擄獲了自己的心。 李偉文也是。 兩兄弟同一時間愛上了同一個女孩子。 但李偉文表情得很從容,只因他性情比較大男人,覺得手足之情比任何都重要。 相反,彭振宇卻因此而被「他」唆擺。 「將她奪去吧﹗」 今天,二人天天朝夕相對,「他」的聲音更是很大很大。 夕陽西下。 金黃的陽光將校園緊緊的包圍,有一種浪漫的詩意。 彭振宇和潘小莉很喜歡在露天茶座一邊享受香濃的朱古力咖啡,一邊溫習功課。 天天如是。 每每到黃昏之時,露天茶座旁的湖面就會照得金金黃黃,微風吹過更是令湖面閃閃生光。 如此的美境襯托,潘小莉的樣子竟然美了多倍。 不需要濃妝艷抹,只需平凡的素顏。微風吹過,她的秀發柔柔飄起。隨風而來,是她那令人難以忘懷的體香。 潘小莉托著下巴望著湖泊,一面思鄉的愁懷。 素手將秀發輕輕撥去耳背,惹人憐憫的感覺。 彭振宇早就不能集中在書本,目不轉晴的看著對方。 此時,他發現潘小莉的身材比中學時更加豐滿誘人。 糟了。彭振宇有點情不自禁。 潘小莉漸漸的感到很不志在,緩緩的回望彭振宇。 「怎么老是看著人家?」潘小莉嘟起了紅紅的小咀﹕「我……我的臉臟了嗎?」 彭振宇不語,二人對望良久。 有人說過,要是一對男女之間只存有普通的朋友關係,兩人是不會對望超過一秒鐘。 可是,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彭振宇跟潘小莉足足對望了三十秒。 二人不再說話,因為眼神之中已經交流彭振宇想表達的一切。 「喂。我好歹也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啊﹗」潘小莉聲音很嗲,輕輕的咬咬潤澤的下唇。 「哥哥不在。」彭振宇抓起了潘小莉的手﹕「但他交代過我,要好好的照顧你?!?/br> 潘小莉乍作難為情的別過了頭,良久才回眸一笑。 「你想怎樣照顧人家?」桌底之下,潘小莉悄悄的脫下鞋子。雪白的長腿,在彭振宇的小腿上游走。漸漸的放肆,來回不定的想進入男性的禁區,試探對方的本能慾望、道德底線。 「來我宿舍吧。」彭振宇。 「他」又再次唆擺。 李偉文不在,寂寞的潘小莉只好搭上他的弟弟。 事實上,潘小莉早就仰慕彭振宇。她本身就相當之傾慕比她聰明能干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她本性就是yin蕩﹗彭振宇絕對能滿足到她。 因此二人的關係發展甚是迅速,由地下戀情,極速發展成床上rou搏纏綿的關係。 即使李偉文于第二年來到美國,二人的關係仍未終止。 第二年。人來人往的機場。 「我足足等了一年﹗我終于可以見你了﹗小莉?!估顐ノ姆畔滦欣?,將女朋友擁入懷中﹕「這三百六十五日我等得很苦?!?/br> 「阿文啊。你抱得我很緊﹗」潘小莉臉色不悅的將他推開。 「怎么了?」李偉文笑笑,再次抱起潘小莉﹕「你不太習慣吧?」 「對啊﹗從前你不會太粗魯的?!古诵±蚩嘈?/br> 「抱歉。因為我真的很想你﹗」 彭振宇看見二人相擁一起,心中更不是味兒。 「哥,我幫你拿行李吧﹗」他笑笑,拿起了李偉文的行李,拉著李偉文臂膀﹕「哥,快點吧﹗阿剛在餐廳久候,慶祝我們三兄弟可以一起奮斗呢﹗」 李偉文大喜,就搭起彭振宇的肩膀笑道﹕「對啊﹗今年是奮斗的一年﹗我等了很久啊﹗」說著說著,他竟然將潘小莉丟下,自己跟彭振宇漸漸的遠走。 彭振宇回望,見潘小莉反而笑了一笑,感激他將李偉文引開。飛吻。 李偉文心中很興奮。眾人皆醒他獨醉。 女朋友早已跑得遠遠。 后來,李偉文亦感覺到他跟潘小莉二人之間的感情已變質。 那一晚,李偉文特意約潘小莉到她最喜歡的餐廳,好好的談談二人的關係。 他早就猜想,他們二人之間定是出現了第三者。 李偉文相當之明白事理,自己不在她身邊足足一年多。她亦是人,也會寂寞。這一年來結識了新男朋友亦可以理解。 可是,他就是不明白。 潘小莉的新男朋友竟然是自己最疼的弟弟﹗ 那一晚,他幾乎要崩潰。 幾乎要動手狠狠的毆打弟弟。人生中第一次有這個想法。 但,他沒有。 他很重視手足感情。更何況他一直很疼愛弟弟? 不值得。 不值得。 不值得。 他心中斷吼著此句,一股勁兒跑回宿舍。 冷靜過后,李偉文細細思考,從一開始分咐弟弟去照顧潘小莉會不會個蠢到極點的做法? 不會。 不會。 不會。 他們二人一定是因為日久生情。又剛好小莉感到很寂寞,二人才會走在一起。嗯﹗沒有錯的﹗一定是這樣的﹗李偉文一直這樣催眠自己。 可是良久,他回想弟弟也是喜歡潘小莉。 想著想著,他竟然回憶去年準考證突然遺失的事件﹗ 該不會是弟弟早就想我不能入讀哈佛大學,好讓他可以跟小莉朝夕相對。李偉文心中大駭。 不不不﹗ 一定不是這樣﹗李偉文大呼叫﹗ 可是,他不由自主的將遺失準考證跟這次事件串連起來﹗ 不難看見當中的是環環緊扣﹗ 他的心忽然又驚又怒。 「我被出賣?!估顐ノ谋罎⒌谋痤^來。 事實雖是殘酷,但他非接受不可。 潘小莉喜歡比自己能干的男人,李偉文很明瞭。 「只要成為一個超凡卓越的男人,小莉會回來我身邊了﹗一定會」﹗李偉文心道 李偉文下定決心,一定要比弟弟能干﹗ 此時,他尋回小時候妒忌弟弟的黑暗人性。 當時是愛將妒忌抑制。 但現在又代表著甚么? 兄弟決裂? 才不。 這只是伏線。 因為接下來才是令二人永遠決裂的導火線。 那天,李偉文終于明白,弟弟為什么要這樣傷害自己。 「呃……振宇,我是哥。媽的情況不樂觀,我現在先回香港……。是這樣的,醫生說要動手術,可是費用很貴,哥……哥很想……唉……還是算吧﹗一切在我回港才說,稍后再聯絡你。」 嘟﹗ 彭振宇放下手提電話,電話上面顯示出剛剛的口訊是發自十五小時前。 十五小時前,他在做甚么? 大概又跟潘小莉纏綿了一夜,又或是其他更荒唐的事。 只知道,他的頭痛得快要裂開。酒精的負作用。 而這十五小時之內,一共有十個來自李偉文的語音口訊。 首先,是李偉文交代了已經到達香港,趕去醫院途中。語氣有點急,似乎跑步中,可能是在追截計程車。當中,李偉文吞吞吐吐的要求彭振宇幫忙,可是就說不出到底要幫他甚么。然后丟下一句﹕「請即覆機?!咕蛼炝司€。 兩小時候后,第二個口訊。李偉文有點嗚咽著,聽得出他是強行冷靜下來。交代他母親情況可能熬不過三天,非動手術不可。他抖了大氣,終于將要求彭振宇幫忙的事情說個明白﹕「振宇,我需要你的獎學金來支付手術費。請你存入我的戶口,事成后我一個不少的還給你。請即覆機?!箳炀€。 彭振宇呆了。 心中起了極大的爭扎。 可以拯救小姨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救,不救? 這下可不是說笑,始終是涉及人命。 想到此處,他就想即時回電給李偉文。 可是,他的手卻停在手機之上。心中猶豫不定。 「他」于彭振宇心中再次呼叫吶喊。 聲音在他腦中盤旋。 放在桌上的相架,平滑的鏡面似乎反映出那個戴起磨沙玻璃面具的「他」。 「他」竟然在指罵著。 「不﹗你要知道,這個機會你已經等了很久﹗足足已經等了十五年﹗」 彭振宇的手成了抓狀,良心的催動下就想將手機抓起。 「不要前功盡廢﹗你心底最想看那個女人死的﹗你最渴望﹗」 又止住。 就在他良心跟「他」交戰之時,桌上來了微微震動,連帶著手機的聲響。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李偉文的來電。 手機的震動功能,此時震動頻律彷彿比平常急了數倍。乍聽之下,就像是敲門「各各各各各﹗」聲,是那么令人心悸﹗ 同時令彭振宇想像得到哥哥就在門外下跪、磕頭、苦苦哀求他 兄弟情深。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即使女朋友亦被他搶過來。哥亦已經原諒他。 他亦可以原諒小姨么?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時間在倒數中。 響聲愈來愈急,意味了哥哥心情好比熱窩螞蟻。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接還是不接? 救還是不救?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彭振宇拿起了手機。 按了一按。 響聲于空氣中疾止。 他放下了手機。 停止通話鍵上深深的烙下了他的指紋。 「干得好。」 接下來的時間,彭振宇的書房中充滿了電話的聲響。 不論是房中的固網電話或是手機,通通的在半個小時內就響鬧一次,恰似永不休止的交響樂。 彭振宇鑽入被窩中,充耳不聞。 悶悶焗焗的過了嘈吵的晚上。 一星期后。 上學的途中。 哥哥神色朝悴的在巴士站等候著彭振宇。 像鬼一樣,眼圈黑得令雙目無神,似是有一股怨念包圍著他。令彭振宇心中毛毛的,當然,他對哥哥一而再而三的傷害更是令他不感再直視哥哥。 罪的原故。 兄弟一見面,李偉文緩緩的向彭振宇走去。 一雙黑眼圈的中央,是紅根滿佈的眸子,臃臃腫腫的,似乎是因為哭得太厲害。 但。 「嗨﹗」出奇地,李偉文竟然……笑? 很親切的笑,但看得彭振宇不寒而慄。 「振宇,吃了早餐么?」依舊親切地慰問。 「啊……仍未。」彭振宇有點不知所措,事實上他早就吃了早餐。 李偉文笑笑,就緊搭他的肩膀﹕「好得很啊﹗我倆亦很久沒有一起吃早餐了。」 說罷,他跟哥離去。 彭振宇首次感到肩上那隻哥哥的手,竟然有一種橫蠻的感覺,似乎想把他的肩握碎。 彭振宇跟潘小莉喜歡去的露天茶座。 依舊的位置。 同樣的境色。 然而,彭振宇的對方卻換上了哥哥。 彭振宇面前的咖啡早已涼了,李偉文的吐司上的牛油亦溶得化開、凝固。 二人就是寂寂不語的對坐,足足半小時。 這種肅寂的對峙,令彭振宇快要窒息。 他知道,這一回哥哥一定是衝著小姨的事來找他。 「都涼了?!估顐ノ南仁谴蚱瞥聊s「咖啡涼了,不好喝,換掉吧?!估顐ノ男π?。 彭振宇內心又涼了半截。 「哥,你找我有事吧?」彭振宇抖了大氣﹕「小姨她……怎么了?」 李偉文望向湖邊,淡淡的道﹕「我早就說過,我很高興有個好弟弟?!?/br> 滿諷刺的一句。 「我從小就想,我一定要給他最好的。」依舊望著湖邊,白露飛過。 「盡管,我們的血緣不是一樣?!顾仡^,拿起刀叉,輕輕細細的切著涼了的吐司?!傅职终f過兄弟要相親相愛。兄弟感情如同手足,不可分割?!?/br> 咚﹗咚﹗咚﹗咚﹗四響。 四條被烤焦的麵包皮被切離了。 代表了甚么? 李偉文抬頭又跟弟弟笑笑。 「弟弟很好,讓我明白,人類原來可以如此jian猾恐怖?!惯攘丝诓?,再切。 「即使一同生活了十多年,到最后居然可以恨下心腸,將這段十多年的感情徹底遺忘。」吐司被切了四小份「就只因為單單的『恨』,連最疼的人都可以傷害?!?/br> 「黑暗的性情會令人性徹底扭曲,今天我終于領悟了?!估顐ノ乃粏〉男α?,笑得很滿足。 彭振宇的心卻很冷很冷很冷。 笑聲之中,他感到李偉文的眼睛深處似乎有一股怨恨要涌流出來,眼角掉下了一串淚水。 「託你的福,mama她死得很安祥。」 李偉文邊哭邊笑地離去。 吐司已被切得七零八落。 原來,偽裝在笑容之下的怨恨,是最恐怖,最令人不能忘記。 ========== 咚﹗ 我軟弱無力的倒在地上。 似乎是將精神用得太盡。 難怪的,一時間尋回了十多年來的記憶,大腦就像汽球,被記憶充得滿滿。 心情亦漸漸波動起來。 李偉文……哥,我欠他真的很多。 疚意從心而起,然而卻被另一種感覺淹沒。 是憤怒﹗ 一切的事情都是由「他」唆擺我﹗ 而此時,四周如歐陸古堡的通道忽然起了莫大的變化﹗如水一樣起了片片漣漪。 四周突然靜止,我一張眼,竟變成了長長的走廊。指細一點就是一條實驗室的走廊。 此時,我心中雪亮。 從前,我走過這條走廊,每每就當我睡夢之時。 心中往往會憤怒起來,原因,就是「他」。夢魘。 而當我走到一個實驗室前,我會將門狠狠的踢開﹗斥罵他收手、停止一切研究﹗然而,每次我都會輸給「他」,甚至漸漸被「他」控制起來。 「收手﹗」 這次亦不例外。門已被狠辣的踹開。 情景怪異,四周沒入黑暗之中,只有一張實驗桌被照亮了光,彷彿是舞臺上的射燈。 一個如鬼如魅的身影從黑暗之中現身于桌前,然后手法純熟地使用置在桌上的各種精密研究儀器。 「他」。磨沙玻璃面具。夢魘。 「終于都來了么?」 「他」的聲音,陰陽怪氣。 磨沙玻璃面具后的五官糊在一起,只見一張說話一開一合的咀。 我握著拳頭,慢慢的走到他身前。 「小時候的記憶很精彩吧?嘻嘻?!?/br> 糊了一團的眼睛向上揚起。 「一切都是你唆使的﹗」 「對﹗因為我支配你的黑暗人性。我就是你的夢魘﹗」 「說﹗我還干過那些怪事來?」 「他」攤了攤手﹕「很多很多。但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卻在我這里?!埂杆怪噶艘恢缸约旱哪X門。 我最渴望知道的,就是我昏迷之前,喪化事件的來龍去脈。 那段時間,就是「他」在唆使我做盡所有壞事﹗ 現在亦只有他才知道當時的記憶。 「揭起我的面具。從我的瞳孔穿入腦海中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緩緩的提起了手,解及了冰冷的面具,一小寸一小寸的揭起。 揭開﹗ 面具之下,竟然是我自己。 是邪惡猙獰的自己。 他的瞳孔已擴張,我倆的眼緊緊的接觸。 霎時間,一股兇猛的力量澎湃涌泡到我腦中。 我看見了。 看見了昏迷前的事。 甚至,更遠更遠的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