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城之巔二
叁個月前,邊陲小鎮金州。 為取軍隊訂造的新式武器,大將軍洛安領著跟隨他多年的精銳輕騎到訪此地,算得上是鎮上許久未有的熱鬧事。可惜,在洛家軍到達的前一晚,一場伏擊卻令此地蒙上陰霾。 為保邊境安寧,每一處城鎮皆建有兵營,或大或小,都有將士把守。洛安等人的行列仍未進城,便已有求援的士兵迎面而來。兵營遭伏,死傷雖不算嚴重,但據逃出生天者描述,這一支異族隊伍與別不同,武器上覆蓋著可怖綠光,不再如以往那般以毫無人性的廝殺為主,反倒有些像是…… “法術?”聽著他的描述,洛安心中漸漸有了形象。他的發小麥迪文便是天底下最強大的法師,以國師身份鎮守四方多年,從未聽聞過有異族人士習得過半分法術。若當真被異族掌握了此等技能,多年膠著的戰事只會更為嚴峻,實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洛安急匆匆地在亂作一團的兵營里穿梭,他的副將與兵營的首領一左一右地跟著。洛安稍微查看了一下戰損狀況,吩咐洛家軍眾人去給傷兵幫忙,然后便要去查看昨夜遇襲身亡的尸體。 “啊,今晨有一個鬼鬼祟祟的法師,在對我們弟兄的遺體探頭探腦的,我們把他關起來了。”那兵營首領這才想起來這么一件事。 “法師?光天化日之下的法師?”洛安大為震驚,帶著責怪之意瞪著他,“你們還讓他給溜進來兵營了?” “不!不是異族法師!”那首領連連擺手,緊張得額前冒汗,“從外貌看,應當是,是我們的同胞!” “此處是金州,你當是那沒長翅膀也會飛的破島?法師遍地跑?”洛安推了一把那首領,示意他趕緊帶路。 暗室的門鎖著,門上只有一扇比人臉還小的小窗。洛安停在門外,先透過那小窗朝內偷看著。只見一個披著斗篷的背影,在擺滿了雜物的桌前一動不動,有些毛絨絨的腦袋略微垂著,看向桌面上的……一本書? 洛安心中有些疑惑,這雜物室里亂七八糟的東西多得是,這家伙倒是乖巧得很,啥也沒去碰,竟然在這兒讀書?他開了鎖,推門而入。 里頭坐著的那人立即站起身來,看向門口的方向。洛安這才瞧了個清楚,明明就是個粉頰圓臉的大男孩,睜著兩只明亮的眼睛,身上掛著的確實是法師常見的斗篷,沒有護甲,甚至也沒有兵器。 “你就是此處的軍營統帥嗎?”他毫無怯意,朗聲發問。 洛安瞇了瞇眼,叁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跟前,二話不說,直接按住他的一側肩頭,將他整個人給壓到了桌面上。 “沙啦——”男孩口中立刻念念有詞起來,眼中迸出藍光。 這事洛安可熟悉,麥迪文當年沒少用這些東西捉弄他。他立刻分出一只手來,直截了當捂在了男孩嘴上,將那一長串咒語給打斷,憋回了他的口中,男孩眼中藍光頓失。洛安猛力扯開男孩的一側衣袖,搜尋著他肌膚上的痕跡。 果然是那會飛的破島上的印記,這孩子真是己方的法師。 男孩嚇得不敢再動,但亦很快平靜了下來,一雙亮眸有些水汪汪的,些許懼怕之中又有著不明所以的委屈。 洛安仍捂著他的嘴,先傾身壓在他身上,然后緩緩挪開手掌,將呼吸交還給驚慌失措的小家伙,然后低聲開口:“你在老子的兵營里探頭探腦做什么,變戲法的?” “我,我叫凱珈,我是來尋我的老師的,”凱珈定了定心神,壯著膽子回答,“我老師是逆風高塔中的國師大人,麥迪文。” “你是麥迪文的徒弟?”洛安認真打量了一下他,腦中飛快思索起來。島上那群老不死的隔叁差五往高塔里塞人,這洛安是知道的,但麥迪文為人尖酸刻薄還挑剔,這洛安也是知道的。他從未聽說過,有法師能在麥迪文手下待超過一個月,總是沒幾天便被打包扔出來,更別提得到國師大人的一句承認了。此人開口就說麥迪文是他老師,實在有些稀奇,但若無幾分真憑實據,諒他也不敢張嘴就搬出國師的名諱來。 “你可知我是誰?”洛安仍然壓在他身上,絡腮胡子幾乎要蹭到他的圓臉上了。 凱珈眨了眨眼,又搖了搖頭,不像是特別害怕的樣子。 洛安抬起身來,抱著雙臂后退,給小法師留出了起身的空間,“我姓洛。” 凱珈的雙眼登時又亮了起來。 草草搭起的停尸間中,凱珈檢查著那幾具尸體。殘存的綠色血污不時從尸體的五孔中散發而出,凱珈小心翼翼地查探著,全神貫注。 洛安看著這個小法師,留神著他的神態,心中不禁想著,這看上去倒是個靠譜之人的模樣,或許麥迪文真收了他為徒,就是實在呆了點兒。不知除此之外,他是否還有些別的過人長處,能讓那老烏鴉難得地刮目相看? “的確有法術的痕跡,但我此前從未見過……”凱珈神情嚴肅,連連搖頭,“需要盡快找到國師大人!” “你是他的唯一弟子,你卻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洛安取了手帕遞給他,“連你也不知道,我們能知道?” 凱珈面露羞愧之色,微垂下頭,“此前國師大人也經常一聲不吭就離開逆風高塔,他不允許我跟隨,但多半很快就會回來。這一回,一走就是十幾天,我實在有些擔心,所以才出來尋他。” “那你又為何會來到金州?”洛安一邊領著他出了停尸間,一邊發問。 “先前在高塔的書房里,看見一個新的法術,可以依靠靈力之痕來追蹤法師的去向,我想著可以試一下,”凱珈跟在洛安身側,“沒想到直接就把自己給送到金州來了……我也還沒想明白……” “在書房里看見的新奇玩意,就敢自己一個人使出來?看來你不單是個變戲法的,還是個書呆子。”洛安忍俊不禁,走到自己的坐騎前面,伸手撫著馬兒,“那你怎么不用這個法術,再把自己送回去?” “……我只記得來的法術,回去的,”凱珈聲如蚊蚋,“記不清了。” 洛安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行啊,現在是那老烏鴉丟了,你也丟了,你們兩師徒互相找不著,還在我這兒攤上這種怪事了。” 凱珈忽然又鼓起勇氣,正色對他道,“洛將軍,我雖長住瀑城之巔,但一直心系天下蒼生,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竭力相助!” “你竭力相助?”洛安幾乎要忍不住,要再向剛才那樣壓倒他一遍,非叫他知道什么叫世途險惡不可,但又瞧見他神色堅定,毫不畏懼,心里既是無奈又有些欣慰,“罷了,如今找人要緊,先把你那到處抖擻羽毛的烏鴉師父給找到再說吧。” “其實我也可以變烏鴉的……”凱珈小聲嘟囔,洛安并未聽見。 洛安正朝不遠處招手,立刻有人牽了另一匹馬過來,韁繩遞到了凱珈手里。 “隨我們一同回瀑城吧,無論如何,此處的軍情都必須立即上報,我要進宮面圣。”洛安接過下屬遞來的些許干糧和水,系在馬背上,然后便準備翻身上馬,“我看你還是與我同行,先回瀑城再說吧。搞不好你師父其實已經回去了,發現你獨自偷跑出來,說不定會大發雷霆呢。” 凱珈聞言,笨拙地也跟著上了馬,隨他一路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