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后無雙十二
翌日早晨,易花都醒來時,發(fā)覺自己竟然躺在東來殿里,足足愣了半晌才憶起昨日之事來。 侯著他的居然是陳田,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是“恭喜小將軍”,手里捧著嶄新衣袍,另易花都不免尷尬。當然,他心中亦明白嚴從化對他的情意,畢竟陳田極少不隨圣駕而去,現(xiàn)在嚴從化自己去朝會,卻留陳田在此照看自己。這等恩寵,他若是還不領情,那便是不識抬舉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今早嚴從化睜眼時,見到已轉過身來,縮成一團依偎在自己懷里的易花都,幾乎有了要取消今日早朝的念頭。他瞥見易花都露出來的一側肩頭肌膚,上面還有自己昨日情動時捏出來的幾道指痕,令他有些心疼之余,又不免思忖,那點兒鹿血果真有如此效果嗎?怕有效的只是身前這人,令他沉淪至此,若易花都愿意長留宮中,真不知會給仁合添多少個皇弟皇妹來。 但身為一國之君,這點兒自控力還是有的,嚴從化咬著牙招呼陳田入內(nèi),全程梳洗都不準他吭一聲,生怕擾了夢中的易花都。 今日朝會結束得也算早,嚴從化剛進殿不久,御醫(yī)后腳便到了。在圣上面前,老御醫(yī)打起十二分精神,花了比尋常更長的時間給易花都細細檢查,除望聞問切以外,還對他腰腿舊患稍做推拿。 “回秉陛下,易副將早年兩處傷患,雖早已痊愈,但畢竟傷筋動骨,又都傷在發(fā)力時易觸發(fā)牽引之處,不可掉以輕心。易副將是初產(chǎn)頭胎,產(chǎn)程定有阻滯,舊傷又添其施力不便。為免難上加難,老臣懇請易副將日間多行走動鍛煉,相信會大有裨益。以易副將之體魄,定能順利誕下胎兒。” 嚴從化正要答話,卻被易花都搶了先:“御醫(yī)話中未提及胎兒情況,想必一切無礙?” “如易副將所言,一切無礙,胎兒強健穩(wěn)妥。” 易花都這便放下心來。嚴從化揮手遣退御醫(yī),一面將易花都抱緊自己懷里,一面對陳田發(fā)令:“你去將往御花園的三條道都探一探,若無要事,便叫他們都回避了。一會兒,朕同小花兒走走去。” 他又將手掌輕蓋在易花都腹上,極輕柔地撫著,“幾個哥哥jiejie,無一不在娘胎里就令朕憂心。最好這個小不點,是個懂得心疼娘親的乖孩兒。” 易花都見他神色輕松,看著像是個可舊事重提的好時機,便稍微放軟身段,輕輕倚靠進嚴從化懷中,“陛下……” “嗯?”嚴從化抱著他,雙手都搭在他孕腹之上,摩挲著新衣之下的薄薄肌膚。 “關于宮中幾位娘娘,昨日陛下說了,有意籍此整頓前朝政務,那便不是臣能多舌之事了,一切全憑陛下定奪。但是,皇后娘娘……”易花都說得有些心虛,將半張臉埋進嚴從化的衣襟之中,“還請陛下顧念舊情,三思慎行。” 嚴從化沉默片刻,才安撫狀地拍拍易花都的背,“那你自己呢?朕沒有你想的那么沖動,自不會貿(mào)然對皇后如何,只是你愿意與皇后以姐弟相稱,留在宮里陪著朕嗎?” 這一回,輪到易花都沉默了。 正巧,陳田送了煎好的藥來,又道去御花園的路已清理妥當了。易花都一言不發(fā)地喝干凈藥,任嚴從化溫柔摟著他,兩人往園中散步去。 沿途確實十分清凈,為回避圣駕,連尋常料理花草的園丁都被陳田預先驅散,一路上除了他們以外,再無旁人。 易花都隨著嚴從化,由東來殿慢慢行至湖邊,心中亂作一團,美景入目也皆糊作一團,不知眼前為何物。甚至行至小庭準備歇息,也是嚴從化輕聲提醒他留神臺階。 看著他一身明黃,眉眼間散去不少平日里的威嚴肅穆,對待自己全是溫情脈脈與小心翼翼,易花都幾乎說不出一個“不”字。但當腹中胎兒輕微蹬踢,動作頂?shù)米约盒念^酸軟,易花都環(huán)顧四下,花團錦簇,雕欄玉砌,事事金貴,樣樣奢華,心中又難免憂傷。 “我不愿意。” 易花都望著嚴從化的背影,終于輕聲答道。 “并非我不懂陛下心意,今生我已有幸替陛下生兒育女,昨日又聽君一諾,其實什么都值了。”易花都淡然敘道,“但我易花都是將門之后,絕不貪圖榮華富貴,躲于庭院中茍且偷安。請陛下許我三年,在誕下龍裔之后,準我回西漠軍中,建功立業(yè),圓父輩遺愿。三年后,我自當回宮長伴陛下。” “三年時間,便能讓你愿意與皇后共事一夫了嗎?”嚴從化未回過身來。 “待我歸來之時,我亦不要高官厚祿,不要厚典冊封,只做陛下跟前一侍衛(wèi),終生仍以君臣相稱。”易花都如此答道。 嚴從化久未應聲。易花都不敢追問,但心中已漸堅定下來,不論圣意如何,這已是他最后的答復。 他希望嚴從化能明白,他愿以一生的光景去報答君王垂愛,但他亦有他的堅持。 “朕明白了,你的意思……”嚴從化深深嘆息,“自古情義兩難全,偏偏你要朕死后,要么只與你一人合葬,要么只要你一人守靈。” 易花都聽出了他話語中的為難與傷心,不免隨他一同凄愴,低頭不語,只安撫著不滿動彈的胎兒。 “小花兒,過來。”嚴從化稍側過身,朝他伸出一臂。 易花都抬起頭來,正見嚴從化不知何時隨手拈了一朵花兒,正夾在他指尖,點點緋紅,甚是嬌艷。 他朝前兩步,恭順垂頭,隨后有感嚴從化抬手撫他耳畔,手背在他面頰上輕輕一蹭,然后將那朵花兒放在了他耳后。 一如當年。 “朕昨日才說了,你想要的,朕一定會給你,難不成今日就食言?”嚴從化在他額上落下一吻,“你今晚仍留在東來殿,朕就都答應你。” 易花都又在東來殿留宿兩夜,后來仍是回菲薇閣了。他說,此前從未有過如此規(guī)矩,他這么夜夜霸占龍床,太過不敬。 嚴從化拗他不過,也就隨他回去了,但每日下了朝后便往菲薇閣去,東來殿也不回了,一日三餐與夜里歇息都留在那處,偶爾還帶著政務去處理。 每日陳田都在御花園中來回跑,時時提點下人們莫要沖撞圣駕,就是為了能讓易花都在園中候著嚴從化,待他下朝了,兩人專揀著僻靜陰涼的小道散步,花上大半個時辰才繞回菲薇閣。之后,情到濃時,少不了在床上胡天胡帝地鬧著,有時還是易花都主動去勾嚴從化,事后又喘著氣抱怨腰疼腹悶,又要勞煩陳田去請御醫(yī)來瞧瞧。 兩人初坦心事,一時好得蜜里調油,數(shù)月光景轉瞬即逝。易花都已邁入孕期尾聲,身子漸重,周身也處處不適起來。嚴從化日日與他作伴,對他身上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看在眼里,卻也無可奈何,有時甚至覺得,只是因為自己在身旁,他不愿自己擔憂,大多數(shù)時候才都在強打精神。嚴從化知道逼他不得,只好白日里多去別處轉轉,留了陳田在菲薇閣中照看。 這幾日,御醫(yī)已有數(shù)次提點,產(chǎn)期將近,估計隨時都有可能發(fā)動。嚴從化為了讓易花都好好睡個午覺,自己去了書房,但總覺心緒不寧,來來回回盯著那幾行字也看不進去。此時,恰有往南方諸省視察的官員回京前來述職,嚴從化召他們?nèi)雰?nèi),細聽數(shù)月來各地見聞回報,聽了約莫有兩個時辰。 直到陳田唐突入內(nèi)打斷,嚴從化立刻便知,菲薇閣那邊有動靜了。 —————————————— 下章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