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他沒牽著因果。 放學(xué)了紅燈作對起來了,一條一條地攔著。 手心里沒有他的溫度,有些不習(xí)慣,因果偷偷拉著他的袖子,他發(fā)現(xiàn)了,但沒做什么。 “帶手機了嗎?”他望著紅燈問。 因果把手機從口袋里拿出來,“你要拿回去?” 他接過了原本就是自己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輕輕搖了搖頭,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 “媽,”他說,“我手機壞了。” 一下刺耳的罵聲從那端傳來,他不自覺移開了手機,都不需要開免提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這個敗家子,才剛買多久?” “白阿姨發(fā)酒瘋給我摔了。”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聽著背景音里模糊的男聲在安慰她。 良久,她壓著火氣說:“知道了,會送家里來的。” 掛得很快,嘟嘟嘟的忙音,把他接下來的話扼死在搖籃里。 他給手機熄了屏遞回給因果,這時候綠燈亮起,她嘲弄地說:“我們不會是同一個媽吧?” 忠難垂下眸看她拉著自己袖子的手,忽地攬過她的肩膀讓她貼緊了自己,“過馬路了。” 他的體溫滲了進(jìn)來,讓人覺得無比安心,即便冷得凍住所有的話語。 進(jìn)了家門他習(xí)慣性地蹲下身給她脫下鞋子,習(xí)慣性地問她要吃什么。 因果拉下一直都遮到脖子的拉鏈,鎖骨間的牙印和吻痕還醒目地鋪在上面,她隨手把校服一扔,短袖之下兩條手臂都包扎上了繃帶,連帶著左手一起,好像那兩條手臂都不屬于她自己,除了仍然鮮活的右手掌。 “我不想吃。”她還沒穿上拖鞋,腳上也纏著繃帶,但已經(jīng)全然感覺不到痛地走去沙發(fā)上坐下,拿出手機開始百無聊賴地刷著。 忠難把鞋子放進(jìn)了鞋柜里,拿著她的兔耳朵拖鞋走到沙發(fā)旁蹲下身,邊給她穿上邊說:“你早飯也不吃,中午就喝了一碗湯,但也沒喝多少,晚上再不吃明天就該給你收尸了。” “那你記得給我挑一個漂亮一點的骨灰盒。”她隨性地刷著手機,話音剛落腳腕上就一陣緊束,她移開手機去看,忠難無非就是又?jǐn)[著那張臉抓在她腳腕上。 因果臉上那楚楚可憐的妝還沒完全落下,即便她現(xiàn)在一臉面無表情,面上看還是委屈巴巴,他松了手起身,撂下一句“沒可能”就進(jìn)了廚房。 “小氣。”但她確實餓了,雖然身子本來就單薄,但胃里一點東西都沒有的感覺還是在的。只不過單純想不順著他來罷了。 他做完飯菜也沒喊她,就自顧自吃了些,因果聽見他的腳步聲靠近,以為他要強迫她拉她去吃飯,條件反射地往后挪,但他只看了她一眼走去臥室說:“我洗個澡,你要吃就吃,不吃的話——”他頓了一下,“我就把你送醫(yī)院去。” 因果聽到醫(yī)院兩個字倒真的有被嚇著,但她還是縮在沙發(fā)上,瞪著從臥室里拿著小熊睡衣出來走向廁所的忠難,他耳朵上的圓環(huán)耳釘搖搖晃晃的,黑長袖撩起來到手肘露出蛇尾,一聲關(guān)門聲,她愣在原地。 等一下,現(xiàn)在是不是能跑? 或者打110? 她手機上已經(jīng)按下了三個數(shù)字,但撥通鍵一直未能按下。 到時候反而是自己被送進(jìn)精神病院了該怎么辦? 她咬著指甲,更多是咬著指rou,焦慮不安地發(fā)呆。聽著廁所里響起的水聲,與只要一推開就能逃走的門,或是那一打開就能跳下去的窗,似乎到處都是出口,但她縮在沙發(fā)上,卻一步都踏不出去。 出去了能去哪兒? 跳下去又沒死怎么辦? 她的后顧之憂太多了,以至于這滿是出口的監(jiān)禁都變得疏而不漏。 肚子發(fā)出咕嚕咕嚕的叫聲,叫囂著該吃點東西了,哪怕一點。桌上的飯菜香味鉆進(jìn)感官,變得異常誘人,她食欲很低,可身體實在是忍受不了了。 她踩下地,躡手躡腳地走到餐桌前,往后看了一眼廁所的門,水聲嘩嘩的,她突然徒手抓起一塊紅燒rou,褐色的湯汁把她白皙的掌心都染上了色,她的暴飲暴食就像平生從未用過筷子的山頂洞人,抓了一把菜一把rou的就捧在手心里躲到桌子底下狼吞虎咽。 她根本不敢坐在椅子上吃超過白宵規(guī)定的飯量,她總是半夜偷偷去把冰箱里的剩菜拿出來,也不敢用微波爐熱,就吃著生冷的、梆硬的食物補充活下去的能量。 當(dāng)然她不可能會把這些事告訴警察,因為在她眼里這不是虐待,這只是為了讓她更漂亮。 因果吃完覺得更餓了,于是又抓了一把在手心里,剛剛坐下來要進(jìn)食,背后門突然一開,她心臟驟停,靠著桌腳一動也不敢動。 忠難頭發(fā)濕漉漉的搭下來,上身一片薄肌,毫無遮掩,只有一塊毛巾系在腰上,他打開門發(fā)現(xiàn)因果不見了,有那么一瞬的恐慌,但很快就在桌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她蜷縮起來的身影,松了口氣。 腳步聲愈來愈近,因果縮著身子試圖把手心里那一片菜給捂上。 “藏著什么?”他走到因果跟前蹲下了身。 因果使勁搖頭,還是被他掰開了手,忠難見著她手心里幾片菜葉子,油水還沾在繃帶上,臉一下就沉了下來。 因果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以往不是沒有被白宵發(fā)現(xiàn)過她偷吃,有時候是因為菜少了,有時候是直接被發(fā)現(xiàn),她被白宵打了幾十下巴掌,說她貪吃就是這樣的下場,接著再把她的手心手背全打得皮開rou綻,這樣她就打不開冰箱的門了。 “我都說了,你要吃就吃,這是干什么?”他把因果手心里的菜葉子都給抓出來扔進(jìn)了垃圾桶里,要把她從地上抱起來重新去換繃帶,她卻抱著桌腳一直說“我錯了”。 他忽然生氣地掰開她抱在桌腳上的手,強行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掙扎之中她被按在了椅子上,忠難抓著她的肩膀壓抑著怒火瞪著她說:“我不是白阿姨,你看清楚了,在這里你想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可以穿裙子,也可以化妝,你只要不自殺,我什么都能滿足你。你不想去醫(yī)院我也答應(yīng)了,你還想怎么樣?可是你覺得你真的沒病嗎?!” 因果被他突如其來的一頓責(zé)怪嚇得面色蒼白,抬眸就是他什么也沒穿的上半身,再往下看一條毛巾裹著,那東西很輕而易舉地就凸顯了自己的存在,她雙目緊縮,突然推搡著他大叫“你別過來”。 “我不會強jian你!”他直接捧上她的臉讓她直直地盯著自己的眼睛看,“但是你再這樣我必須得帶你去醫(yī)院。” 她聽到醫(yī)院兩個字就應(yīng)激,掙扎地更厲害,一邊踢他一邊喊著“你說不吃才帶我去醫(yī)院為什么我吃了你還要讓我去醫(yī)院啊!”“你那不算強jian嗎?也對,如果那算的話,可能所有人都把我強jian過了”“我都說了我沒病,你把藥拿給我不就好了嗎?我為什么非得去醫(yī)院?” “那是白阿姨的藥!又不是你的藥!”他的回應(yīng)震耳欲聾。 因果突然不鬧騰了,轉(zhuǎn)而愣愣地盯著他,“...你怎么知道?” 他的手慢慢地從她呆愣的臉上滑下,按在她肩膀上,“開藥的單子上寫的是白宵,我在她臥室里找到的。” 因果喘著氣,他見她沒話可說,便繼續(xù)說:“你沒有去做過精神科的檢查,盲目地吃處方藥會害死你的不知道嗎?” 她仰著頭,雙手按在胸口,撥弄著指甲,他頭發(fā)上的水滴一直在往下掉,掉在她蒼白的臉上,掉在她蘋果汁的嘴唇上。 “...因為感覺很好。”她渺小的聲音說著。 “什么?” “吃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好像在夢里能飛起來的那種感覺一樣,”她歪著腦袋,懨懨地說,“...你要想強jian我,給我吃藥就行了,吃完我會感覺什么都無所謂的。” 因果發(fā)抖著的手握上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腕,他沒用力,便被她輕易地抓在手里,讓他寬大的手掌按在她柔軟而平坦的胸口。 撲通撲通地跳著,好像心臟認(rèn)為它的主人在鮮活地運行著。 “你把我的藥拿來吧......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