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杺莯
蒙杺莯有些虛脫地趴在皇太子身上,枕頭著他的鎖骨,兩人都還劇烈地喘著氣,皇太子將絨薄被覆在她的后背,以免她受涼,同時一手環(huán)住她的背,一邊抱住她的腰,將兩人的熱度鎖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蒙杺莯緩過勁來了,她舔舔乾燥的唇,從嘶啞刺痛的喉嚨里吐出幾個字: “我們,這樣不行。” “為什么不行?”皇太子翻身將她壓在下面,輕吻著她。他的金發(fā)大部分都黏在汗水涔涔的背上,只有少許自然垂下,好似金色的紗簾。 “你有多久沒跟兏崢練劍了?”蒙杺莯臉紅了紅,問。 皇太子已經(jīng)記不清了,應(yīng)該有五、六日了吧,可是這對他來說卻恍如隔世。這幾天他和平常一樣,一邊去宰府留意著珞王在封郡上實行榜議制的消息有沒有傳出來,一邊跟宗府在大婚一事上周旋著,一邊還要去學(xué)堂和市場巡視,雖然忙碌,但每天他的臉上都洋溢著與以往不同的笑容——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的笑容。每天從他踏出府 邸的那一刻,他就盼著回家,是的,因為知道有所愛的人等著他,這間府邸才算是家。 “所以啊,不能這樣。”蒙杺莯推開他,不然我會更捨不得把你推給別人。她在心里補充著,“兏崢應(yīng)該在外面等你了,快去吧。” “有你這樣的妻子,想荒于政事都難。”皇太子笑了笑,依言起身穿上衣衫,“昨日收到珞王的信,他已經(jīng)在郡上各地建好了榜木,邀我去看看,你想一起去嗎?” “嗯!當然了!”蒙杺莯斬釘截鐵地說。 “你再歇一會兒,準備好了我叫你。”皇太子正彎腰穿上鞋靴,蒙杺莯突然從身后抱住了他,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怎么了?”他微微回頭。 “沒什么,就想抱著你。” “我穿好衣服你才說。”皇太子嗔怪著,他轉(zhuǎn)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快睡吧。” “嗯。”蒙杺莯又鑽回被窩,目送他離開居室。 正在雜院替隱娘抱著一大堆已經(jīng)洗好的衣物,等著晾曬的兏崢看到皇太子竟然拿著劍出現(xiàn)在他面前,無比驚訝,自從那天后,他已經(jīng)有六日沒有練劍了。 “別說你忘了。”皇太子笑道。 “隱娘,我去練劍了!”兏崢說著將衣物往水盆里一放,快速跑回屋里拿劍。 “兏崢,你這孩子!”隱娘見好不容易擰乾的衣服瞬間被浸濕,嗔怒著,“殿下今天怎么這么有興致?”前幾日皇太子和蒙杺莯雖談不上晌午才起,但還是要耳鬢廝磨到用早餐的時候才會出來,今天皇太子竟和以前一樣,天剛亮就找兏崢練劍了。 “被杺莯轟出來了。”皇太子笑了笑,然后正色道,“隱娘,我大婚之后,希望你能留在她身邊。” 聽了皇太子的話,隱娘心中一陣作痛:“殿下吩咐就是,只是……” “你和兏崢都留下,玄澤跟著我。放心,我會做好安排。”皇太子道,“待桃蓮有孕后我就會回來。” 隱娘點點頭,她已經(jīng)明白這是對他們目前來說最好的方法,可是她并不樂于看到。 皇太子恢復(fù)了以往的作息,練完劍后沐浴、用早餐,隱娘把早餐端上桌的時候忍不住跟他曝料:“殿下,昨晚啊,有個女孩來找玄澤呢。” “真的嗎?”皇太子頗為驚奇,“那她是……” “不清楚呢,玄澤慌慌張張地將她拉走了,我看他的樣子哪,緊張得很。”隱娘第一次看到玄澤那模樣。 “玄澤確也應(yīng)該成家了。不知對方是什么樣的女子可以讓玄澤動心。”皇太子笑問。 “我就看了一眼,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女孩,配咱們玄澤可不虧。”隱娘頗為感慨,玄澤是晟皇一名部下的遺腹子,從小父母雙亡,被晟皇收養(yǎng),從那時候起玄澤就一直陪伴在皇太子身邊,玄澤長皇太子五歲,與其說是主從,倒不如說他們的關(guān)係更像兄弟。 “待我大婚之后,就會著手為玄澤安家,讓他能和所愛的女子開枝散葉。”皇太子希望自己體會到的人間最極致的幸福和快樂,玄澤也能體會到。 齋夫 玄澤每天都會比皇太子早到,先替他篩選一遍將要批審的捲案,然后根據(jù)緊急和重要程度分時呈給他,此時他已經(jīng)在宰府伏案處理政事了。 當皇太子到時,玄澤正手持毫筆,盯著一張捲軸出神。 “玄澤。”皇太子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殿下。”玄澤起身。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皇太子正色道。 “我?不,沒有……”玄澤不知皇太子所言何事,頓時漲紅了臉,囁嚅著,卻不知自己應(yīng)該解釋何事,皇太子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不忍戲弄他,笑道: “我聽說昨晚有個女孩來找你?” “不!沒,……”玄澤否認的話脫口而出,話出口后才想到皇太子既然這么問肯定是已經(jīng)確認的事,而他的否認也看起來很是奇怪,他急忙改口,“我跟她并不熟悉,不知道為什么她會來找我。” 皇太子知道玄澤的生活單調(diào),幾乎每天都是在府邸和宰府之間兩點一線,很少離開皇都的第二層,只是在建學(xué)堂和市場時去過第四和第五層,他原以為那個女孩是他 那時候認識的,沒想到他竟如此快速地撇清了他們的關(guān)係,也讓皇太子覺得有些奇怪:“那是我誤會了。”不管是他誤會,還是玄澤有什么難言之隱,他都不便再追問下去。 “殿下,”玄澤向前跨上兩步,留意到周圍沒人后,悄聲道,“我聽士侍們說已經(jīng)有數(shù)日沒有收到珞王郡的繕相們呈報的郡志了,他們差翔鼠送去的詢函亦沒有回音,已經(jīng)有人起疑了。”他知道珞王為在郡上建立榜議制,而將繕相們軟禁起來一事,在士侍、次相們的疑慮中,他幫著打了不少掩護,現(xiàn)在看來快要瞞不下去了。 “我今日就會帶著杺莯去珞王那里看看,你再幫我們拖延兩日。” “離殿下大婚只有五日了,現(xiàn)在離開恐怕會讓少輔心存不滿。”玄澤不建議這么做。 “就讓他知道吧。”皇太子不以為意,“這里就勞你照看了。” “可是……”玄澤還想說什么,皇太子打斷了他: “我知你擔心與少輔的聯(lián)姻,但既然他的目的是讓桃蓮成為我的正妻,我也已經(jīng)答應(yīng),那這個聯(lián)姻就不會如此脆弱。這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婚姻而已。”皇太子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有多在乎少輔的想法,一是這場婚姻并非他的本意,二是他當然不甘永遠受制于少輔,所以應(yīng)該要讓少輔知道,大家只是各取所需,地位是對等的,他并不欠他什么。 “但據(jù)我所知,少輔希望殿下獨寵桃蓮小姐。”玄澤道。 “你知這不可能。”皇太子冷冷一笑,“娶桃蓮為正妻已是我最大的讓步了。待她有孕后我就會回杺莯身邊。” “若是如此,少輔恐不能保證對殿下的支持。” 皇太子的眉頭已經(jīng)少見地擰了起來,他沒有將心中的疑慮說出,只是道:“待我回來再說。”他不等玄澤再說什么,已經(jīng)離開了宰府,這是他第一次來了后什么也沒做就離開。 玄澤望著皇太子遠去的身影,輕抿著下唇,神情黯然。 在皇太子看來,皇都的學(xué)堂和市場都辦得不錯,不僅有了固定的財政收入,子民們更加嚮往由他繼承皇位;若是珞王那邊也能進行得順利,興許他并不需要再受制于少輔。雖然前路依然艱險,但他愿意披荊斬棘,然后牽著蒙杺莯的手走向光明的彼岸。 當天傍晚,在兏崢的護衛(wèi)下,皇太子和蒙杺莯到了珞王郡的首府尨城。 皇宮 珞王一早就收到翔鼠的飛函,知道皇太子他們要來,待內(nèi)侍通傳后,他出門迎接,騰玧跟在他身后: “皇兄。”他說著瞥了一眼穿著侍童衣服的蒙杺莯。 “我們來的時候看到路邊立了不少榜木,只有少許寫了議文,子民對榜木的接受度不高嗎?”皇太子問。 “榜木雖然立起來了,但大家都擔心會因言獲罪,現(xiàn)在只有極少的人書寫,所書的也都是小事。”珞王道。 “什么樣的小事?”蒙杺莯插嘴問。 “房子漏雨啊、路面不平啊什么的,珞賁軍已經(jīng)弄好了。”騰玧代珞王回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唯一一條與殿下有關(guān)的是建議殿下穿銀色的輕鎧,說是他年紀輕輕的為什么老穿深色的衫袍。” “提這條建議的多半是女子。”皇太子笑道。 “我們查過了,是一位衣匠,四十多歲的女人。”騰玧道。 “我已請她幫我制了一件銀鎧,明天就會送到王府。”珞王臉上雖沒什么表情,但語氣有些無奈,他知道,若是連這樣的要求也拒絕的話,榜議制的推行會更加艱難。 “大家已經(jīng)開始接受了,再給他們一些時間,讓他們知道你是真的會尊重他們的想法,他們的膽子才會越來越大。”皇太子讚許地點頭。 “鉅子已經(jīng)選好了嗎?”蒙杺莯問。 “初議鉅子全部推選完成,庭議鉅子目前只有皇都和七座小城推選了十四人,鎮(zhèn)、村還在復(fù)選階段,過兩日應(yīng)有結(jié)果。”珞王道,“那十四名庭議鉅子我都見過了,現(xiàn)在讓他們暫留尨城。”至于這十四人品行cao守如何,他目前無法判斷,所以未加評價。 “你手下的繕相呢?”皇太子又問。 “少尉補試圖逃走,被我射殺;少師補想向宰府通風(fēng)報信,也被我斬下雙腕。馀下的七人現(xiàn)在老實多了。” “沒有經(jīng)過審判就殺人,你這樣不合法!”蒙杺莯皺眉道。 “法?我就是法!”珞王瞪視著她。 “你要實行榜議制,這種‘唯我獨尊’的觀念必須得改!”蒙杺莯毫不懼怕,回瞪著他:“既然已經(jīng)有十四名鉅子,應(yīng)該讓他們參與審判,把繕相官員如何欺瞞你食糧價格一事全都公之于眾,由鉅子判定他們是否有罪,若是裁定有罪,該判什么判什么。然后你也可以順理成章地重新任命官員。” “任命繕相官員可以不經(jīng)過三府?”騰玧問,據(jù)他所知繕相以下官員必定是三位首相任命,蒙杺莯的說法他聞所未聞。 “呃——,現(xiàn)在恐怕還不能跟他們撕破臉,”蒙杺莯細細一想,覺得這樣風(fēng)險太大,否定了自己的說法,“官員的任命還是應(yīng)該按目前的做法,不能給三府留下口實。只是你未必一定要用他們,畢竟你最大的幫手是鉅子和直接聽命于你的珞賁軍。” “本王會怕他們出兵?”珞王冷笑著反問,“珞賁軍現(xiàn)在有近一千人,加上駐守珞王郡的三千軍士,本王已有四千馀威猛的軍士。若少府軍不阻攔,我替皇兄奪下皇位又何防?”只是龘堡易守難攻,就算珞王的軍力是皇帝的御禁衛(wèi)的一倍有馀,也未必能占到便宜。更何況在這種微妙的時刻出兵,少府不會袖手旁觀。 “勿需考慮皇位,我不愿你替我殺身成仁,更不想有人為我流血犧牲。”皇太子搖頭拒絕。 “戰(zhàn)爭所帶到的傷害不可估量!和平未至絕望時期,絕不放棄和平;犧牲未至最后關(guān)頭,絕不輕言犧牲。”蒙杺莯讚許地點頭,“在戰(zhàn)爭中,最后受苦受難的都是底層的百姓。這不是軟弱,而是悲憫!” “你們兩個還真是琴瑟同譜。”珞王隨口道。 皇太子和蒙杺莯相視而笑,不置可否。 “……”珞王何等聰明,已看出端倪,他別過頭對騰玧道:“命內(nèi)侍擺宴,我為皇兄洗塵。” “是。”騰玧退下。 晚宴過后,蒙杺莯想去看珞王的雪豹,珞王和皇太子陪她去后院,遠遠地看著她對雪豹又摟又抱又親,但雪豹卻鬱鬱地趴在地上,不時用金瞳委屈地看著珞王,見他示意不可傷害她,就只能任她蹂躪。 “皇兄,還有五日你就大婚了。” “嗯,”皇太子應(yīng)著,“我已讓玄澤置辦了一間新宅,屆時我和玄澤過去,兏崢和隱娘留下照顧她,待桃蓮有孕,我就會回到她身邊。” “這樣——可以嗎?”珞王沉吟著。 “這是最好的辦法。”皇太子停了停,道,“我也想和你一樣不受束縛,但是不行,皇都畢竟不是封郡。不過你讓我看到希望,興許我不用受制幾個大主太久。” “皇兄,一定要有你的親兵。”珞王道,“有兵,我才能成事;沒兵,我只能是昏王。我知皇兄宅心仁厚,不忍殺戳,但有時候,武力才是他們唯一能聽懂的語言。” 皇太子笑了笑,覺得珞王雖說得有理,但武力卻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他沒有辯駁,而是轉(zhuǎn)移了話題:“你以前常說待我大婚后,你再成婚。我婚期將至,你是否應(yīng)該定下珞王妃的合適人選?” “榜議制才有起色,我還沒想過成家立室。”珞王望向正撓著雪豹耳背的蒙杺莯,隨即又將目光移開,失神地盯著遠方。 次日一早,那位給珞王提意見的衣匠果然將一套銀鎧送來。 這套銀色的輕鎧,是用極品精曜礦精煉而成的,整套鎧甲輕盈如羽,重量僅十斤,比衫袍稍厚一些,但其堅硬程度卻比尋常鎧甲強大百倍!哪怕是最出色的匠人用精曜礦鑄造的兵器,也無法造成絲毫傷害。 而且,這位衣匠的手藝堪稱絕倫,鎧甲的做工精美無瑕,輕鎧的線條優(yōu)雅流暢,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珞王的完美身姿,穿上這套輕鎧后,珞王更是英姿勃發(fā),威猛無敵,突顯王者的霸氣,不禁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皇太子和蒙杺莯都忍不住讚嘆: “我時常都覺得你比我更像父親。”的確,銀鎧加上配劍,珞王混身散發(fā)著威儀之姿,頗有晟皇當年的風(fēng)采。 “嗯嗯,銀色很襯你的發(fā)色和瞳色,要是平時別老是板著一張臉就更好了。”蒙杺莯跟著點贊。 “我已命騰玧把少御補帶來審問,皇兄要不要旁聽?”珞王沒理會她,望向皇太子。 “嗯,我也很想知道那些繕相還做過什么。” 很快,騰玧就將軟禁的少御補帶到了王府的正廳。才短短幾日,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御補就像一個久病未癒的老人,雖然軟禁期間,珞王并未給予他身體上的虐待,但心理上的壓力令他老了十歲。 少御補一進到正廳,就看到珞王端坐于案桌之后,不怒自威,皇太子坐在側(cè)面的椅子上,他的旁邊站著一名十五、六歲的侍童。他見皇太子也在,略微放心了些,皇太子的性情他知道,若是珞王欲對他不利,只要哀求皇太子,他肯定會心軟放自己一條生路。 “舟敬先生,你膽子很大啊。”珞王冰冷的聲音撞擊著墻壁。 “下官不知殿下所說何事。”舟敬裝糊涂。 “本王只問你一次,郡上收購食糧價格是多少?”珞王目光凌厲,如一把尖刀直刺入他的心臟。 “一石五片黃葉。”舟敬道。 “為何郡志的帳目是一石五片橙葉?”珞王將案桌上的幾個捲軸重重地拋擲在舟敬面前,雖然捲軸柔軟,但打在他身上還是生生地痛。 舟敬不疾不徐,道:“殿下,封郡如此之大,食糧如此之多,收採是需要雇傭畜獸、莾牛車、僱傭少府軍協(xié)助押送,路上還有耗損,所以帳目是一石五橙。”他被軟禁的這幾天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措辭,說到這,他突然俯地趴下:“殿下,臣有罪!!” 珞王和皇太子不知他又要演哪一出,但知道他絕不會承認自己的罪狀。 “你有什么罪?”珞王冷笑著問。 “臣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沒把這些小事報呈給殿下,臣下私以為殿下不屑于了解這些鎖碎,這兩載就從未向殿下言明。”舟敬將身子俯得極低,臀部翹得老高,想表明自己的忠誠。 “哦?那是本王錯怪你了?”珞王挑起眉頭。 “不不不,殿下英明,是臣下未能及時稟報殿下,是臣有罪!” “真是個老狐貍。”蒙杺莯悄聲嘀咕著,她望向珞王,暗想他多半沒轍了。 珞王沒有說話,他向候在一邊的騰玧使了個眼色,騰玧走到門邊打了個手勢,兩名軍士將一人帶到大廳,那人跪在舟敬旁邊,舟敬一見來人,頓時大驚失色,壓低聲音道:“你怎么來了?” “莉姬見過珞王殿下,皇太子殿下。”來人是一名三十來歲的女子,她的面容姣好,身段、姿色都不錯,她沒有理會舟敬,徑自道。 “你是什么人?與舟敬又是什么關(guān)係?”珞王自然知道她的身份,但他還是問道。 “莉姬是一名姬娘,曾受過舟敬大人的恩寵。”莉姬說時,舟敬開始拉她的袖子,她狠狠地一扯,打開了他的手。 “你有何要事稟報本王?” “回殿下,舟敬大人曾向莉姬說過郡上食糧價格實際是一石五片黃葉,而呈報給殿下的是一石五橙,足足少了十番。” “哦?可是舟敬先生說一石五橙是因為要雇傭畜獸、軍士押運,所以才會一石五橙。”珞王用剛才舟敬的話反駁她。 “呵呵,舟敬大人曾親口告訴莉姬,即使需要雇傭畜獸、軍士,一石所需也不過一橙。”莉姬冷笑著。 “那還有四橙呢?”珞王問。 “有三橙交給宰府;一橙自己留用。” “殿下!這個賤女人以前曾受過臣下的恩寵,后來臣下不再光顧她,她懷恨在心,才會出言污衊臣下!請殿下明鑑!!!”舟敬厲聲辯駁,同時狠狠地瞪著莉姬。 “呵呵,我胡說?那敢問大人一年的俸祿是多少?”莉姬冷笑。 “據(jù)本王所知,是一年三十片赤葉。”珞王代舟敬回答。 “我們姬坊每位姬娘一晚是三片綠葉,十晚則是三片黃葉,百日則是三片赤葉, 而舟敬大人每晚到我們姬坊都是叫兩位姬娘,有時候是三位,而且現(xiàn)在他寵著兩位新來的姬娘,她們每晚是六片綠葉,還不算平時的打賞,請問舟敬大人的俸祿夠嗎?”莉姬如連珠炮地說,“況且舟敬大人的每位兒孫成婚,都會為他們置辦一套房宅,大人有七位公子三位千金,孫子輩足有二十馀人,莉姬愚鈍,敢問大人這一套宅邸所需幾何?” “殿,殿下,那些,那些宅邸并非臣下出資,只是出面置辦而已。”舟敬汗如雨下,說話也吱唔起來。 看到舟敬的樣子,蒙杺莯知道他的死xue已經(jīng)被曝出來了,暗忖著:果然反腐還得靠情婦啊! “是嗎?那你的兒孫還真是孝順,宅邸全是寫的你的名字。”珞王說著將案桌上一疊寫在娟巾上的地契丟給舟敬。 近三十馀張娟巾飄飄蕩盪地如花瓣在廳堂著飛舞,但在舟敬看來,這些原本被他視為寶物的地契此時就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令他遍體冰涼。 舟敬頓時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癱坐在自己的小腿上,他混身顫抖著,嘴里一直嘟噥著一句話:“臣萬死!臣萬死!” 蒙杺莯知道這場仗珞王贏了,她忍不住悄聲對皇太子說:“你弟弟動作好快,才昨天一晚就找到了證據(jù)和證人。” “他前兩日就找到了,只是等我們到了后才提審。”皇太子道。 “那他昨天還喊打喊殺的?”蒙杺莯不明白了。 “珞王向來不會透露自己的心思。”皇太子笑道,“所以我才說他做事很有分寸。” 好吧,算他厲害。蒙杺莯暗想。 莉姬退下后,珞王向舟敬道: “本王知道這么大的事,單憑你一人瞞不了本王,還有誰從旁協(xié)助?”珞王語調(diào)冰冷,“只要你如實招來,本王會給你一個公正的審判。” 舟敬身子抖了一下,少尉補當時就慘死在他們七位繕相面前——珞王一箭從少尉補的后腦勺射入,穿過了他的右眼,眼珠還掛在箭刃上;少師補則被砍下雙腕,他的哀嚎至今還響徹他的耳畔。他知道珞王嚴酷,死已經(jīng)是最輕的懲罰了,他急忙跪在珞王面前:“臣自知萬死難辭其咎,只求殿下放過臣一家老小!不要傷及他們性命。” “本王放不放過他們,全憑你自己。”珞王冷冷地說。 “皇太子殿下……”舟敬擔心自己真的據(jù)實告知只會令珞王更加震怒,轉(zhuǎn)而哀求皇太子。 “只要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可以保證你家人性命無憂。”皇太子道,“若你有一絲保留,恐怕你我都難以想像他們的下場會是如何。 ”他的語氣雖然柔和,但話語中的威脅卻比珞王更甚。 舟敬知道大勢已去,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深吸了口氣,道: “罪臣這么做也是沒辦法,因罪臣每載需向宰府上貢十箱赤葉用作買官的費用。反正是要欺瞞殿下,欺瞞一片是欺瞞,欺瞞十片也是欺瞞,所以罪臣才會陸續(xù)鋌而走險。” “宰府任命官員向來以德、才、廉為準則。照你這么說,宰府任命官員看的卻是赤葉的臉色?”珞王冷笑道。 “各府的要求不同,宰府和宗府要的是赤葉,少府則是任人唯親,如果不是広族之人,給再多的赤葉都求不到少府軍職。”舟敬道。 “你是負責郡上食糧採買,那其他人又如何生財?”珞王強壓著心中的怒火,他以前確實沒想到自己的臣下全是豺狼之人。 “少師補負責司相、士侍的培養(yǎng)、推薦和選拔;少傅補決定呈報什么樣的郡事給殿下,有的事他可以選擇呈,也可以選擇不呈;宗府的油水要少很多,據(jù)罪臣所知,他們每年只需上進三箱赤葉,只有在祭典、儀式時他們才能撈到,尤其、尤其是……”舟敬說時望向皇太子,欲言又止。 “旦說無妨。”皇太子道。 “尤其是舉辦闊婚,十二名雒姬都是由宗府決定,有些官家愿意花大價錢讓女兒成為雒姬。”舟敬道。 “那我大婚時,雒姬的位置值幾許?”皇太子第一次聽說。 “最少都是一箱赤葉。” 舟敬此話一出,皇太子和珞王對望一眼,無不唏噓。 “皇兄只會選一位正妻,一位侍姬,選誰他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其他人不過是陪襯,為何價格還如此離譜?” “但尋常人家如何知道皇太子殿下的心思?他們都希望女兒嫁入太子府,哪怕只是侍姬。”連舟敬都不知道皇太子有如此打算,何況其他凡民? “即便如此,一箱赤葉也未必能買到雒姬的位置,據(jù)罪臣所知,郡上有兩家大戶已經(jīng)出到兩箱赤葉。聽說休族族長的四女兒丑陋無比,已經(jīng)出到了三箱赤葉。”反正闊婚是盲選,雒姬會從頭遮到腳,宗府知道皇太子不會選其她人,所以才能瞞天過海,什么牛鬼神蛇只要給錢就上,他們只恨皇太子太過律己,不能多辦幾次。 “父皇每載都會舉辦一次闊婚儀式,他的雒姬價值幾許?”珞王問。 “三十片赤葉,這是愿意成為雒姬的,不愿意成為雒姬,價值是五十片。”武皇昏庸無道,稍微正氣點的人家都不愿意將自家女兒推入火坑,但還是有心術(shù)不正的想通過女兒入宮飛黃騰達。 “若本王舉辦闊婚呢?” “罪臣聽宗府的三位繕相私下討論過,他們準備收五箱赤葉。” “為啥?”蒙杺莯好奇為什么珞王的價格會遠高于皇太子。 “皇太子殿下未必會選太多侍姬,很可能血本無歸。但大家都一致認為珞王殿下迷戀女色,一定會像武皇一樣,侍姬眾多,況且——”舟敬說到這拖長了聲音,他抬眼看了看珞王,見他未有怒色,才敢說實話:“眾所周知,皇太子殿下的生活質(zhì)樸,珞王殿下則豪奢,跟著殿下有享不盡的富貴。 ” “啪!!”珞王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令整間廳堂為之一震,連蒙杺莯都嚇了一跳。 “本王的心思何時由你們揣度!!”珞王厲聲怒喝。 惱羞成怒了吧!人家又沒有說錯!蒙杺莯心道,因為珞王給她的印象確實是如此。 “罪臣萬死!罪臣萬死!”舟敬俯身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那少府呢?”皇太子替舟敬解了圍,“他們又如何生財?” “一是徵兵,他們會專找只有獨子的人家發(fā)徵兵令,要想免于被徵,就得交十片赤葉,若實在交不出那么多,交五片赤葉亦可免于被派往像峒羫郡的礦洞、長野郡與異族的邊境這樣朝不保夕的地方;”舟敬道,“二是與其他大主勾結(jié)。前些日子,広族就與休族勾結(jié),逼著葒遙郡牧鹿的幾個部落上繳色鹿,遭到滄鹿族的反抗,広族為以儆效尤,將滄鹿族滅族,慘不忍睹。” “那本王郡上的少府軍位又值幾何?”珞王強壓著怒氣。 舟敬擔心自己的話又令珞王震怒,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你儘管說!本王不會怪罪!” “以前珞王郡的軍職是個肥缺,自從木果嶺有賊人落草后就不行了,少府軍去剿滅了幾次,死了上千人,后來死的都是挑選過的給不起赤葉的。”舟敬道。 “看來什么都攔不住他們收錢。”蒙杺莯撇撇嘴。 “罪臣有句話想提醒殿下:您射殺的少尉補是少輔大人的二兒子,還有少保補和少佐補是少輔大人的侄子和三女婿,若他們有不測,恐怕少輔不會善罷干休。” “你威脅本王?!”珞王厲聲問道。 “罪臣不敢!” 舟敬能說的都說了,珞王讓騰玧將舟敬押下,繼續(xù)軟禁,聽候發(fā)落。 “其實舟敬說得沒錯,若被少輔知道你殺了他的二兒子,恐會對你不利。我知你不怕,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事務(wù)必處理妥當。”皇太子替珞王擔憂。 “皇兄放心,我既敢殺他,定叫少府拿我沒辦法。” “什么辦法?”蒙杺莯一時之間沒想出來。 珞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不屑于回答她的問題。 我什么時候又得罪他了?蒙杺莯見珞王對她再次無視,鬱悶地想。咦?我為什么要加個“又”字? “那你有什么打算?”皇太子也感覺到了珞王對蒙杺莯冷冷的,轉(zhuǎn)移了話題。 “遣散少府軍。”珞王道,“若有人愿意留下,可以加入我的珞賁軍,不愿留下絕不強求。” “你如何養(yǎng)活這么多軍士?”皇太子問。 “珞賁軍現(xiàn)有一千人,我以十人為一隊,十隊為一校,十校為一尉。騰玧現(xiàn)在就是我的衛(wèi)尉長,郡中所有荒蕪的農(nóng)田我已經(jīng)全部收回。一隊分用一井,作物繳納三成給郡庫,其馀他們自行決定是否售賣,食糧價格會在第一次庭議中發(fā)起公議,應(yīng)該不低于一石三橙。”珞王道,“他們即是耕農(nóng),也是軍士,平時除了耕種還要cao練武藝,同時要協(xié)助鉅子做事。郡上的荒田還有很多,少府軍三千人若全部歸屬,按一隊一井 分給他們亦不在話下。”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軍士才會在短短的幾日多了六百馀精壯青年。 (注:一井足夠八戶人家一起耕種,給予十名健壯男子已是綽綽有馀。) “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蒙杺莯驚訝不已,珞王的做法相當聰明,不僅解決了荒田的問題,連同郡府的稅收、軍士的薪酬、城鎮(zhèn)的治安等都一併解決了。 “有問題?”珞王皺眉反問。 “沒有沒有,相當厲害啊!連我都沒想到這個方法。”蒙杺莯忘了珞王對她的無視,讚嘆道。雖說榜議制是她結(jié)合了古代的榜木和現(xiàn)代製度融合出來的,但能觸類旁通、革故鼎新,說明珞王確實能力非凡、智勇雙絕。 田地是珞王的,他把田地相當于租給軍士,軍士只需支付收成的三成給他作為租金,雙方都沒有什么成本,若是食糧價格定得合理,軍士不僅可以養(yǎng)活自己,還能養(yǎng)活家人,郡府可以將收到的食糧作為戰(zhàn)略儲備亦或是換算為赤葉作為財政收入。 收穫的食糧有七成是軍士自己的,肯定會卯足了勁甩開膀子乾,而且他們的耕地本屬于珞王,這樣的好日子也是珞王給的,哪有理由不替他賣命?再加上他們平日耕種,能吃苦,亦不需要額外鍛煉身體,只要按時cao練武藝即可,平日還能協(xié)助鉅子做些類似于維護治安、幫助民眾這樣的小事,可以讓珞賁軍的名字越來越深入民心,一舉多得。 珞王又沒有理會她,對皇太子說:“目前軍士人數(shù)較少,我身邊只留了三隊,待人數(shù)再多些,我會再分校、尉,屇時派些軍士給皇兄。”他本身就武藝超群,這三十人并不承擔他的護衛(wèi)工作,而是精選出的讀過書、明事理、辯是非、懂善惡、遵法紀之人,主要是幫他處理政事,與其說是軍士,更像是他手下的官員,只是沒有正式的官職,而且珞王出手向來大方,亦不會虧待他們。以后待珞賁軍再發(fā)展起來,可以再從這三十人中選出衛(wèi)尉長,亦或是珞王重新組建郡府,這些人都可以成為他的得力助手。 “你真的很讓我吃驚。”連和珞王同住十載的皇太子都沒想到他不僅能在短短的幾日能將荒田、軍士、郡府、榜議、鉅子等事解決,而且辦得如此妥當、漂亮。 “嗯嗯,看來你不是只會沉迷女色,還非常睿智特達、謀略過人!”蒙杺莯點頭同意,由衷地說,只是她的稱讚有些怪怪的。 “本王是什么樣的人,與你沒半分關(guān)係。”珞王果然生氣了,冷視著她。 蒙杺莯聽他這么說,也生起氣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處處針對自己:“沒關(guān)係就沒關(guān)係!你們自己聊!”她不想再呆下去,怒氣沖沖地丟下一句,轉(zhuǎn)身就走。 皇太子站起身想追出去,卻見珞王已經(jīng)向騰玧使了眼色,騰玧會意,迅速跟上她。皇太子見有騰玧在,放心了些,他轉(zhuǎn)頭向珞王道:“若是杺莯有什么得罪之處,我替她向你賠不是。” 其實連他也覺得珞王的發(fā)怒有些莫名其妙——珞王對人雖然冷淡、疏離,但他應(yīng)該并不討厭蒙杺莯,尤其是他們一起在珞王郡的那些天,兩人的相處基本還算融洽,否則數(shù)日前在皇都,珞王不會把她帶回王府,更不會特意差人送來羬羊rou和鹿畈藎,而且那天之后他們又沒見過面,就算蒙杺莯的話有些怪怪的,也不至于對她如此敵視。 “皇兄,你愛她嗎?”珞王雖明知答案,但還是問道。 皇太子堅定地點點頭:“如果可以,我想每天都抱著她入眠,又和她一起醒來。”說到這,他垂下眼瞼,他知道自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每當想到五日后他必須娶一個他并不愛的女人為正妻,他就很想帶著她遠走高飛。 “你們已經(jīng)——”珞王記得上次在珞王府,皇太子還說不確定她是否愿意做他的侍姬,他原以為他們并沒有什么進展,現(xiàn)在看來……。 其實昨晚珞王就從他們的神情中察覺到了,現(xiàn)在聽皇太子親口承認,他更加覺得心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塊,卻無法向挖走的人發(fā)火,只能遷怒于被挖走的那塊心。但他清楚那塊心并沒有什么錯,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佔據(jù)了一塊重要的位置。 皇太子微微點頭:“其實我有私心,我想讓她生下第一個孩子。”立長是確立未來皇位繼承人的一個重要標準,母也能憑子貴。 “既然如此,為何不拒絕那樁聯(lián)姻?少輔是什么人,皇兄應(yīng)該很清楚。跟不義之人聯(lián)姻,恐對皇兄無益。” “我知道。”皇太子嘆了口氣,“也許是無益,但只要少輔不阻礙你我,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幫助了。”說到這,他擔憂地看著珞王:“我真的很擔心他會對你不利!而你現(xiàn)在羽翼未豐……” 單是在珞王郡的少府軍就有三千人,而珞賁軍才一千人,就算珞王將郡上的少府軍全部收編,但旁邊的峒羫郡有少府軍一萬人,皇都亦有五千人,葒遙郡少些,只有兩千人,長野郡最多,有三萬人。加上珞王郡一馬平川,易攻難守,即使珞賁軍勇猛,恐也是雙拳難敵四掌。 “皇兄勿需擔心,這次我和你們一起回皇都,正好觀禮你的大婚。”珞王并不是莽撞行事,早就想好了對策。 “可是……”皇太子沉吟著。皇都是少輔的大本營,若處理不好,恐怕有去無回。 “最好的防守是進攻。”珞王說著,話峰一轉(zhuǎn),“放心,我不會再為難她。” 皇太子見他主意已決,只得點點頭。 與此同時,蒙杺莯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廳堂,騰玧邁著大長腿,很快追上她:“小兄弟,你去哪?”每次他見蒙杺莯,她不是穿著畜獸的麻製衣,就是穿著侍童的衫袍,一副男裝打扮,令他至今還沒發(fā)覺她是女孩子。 “你們家珞王討厭死了!!”蒙杺莯憤憤地叫著,“我踩他尾巴了嗎??他說話干嘛那么難聽??若不是他哥,我才更不想跟他有半分關(guān)係才對!!!” 騰玧跟在她后面,任她怒吼著發(fā)洩心中的不忿。 經(jīng)過這幾日的相處,騰玧已是更加佩服珞王,覺得他不僅武藝卓群,還足智多謀,在短短的幾日就能將原本混亂不堪的珞王郡變得井然有序,他對人雖冷了些,但性情并沒有傳聞中的那么乖張怪戾。所以珞王對蒙杺莯的態(tài)度令騰玧也覺得奇怪——他跟隨珞王雖時日不多,但知道他并不是無理取鬧之人,況且上次蒙杺莯在皇都的珞王府中因晚餐一事頂撞他,也沒見他生氣啊,怎么今天的態(tài)度如此急轉(zhuǎn)直下。 “你只是一個侍童,這么說珞王殿下不好吧?”騰玧不知如何替珞王說話,只能提醒著蒙杺莯她的身份卑微,不能以下犯上。 “你沒見他怎么說我嗎?我怎么就不能說他了??”蒙杺莯還在氣頭上,“做郡王了不起嗎?就這么看不起別人??” “珞王殿下并沒有看不起人,他吃什么,府中的其他人也跟著吃什么,俸祿比別人給得多,雖然不茍言笑,但不算難相處。”騰玧是個粗人,不會說漂亮話,他說的句句發(fā)自肺腑。 “你拿他的錢當然替他說話了!!”蒙杺莯聽不進去,她停了下來,回過頭,見皇太子沒追上來,又生起他的氣來:“兄弟就是兄弟!我始終是外人!!” “你只是個侍童,不是外人難道是內(nèi)人?”騰玧更加奇怪了,說到這,他突然想到以前聽過皇太子的一些傳聞:“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皇太子的孌童?!” “孌你妹啊!!我是女的!!”蒙杺莯氣得直跺腳。 “哈?!”騰玧怔怔地看著她,一臉難以置信。 “不跟你說了!氣死我了!!”蒙杺莯氣鼓鼓地轉(zhuǎn)身往她和皇太子的房間走去,準備收拾東西,回皇都了。 等等,她是女的? !騰玧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細細回想著:第一次見珞王時,他說自己叫蒙杺莯;上次在皇都,珞王一看到她就主動跟她打招呼,還將臉上花成一團的她帶回府邸;現(xiàn)在回想起來,蒙杺莯想給雪豹取名字時,珞王說的那番話其實應(yīng)該是在暗示她什么吧?另外,她因餐食一事誤會、頂撞珞王時,他雖沒有解釋,但也沒有生氣。對了,更重要的是,珞王以前從不挑侍寢的婢姬,但他最近都很寵一個叫漫姬的女孩,這名婢姬是深發(fā)深瞳,她的青絲還是被珞王親手斬下,而蒙杺莯也是短發(fā)……。 想到這些,騰玧腦子一熱,在心里叫道:我的天! !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 騰玧回到廳堂,皇太子已經(jīng)離開了,珞王正對一名內(nèi)侍交待著:“把漫姬送出府,給她二十片赤葉。” “漫姬?!”內(nèi)侍吃驚不小,珞王近日都獨寵漫姬,他們都以為她會升為侍姬,沒想到他竟突然要將她送出府? ! “不要讓本王說第二次。”珞王已經(jīng)不耐煩了。 “是。”內(nèi)侍只得應(yīng)聲退下。 “殿下。”騰玧已經(jīng)猜到了珞王的心思,卻只能在心里暗暗嘆氣。 “什么事?”珞王語氣生硬地問。 “她已經(jīng)回房了。”騰玧道。 “哼,與我何干?”珞王冷哼一聲。 珞王殿下這性格還真是彆扭啊。騰玧在心里嘆道,難怪人家會生氣了,誰能看出他的心思? 但這才是珞王行為反常的唯一解釋。 此時皇太子已經(jīng)回到房間,見蒙杺莯正氣乎乎地將衣服丟進布袋中,準備收拾東西走人。 “生氣了?”皇太子一把抱起她,明知故問。 “你常說他有分寸,這能叫有分寸嗎?而且你弟弟這么對我,你都不幫我!”蒙杺莯更氣的是這個。 “你想我怎么幫你?”皇太子笑著反問。 “罵他啊!就說:這是你嫂子!說話放尊重點!” “還有嗎?” “還有他殺了我的小鹿,也沒道歉!”蒙杺莯想起這檔子事了。 “還有什么?” “還有、還有……”蒙杺莯想起在木果嶺那晚她被珞王占了便宜,但這事她實在說不出口,“就這些還不夠嗎?一點都不知道尊敬長輩!我好歹也比他大輩份!!” “好,我?guī)闳ビ懟毓馈!被侍酉癖『⒁粯颖е萃庾呷ァ?/br> “等等,你想怎么討回公道?”蒙杺莯突然叫停。 “不是罵他嗎?還有小鹿的事一起罵。 ”皇太子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她,“差點忘了,你腿上的傷沒有留下疤痕,是不是也應(yīng)該跟他說? ” “干嘛突然說這個?”蒙杺莯話一出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說我腿上的傷是因為用了他給的鹿畈藎才沒留下疤痕嗎?!” “還有羬羊rou好吃嗎?” “才才不好吃!!”蒙杺莯漲紅了臉,怒道。 “不好吃,那回去讓隱娘把馀下的都丟掉。”皇太子附合著。 “不行!”蒙杺莯衝口而出,但隨即又道,“我我不是捨不得,只是不想浪費食物。”她漲紅了臉,為自己辯解。 “那我擲還給他,然后告訴他:‘這是你嫂子,以后說話放尊重點,就算平時對她再好也不行。’這樣可以了嗎?”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蒙杺莯點頭。皇太子抱著她又往外走了兩步,蒙杺莯突然又叫停:“等等。” “怎么了?” “……,還是算了。”在皇太子的提醒下,蒙杺莯已經(jīng)想起了珞王對她的好,也不那么生氣了,卻不愿就這么妥協(xié),“反正我以后不會再跟他說話!!”她強調(diào)著。 “那還生我的氣嗎?”皇太子見她想明白了,笑問。 “我沒生你的氣。”蒙杺莯的臉紅了紅。 “真的沒有?” “……,你應(yīng)該當外交大臣才對!肯定能拿諾貝爾和平獎!”蒙杺莯哪里還氣得起來? “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不過應(yīng)該是沒有生氣了吧。”皇太子將她放下,“珞王的性子是有些古怪,既然你比他大輩分,就不要跟小輩計較了。” “好吧,我就當他大姨夫來了,不跟他計較。” “誰是大姨夫?”皇太子不明就理。 “呃——,當我沒說。”蒙杺莯無法跟他解釋。 “珞王說會跟我們一起回皇都,如果你不愿意,我們明天提前走。”珞王還有政事纏身,需要再多等兩日,皇太子原本也打算多呆兩日,想四處走走,親眼看看現(xiàn)在珞王郡的改變。 蒙杺莯搖搖頭:“我沒事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到附近看看。” “嗯。”皇太子吻了吻她的額頭,“若你不想留下就告訴我,我不想你不開心。”還有五日他就大婚了,而她只能做他的侍姬,他不想最后這幾日還令她心情不暢。 珞王動作迅速,次日就召集開了第一次庭議,將九位繕相平日的所作所為向鉅子公佈,經(jīng)過半日的討論,鉅子們一致判定將八位繕相判處絞首示眾,沒收非法所得充歸郡庫,只要他們認罪就禍不至家人,八位繕相無論是人之將死,想通過說出真相來贖罪,還是不想家人被自己殃及,都紛紛在自己的認罪書上簽字留印。 同時,三千馀名少府軍有兩千七百人愿意留在珞王郡,被珞王收編為珞賁軍,同樣以一隊分一井荒田,并增加了三名衛(wèi)尉長,騰玧升任為統(tǒng)尉長。 珞王用了兩日將這些事全部辦妥,在封郡巡視的皇太子和蒙杺莯也回到尨城,珞王精選了兩校軍士,第三日,天還沒亮先讓這兩百名軍士前往皇都,他自己則和皇太子走在后面,準備參加皇太子兩日后的大婚。 在路上,皇太子將路上的見聞告訴了珞王: “僅十馀日,你的封郡變化翻天覆地,大家對榜木的興趣與日俱增,鉅子開始承擔郡府的工作,珞賁軍耕種之馀也有cao練,荒田的問題亦完美解決。昨天杺莯還在夸你,杺莯,你是怎么說來著?”皇太子低頭問與他同乘一騎的蒙杺莯。 “不記得了。”蒙杺莯知道他想緩和自己和珞王的關(guān)係,但她并不想輕易地表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原諒他了,不然顯得她的大度很廉價。 “該不會是昏庸暴虐、荼毒全郡之類的吧?”珞王悠悠地說。 “我沒這么說!”蒙杺莯馬上否認,“反正比我想像得好一些。”她鼓著腮幫子,語氣還是有些生硬。 “我記得你的原話是雄才大略,威強明智。”皇太子替她說。 “是什么意思?”珞王裝聽不懂。 “就是聰明、有遠見,能文能武的意思。”蒙杺莯一臉“這你都聽不懂”的表情望著珞王,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眼里似笑非笑,明白他是故意這么說的,頓時漲紅了臉,“我隨便說說,認真你就輸了!” “那就算我輸了。”珞王丟下一句,雪豹突地往前奔去,將他們遠遠地甩在后面。 “什么意思?”蒙杺莯回頭望向皇太子。 “傻瓜,珞王在向你道歉。”皇太子笑道。 “道個歉都這么扭捏,一句‘對不起’很難講嗎?”蒙杺莯不爽地說。 “我記得珞王初隨父親到龘堡時,母親已生病,但她還是想畫下珞王的肖像,快完成的時候,珞王好奇想看,一日他偷偷去畫室,卻不小心打翻了硯料,毀了畫卷,那時母親病重,已經(jīng)不能再重新畫一幅。我們都知道是珞王,但他一直沒說,我們從沒有問過。母親去世時他也沒哭,以后亦隻字未提過。只是他至今都將那副毀掉的畫作懸掛在他王府的居室,哪怕上面滿是污跡亦未曾取下。這就是珞王獨有的道歉方式。” “好吧——”蒙杺莯總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莫名戳中淚點,“幸好你父親把他帶在身邊,跟你一起長大。雖然個性乖戾了些,但心還不壞。”說到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許正是因為你們感情篤厚,現(xiàn)在你要成家立室,他不習(xí)慣,才會對我這么大的敵意。” “我倒覺得不是。”皇太子淡淡一笑,卻沒有說出他的想法。 蒙杺莯暗想皇太子一定是護著他才會這么說,她望向已經(jīng)跑到前面很遠的珞王,道:“可是他殺了郡上的九名繕相,只帶兩百人去皇都,不是孤身犯險嗎?” “放心,我們已經(jīng)有所安排。明早我會和他一起前往龘堡在御前與三府對峙。”皇太子道,昨晚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對策。 “就你們兩個?!”蒙杺莯不放心。 “軍士不能進入龘堡。不過,我們雖沒有十成的把握,但也有九成九。”說到 這,皇太子在她耳邊道,“回到皇都,在珞王郡看到的事,都不能說出去,知道嗎?” “嗯嗯,我的嘴很嚴的。”蒙杺莯點頭,只是有些奇怪,她只與太子府邸的人相熟,而隱娘他們都是皇太子最信任的人,為何他特意如此叮囑? 晌午時分,皇太子一行抵達皇都,蒙杺莯注意到皇都到處都是穿著珞賁軍軍服的軍士,她有些奇怪:“我記得珞王只派了兩百人到皇都,怎么感覺兩千人都不止呢?” “很快你就知道了。”皇太子笑了笑,和珞王對望一眼,沒有明說。 蒙杺莯想了很久都沒想出結(jié)果,見他們好似不愿言明,也就作罷。三人回到了各自的府邸。 “隱娘,玄澤呢?”皇太子一踏進府門就問隱娘。 “在宰府呢。”隱娘答道,“這些天玄澤政事繁忙,早出晚歸,我都沒見他幾次。” “我去找他。”皇太子說著望向蒙杺莯,“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我去宰府。” “嗯。”蒙杺莯知道他要為明天覲見武皇做準備,點頭道。 目送皇太子離開后,蒙杺莯并沒有回居室,而是去了畫室,她想再看看皇太子母親的畫作。 除了她到太子府邸的第一晚,皇太子帶她來看過后,蒙杺莯就沒再仔細看過那些畫,就連她趴在畫室的地上設(shè)計榜議制、稅制、法制時也沒注意過,但今天她聽皇太子說他母親為珞王作畫后,就想再看看。 畫室的墻上懸掛不少于百幅畫,全是皇太子母親生前所畫,她只畫人物,每張工筆劃都記錄著她最愛的人生活中的點滴。皇太子雖繼承了母親的繪畫才能,但他只畫風(fēng)景,而且從來不裝裱在墻上,僅是隨意推放在角落。 蒙杺莯背著手,從畫室進門的左邊開始看起,一開始,畫作的線條還有些生澀,場景也很簡單,畫的都是一名發(fā)色淡金的女孩,然后這個女孩慢慢長大,待她十二歲左右時,身著輕鎧的晟皇出現(xiàn)在她的畫中,他的第一幅畫是側(cè)身而立,嘴角帶笑的模樣與皇太子如出一轍,一頭紫發(fā)垂至腰跡,他那時的年齡應(yīng)該十七、八歲,俊逸又不失剛毅的臉上卻已經(jīng)沒有一絲稚氣,取而代之的是威儀之姿,珞王確實與他頗為神似;晟皇再次出現(xiàn)在畫中時,女孩已經(jīng)十六歲,接著是他們的顓婚儀式,然后就是皇太子的出生,后來越來越多的畫中都是皇太子,在他一歲多時,玄澤也出現(xiàn)在畫中,他常在他左右,陪他讀書、玩耍。 看著這一張張溫馨的家庭畫,蒙杺莯心中有說不出的暖意,她只恨自己沒有繪畫 才能,不能像她一樣將他們生活的點滴全記錄下來。 蒙杺莯一步步往旁挪動,走了幾步后,她停了下來,這張畫應(yīng)該是在皇太子五歲時畫的,是在一處庭院中,晟皇抱著皇太子,旁邊站著玄澤,武皇則抱著珞王,這時的武皇雖已有些胖,但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夸張,畫中,晟皇和武皇抱著皇太子和珞王坐在一張石桌的對面,桌面上擺著棋盤,應(yīng)該是在教兩位年幼的皇子對奕。這幅畫之所以引起了蒙杺莯的注意,是因為她看到庭院后方的一棵樹上有一隻小鳥,它有著藍色的羽毛、彩色的翎毛和紅色的鳥喙。 嗯?鳳凰君? !蒙杺莯靠近了些,因它在畫上佔據(jù)的位置太小,看不出它的大小,就算不是鳳凰君,也應(yīng)該是木曜的稚鳥。 “好奇怪——”蒙杺莯嘀咕著,可惜這畫畢竟不是照片,應(yīng)該只是皇太子的母親看到后隨手畫下來的,并沒有太多的細節(jié),“木曜的稚鳥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鳳凰君又為什么會把我?guī)У接闹荩靠蓯海请b小笨鳥自從在橈鎮(zhèn)被赤妖傷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不過他說看到它飛走,應(yīng)該沒事。唉,好多問題想問,也許要直接問木曜星君才行。” 這時,鳳凰君在空中搧著翅膀,它的視線穿過屋頂看到蒙杺莯正緊盯著畫中的藍色小鳥,心里有一絲不安,現(xiàn)在它更加不敢出現(xiàn)在蒙杺莯面前,就算是以鳥形也不行,至少得等到適宜的時候。 “你在看什么?”珞王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蒙杺莯身后,見她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小時候一次和父王一起到龘堡跟晟皇和皇太子對弈時的畫,問。 “你來得正好!”蒙杺莯向他招手,待他走近后指著畫中的小鳥,問:“你認得這個嗎?” “是木曜星君。”珞王一眼就認了出來。 “木曜星君?”蒙杺莯更吃驚了,“我一直以為木曜星君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