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
4 - 徐圖懷念那時候第一次見面的李恕,也懷念拒絕的自己。 “沒有。” 那雙漂亮的杏眼坦然地看著李恕,沒有任何惡意,也不作任何修飾。感情是自己的,不需要隱藏,也不需要假裝。 李恕那刻能感受到,徐圖一定是被愛著的,被父親愛著,被朋友愛著,糖罐子里長大的小孩,眉眼都是舒展可愛的。 話題很快略過,大家又聊起其他的,沒人在意這個小插曲。 徐圖狀似無事地繼續(xù)吃東西,忽然抬眸飛快瞧了眼對面的人。說沒有的人是她,可此刻在心里泛起漣漪的也是她。 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讀書這些年,對她表示好感的男生也不少。她不是笨蛋,也不遲鈍,相反,她能敏銳感受到別人的情緒。 鐘白給徐圖夾了塊糖醋排骨,盤子里就剩一塊了,大家都不好意思夾,若是坐著的人中有小孩,這塊rou就夾給小孩了。 徐圖就是這個小孩。 “謝謝。” 她瞇起眼睛,笑得討喜,嘴角還沾著點褐色的醬汁。 鐘白又給她抽了張紙巾,她接過,說我吃完這塊排骨一起擦,不要浪費紙。 “你怎么拒絕的這么直接?他可是李恕誒,算得上咱們學(xué)校校草了吧。” “我只是誠實地回答他的問題,確實沒有。” “誠實嗎?” 鐘白笑得促狹:“你現(xiàn)在有點不誠實。” 徐圖裝聽不見,埋頭吃排骨,察覺到對面人起身,愣愣去看少年頎長的身形,他儀態(tài)很好,坐或站都板正,現(xiàn)在男生都喜歡打游戲,容易蜷縮著身子,他倒沒有留下壞習(xí)慣。 奇怪。 明明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關(guān)注他,也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叫李恕,怎么他只問了一個問題,她就不由自主地關(guān)注他,像小熊追著蜂蜜的香味跑。 好沒出息。 誰讓人都是視覺動物,誰讓他長得好看。 她想。 李恕沒跟誰打招呼說走,起身時,和徐圖的視線交匯了一瞬,然后錯開,沒甚么表露出來的情緒,看不出生氣或難過。 他邊上有同學(xué)打趣說:“李恕你不會要去哭鼻子吧,那哥們可看不起你啊。 李恕沒接話,動作利落,套上外套說出去抽根煙。 徐圖啃完那塊排骨,也穿上外套,纖細(xì)的身子被白色棉服包裹著,愈發(fā)像個雪色的羊羔,人畜無害的。 她說去衛(wèi)生間,問鐘白去不去。 鐘白搖頭,頗有深意地說:“別被拐跑了。” 上完廁所,徐圖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看見走廊盡頭站著個高高瘦瘦的人,面容被昏暗的光模糊,有淡淡青色的煙圈升騰,不消多久,又被風(fēng)吹散了。他穿著黑色的大衣,有些陰郁清冷的氣質(zhì),仿佛遭遇了什么傷心事。 徐圖躊躇再三,在拐彎口停住,心跳變快,在催促她快些決定。 于是她轉(zhuǎn)身了,朝他走去,只是想確認(rèn)一件事情。 走到盡頭,走到他身旁,徐圖才發(fā)現(xiàn)窗戶是開著的,好冷,他抽煙的指節(jié)都被凍紅了,不嫌冷嗎? “嗨…你在吹風(fēng)嗎?” 開場白很拙劣,徐圖險些咬到舌頭。 他說是,吹風(fēng),又問冷嗎。 徐圖點頭,說挺冷的。 他關(guān)上窗戶,又掐了煙,扔進垃圾桶,手垂在身側(cè),落進她的視線里。 他手的溫度可能比風(fēng)還低。 誒,他左臉頰有顆痣,不離近根本不會注意。 好奇怪,怎么會在一會兒的時間,對一個陌生人觀察這么多。 兩人相對無言。 “我說沒有,是因為我不談戀愛。我家里管得嚴(yán),不讓談,我也沒有喜歡的人。” 徐圖開口,耐心解釋一番,怕面前這個驕傲的人,因為方才的事情有挫敗感。 他個子高,徐圖164左右,頭發(fā)大概到他鎖骨處,說話時很真誠,仰頭看他的眼睛,他表面聽著,其實心不在焉地,一根煙沒抽煙,解不了犯上的癮,隱隱焦躁。 李恕聽完,定定看了她兩秒,說:“那你偷偷談呢。” 徐圖瞪圓眼睛,“啊”了一聲,思考了一下說:“但我沒有喜歡的人。” 李恕不再接話,轉(zhuǎn)而說自己不回去了。 他往回走,離了些距離,停下來,回頭看徐圖一個人站在那。 她看著他,有些茫然,似乎在等人認(rèn)領(lǐng)。 “你還想回去嗎?” 他問 徐圖搖頭,說不想。 在那張俊美出眾的面孔前,她把鐘白的叮囑忘得一干二凈。 “那你跟我走嗎?” 徐圖沒說話,露出惶惑的表情,心思都不用人猜,全在一雙清澈眼里。 李恕難得被逗笑,看少女內(nèi)心掙扎,仿佛怕被誘拐。 他的確是來誘拐她的。 徐圖很喜歡一部老港片《都市情緣》。 黎明和吳倩蓮在里面的對手戲很有張力,徐圖曾因為電梯牽錯手的那幕,幻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么一段陰差陽錯,遇見那個人。 還有黎明站在臺階下,想要讓吳倩蓮跟自己走,于是勾勾手,用那張沒人能拒絕的臉引誘,用故意放軟的語調(diào),用粵語說嚟呀。 吳倩蓮沒能拒絕說嚟呀的黎明。 徐圖也沒能拒絕此刻的李恕。 因為他在笑。 也是這一幕,從此替代了電影里的那一幕。 當(dāng)幻想成了現(xiàn)實,徐圖生出了不顧一切的勇氣。 她上前兩步,問去哪兒。 從飯店走回學(xué)校的路程不遠(yuǎn),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聊到電影時,徐圖發(fā)現(xiàn)李恕的偏好竟然和自己很像,于是又說最近上映了一部新電影,想去看。 李恕說出電影的名字,問是這部嗎。 徐圖興奮點頭,一激動上手抓住他的衣袖,觸碰到他的手背,忽然回神,有點過度親近了,于是撤開。 “要去看嗎?現(xiàn)在。” “現(xiàn)在?來得及嗎?宿舍門禁十點半。” 李恕查了查附近影院的場次,放到徐圖面前,說:“十點結(jié)束,來得及。” 到影院取完票,正好開場。 徐圖疑心李恕和今晚的時間、影院、月亮商量好了的。 因為電影結(jié)束,從影院出來,月光尤其明亮。 是明亮。 樹枝光禿禿的,月光高懸夜空,抬頭看時,一覽無余。 “我想拍個月亮。” “好,我去便利店買包煙。” 她在路燈下等他,他走來,一手給她熱牛奶,一手給她烤紅薯。 然后說:“我沒買煙。” 徐圖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她剝開紅薯,嘗了一口,說甜,又從沒咬過的那頭,給他掰了一點。他皺眉說哪里甜了,被坑了。 很甜啊。 少女笑意輕盈,突然,她看向時間,十點十五分。 “完蛋了,趕不上門禁了。” 李恕有一種超越年齡的穩(wěn)重與從容,他說來得及,然后讓徐圖把牛奶和紅薯給他。 徐圖依言照做,很信任他。 “把手給我。” 少女無時無刻都帶著點天然呆,聞言,肩膀微聳,兩只手平攤到對方面前,不知道他要哪一只,便都伸出來。 特別像主人教狗狗握手的場景。 李恕抿唇,臉微微抽動,忍住笑,握住她溫?zé)岬氖郑l(fā)現(xiàn)怎么這么小一只。 徐圖至今都記得被李恕拉著在那條路上奔跑的場景。 喘氣,心跳,風(fēng)聲,笑聲,自由,像兩個瘋子,在漆黑的夜里,路過清粼粼的湖面,追著不可及的月亮,與路人驚詫的目光擦肩而過,就那樣一直一直往前跑,第一次希望一條路沒有盡頭。 奇怪,那樣冷的天,但有花香。 牛奶從李恕大衣口袋里掉出來。 徐圖彎腰去撿。 “不要了。” “要的。” 到徐圖宿舍樓下時,十點二十八分。 宿管阿姨一副算你命大的模樣,讓人快點進來,要關(guān)門了。 “你怎么辦?” 李恕說沒事,結(jié)果第二天還是被輔導(dǎo)員找談話了,這些徐圖并不知道。 他走路的背影慢悠悠的,插著大衣口袋,心情愉快又沉重。 回到宿舍,他走到陽臺點了根煙,發(fā)現(xiàn)從跟徐圖說話看電影到現(xiàn)在,隔了這么久,都沒抽煙。 舍友笑他錯過門禁,是不是去約會了。 他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聲。 舍友繼續(xù)八卦,饒有興趣問什么樣的。 等了半天,也不見回答,舍友自討沒趣,戴上耳機,繼續(xù)打游戲。 李恕吐出煙圈,樣子懶散。平日里棱角分明的五官總是透著些疏離與不近人情,愛搭不理的,講句話問個事都要看他心情。日常見他,不是在抽煙就是在學(xué)習(xí),古怪得很。 也沒見多有錢,哪來這么大脾氣,少爺一樣。 白白浪費一張臉。 他的舍友這樣評價,卻不知道李恕今天從見面到約會的迅速動作,利用的就是一張臉。 煙燃到頭,他也思考完了。 其實很好形容,他只是有點不愿意說出口。 “天真的。” 是天真的。 于是他才像個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