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臺
德子再次醒來是在辰巳的懷里。 男人抱著她在田野中穿行,月色皎潔,夜風拂過麥田,一片黑漆漆的綠此起彼伏。田間的夏蟬鼓噪著,前方不遠處便是祖母廣澤家的屋子,昏黃的燈光下幾只蛾蟲撲扇著翅膀。 冰冷的老宅里黑沉沉的,沒有燈火的跡象,想來那瘋阿婆早已睡下。想到這里,德子往辰巳懷里縮了縮,裝出睡覺的模樣。 “德子,到家了。” 男人溫熱的大掌拍了拍她的屁股,聲音有幾分無奈,在德子的耳里陡然變得溫柔而寵溺。 她從男人懷里探出頭來,臉頰上還印著一道被擠壓的紅痕。德子雙手摟住男人的脖子,清亮的眸子微瞇,臥蠶鼓鼓的,露出幾分嬌態:“今天很開心……很高興認識你,辰巳。” 少女這么說著,雙唇微啟,越來越靠近男人俊朗的臉龐。 雖然高考失利,被雙親趕到農村,德子也自暴自棄,但她對自己的東京身份仍心存優越,從心底鄙夷這個落后、愚昧之地。 與同為外來者的兼正家的人交媾,在夜晚的村里胡鬧,說到底是在尋求一種出身上的認同,還有作為女性的自得,更帶有一絲對這個閉塞小社會的挑釁。因此,當那男人側過臉,露出一種模棱兩可的拒絕時,山野德子仿佛聽到了自尊心碎掉的聲音。 他猶豫的神情讓德子覺得自己已被這片腐朽的土地同化,渾身上下都被浸染上了那種難以言喻的味道。那是一種老舊的布料被反復盥洗,在陽光下暴曬依舊難以磨滅的汗味......一種貧窮的味道。 「jiejie,你真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能讓所有男人都為你神魂顛倒了?」 「德子,別開玩笑了,如果沒有這個家,沒有爸爸mama在后面給你撐腰,你還剩下什么呢?」 熟悉的話語再度侵入腦海,席卷了她的全部思緒。少女的臉因羞憤而通紅,連雙眸都泛起了水意。 “真搞笑,沒人要和你談戀愛。不過做完溫存一下罷了,這么講究就不要出來約炮啊!” 男人垂頭看著張牙舞爪的少女,有些無措地沉默著。 “這里口風很松,風吹草動一點小事就傳的人人皆知。我們這件事不能被別人知道,否則對你對我都不利。”德子理了理凌亂的裙擺,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態, 之后還有需要的話,怎么聯系你? 辰巳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拒絕,干脆利落地斬斷兩人之間的這種關系。「狩獵」早已開始,他們同人類早已站在了對立的位置。 可是他看著滿目戾氣,一臉冷漠的德子,不知不覺說出了違心的話:“我晚上會在山入、門前到中外場這一帶巡邏……為了主人家領地的安全。你如果出現這一塊的話,我會找到你的。” 德子點點頭,走進了院落。 “德子,這邊的夜晚很危險,你還是少出門。” 男人的聲音在背后輕不可聞,等德子忍不住轉過身去,四周早已空蕩一片,再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 自初遇以來的三四天,她和辰巳便一直保持著rou體的關系,每晚在樹林、河邊等亂七八糟的地方野合。可昨晚那男人竟以最近很忙為理由,以一種成年人獨有的,狡猾而委婉的方式試圖單方面解除他們的炮友關系。 “「覺得無聊的話,交個男朋友玩玩?」……這個男人,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把我當成什么!” 午休時分,德子坐在教學樓的天臺上,陰沉地撕扯著手上的面包。 胸口充滿著一種酸脹阻塞的感覺,這并不陌生。 傳統的多子家庭,威嚴而不近人情的主管父親,隨波逐流沒有主見的主婦母親,被譽為「天才國中生」的弟弟……以及不受到任何期待的自己。 在那張集合了父母全部優點的、近乎混血兒一般美麗而精致的弟弟的臉上,她總能看出輕蔑的神情。 “呵。” 少女咀嚼著口中的面包,面色陰翳難辨。 嘎吱—— 門把手被擰開,少年從縫隙中探出,如同一只矯健的黑貓。領帶松松地掛在脖頸,襯衫領口不對稱地翹起,袖口被挽到手肘處,露出少年人勁瘦而修長的小臂。 他是那種朗眉星目,相當正統的高個子帥哥,凌亂的墨發下是形狀漂亮的濃眉,雙眸泛著淺淺的靛藍色,雙眼皮的線條很深。 總有一些女孩子對著這張冰山臉嗚哇亂叫,德子表示很能理解。 “學姐好。” 結城夏野點點頭,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離開。 “過來也沒關系的,這里并沒有任何人。”德子看向教學樓間聚在一起打著某種古早牌類游戲的人群,幽幽道,“我實在適應不了那種熱鬧的氛圍,所以才一個人在這里吃飯。” 也許是被說中了心事,少年踟躕著,還是坐到了她身邊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