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咬人
3 - 徐圖迷迷糊糊聽見吹風機的聲音,她嫌吵,用手去擋,困得難受,只想睡覺,不愿意吹,一味地躲著吹風機,打架似的推阻。 “不吹會頭痛。” 是李恕的聲音,沒甚么感情,冷冷的,像今天落的這場雨,起初舒爽,久了,到夜晚,卻感到陣陣徹骨涼意。 又來這套。 一會關心,一會冷落。 徐圖皺著眉,困乏地捂著臉,小聲說;“就讓我疼死吧。” 然后轉(zhuǎn)了個身,摟住李恕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腰間,聞見洗衣液淡淡的香味,帶點柑橘的甜味。 李恕不知聽沒聽見,繼續(xù)給她吹頭。 等頭發(fā)吹干,他腰那塊的布料也被眼淚沾濕了。 徐圖愛哭,但哭起來是沒有聲音的,飲泣吞聲,顫抖著孱弱的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被寵壞的。 他作業(yè)趕到一半,給她吹頭發(fā),她卻還哭上了。 想到這,李恕心腸突然硬起來,冷眼看她在懷里哭。 因為妻子去世得早,徐道安一個人帶著女兒,事無巨細,無微不至,可始終認為無論做得再好,總有地方是父親彌補不了和顧及不到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用這句話來形容徐道安對女兒的愛,一點也不夸張。 徐圖淚腺發(fā)達,淚點低,很容易哭。 很多時候,她是想講道理的,但講著講著,悲從心來,眼淚不要錢似地往下掉,誰勸誰哄都不好使。 都說,眼淚哭多了,不值錢。 徐圖不管值不值錢,只是單純想哭。 等哭夠了,她從李恕身上滾下來,用被子蒙住自己,哭到抽噎的時候,被子就跟著她一起動。 看起來,被子在陪她一起哭。 “徐圖,你在鬧什么?” 生氣了。 他要生氣了。 徐圖哭得腦子發(fā)昏,不管今夕何夕,只想發(fā)泄心里的難過。也許正因此,并沒有太在乎李恕生氣這件事,而是想,繼續(xù)吧,她繼續(xù)哭,他繼續(xù)生氣。 直到那根弦斷掉,一方崩潰,一拍兩散。 然而弦沒有斷,他們也沒有散。 李恕想把她從被子里撈出來,怕她憋氣悶過去。 徐圖鬧脾氣不肯出來,任他抓了幾次,就是縮在被子里,邊邊角角都抓牢,密不透風。 他一把掀開被子,像剝?nèi)チ诵靾D的小殼,無處逃匿,一顆雪白粉潤的珍珠暴露在燈下。 珍珠很漂亮。 但是會咬人。 戀愛這么久,李恕第一次見徐圖氣得這樣狠。他那只去抓她的手,反被她抓住,恨恨咬在他的手背。 等徐圖咬完,平靜下來,李恕用紙巾擦去她的眼淚,見她哭得整張臉都紅了,黑發(fā)也亂糟糟地窩在脖子,好似個小孩,不管不顧地鬧一場,發(fā)了很大的脾氣,哄不好的那種。 其實是窩在被子里,連聲也不吭地偷偷哭。 怎么這么可愛。 莫名地,李恕忍不住笑,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然后說:“不想吹頭就不吹了。對不起,我不該吵你睡覺。” 徐圖安靜地揉著眼睛,不看他,被哄著,卻猛然鼻酸,又有落淚的沖動。 失敗了,又失敗了。 誰也沒有提分手。 她不提,是因為喜歡他。 那他呢? 為什么要縱容她,愛護她,耐著性子守在這里? 明明,又不喜歡她。 “我也對不起。” “不該咬你。” 她也走個過場道歉,用紙巾擤了擤鼻涕,真正想說的話梗在喉嚨,堵在心里。 他不在意她生氣哭泣的理由,大概認為她小性矯情,可還是大方給臺階下,一筆帶過。她不想說自己的憋悶與難過,但卻希望他知曉,希望他愛自己。 兩個矛盾又別扭的人,也不知道怎么還能維持這么久的戀愛關系。 徐圖下巴抵著膝蓋,鼻子輕抽,盯著白墻,想,是了,其實從她和李恕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有預感。 他們走不到最后。 * 徐圖第一次見李恕,是去年冬天的一次同學聚餐,不大的包廂,他正好坐在自己身邊,桌上女生目光紛紛往這斜,搞得埋頭吃東西的徐圖渾身不自在。 到了后面玩游戲的環(huán)節(jié),是轉(zhuǎn)瓶子,轉(zhuǎn)的人可以對被轉(zhuǎn)到的人提一個問題,必須回答。 女生都想轉(zhuǎn)到李恕。 可他運氣奇好,沒被轉(zhuǎn)到過,記不得為什么,總之徐圖中間換了座位,坐他正對面,偏頭同鐘白說話,也沒怎么被轉(zhuǎn)到過。 終于,有女生轉(zhuǎn)到李恕,問: “在場你有好感的女生嗎?” 愛慕的心思昭然若揭。 眾人嬉笑起來,還有男生起哄吹口哨,徐圖一面吃東西,一面抬頭,也好奇他的回答。 “有。” 他說。 他的一個“有”字炒熱了飯桌的氣氛,徐圖喜歡看熱鬧,禁不住跟著傻笑。 鐘白用手肘戳戳好友,戲謔道:“你笑得那么開心干嘛,人家喜歡的人是你嗎?” 徐圖裝生氣,小臉鼓成河豚,作勢要揍人。 鐘白邊躲邊笑,說:“咱圖圖又不缺人喜歡,誰稀罕他那了。” 問的那個女生臉頰紅紅,還想繼續(xù)問下去,但按照規(guī)則,只能一個問題,于是作罷。 輪到李恕轉(zhuǎn)了,他手指修長,輕輕一撥,瓶子轉(zhuǎn)了兩圈,然后停下。 徐圖正和鐘白講話,忽聽見“哇”的一聲,眾人目光全聚集到她身上,瓶子的瓶口正對著她,像一把槍,瞄準了她。 握槍的主人靜靜看著她,好像在考慮她的死法。 “啊……” 包廂空調(diào)開的足,少女白皙肌膚染上點薄紅,眼睛霧蒙蒙的,嘴唇微抿,看上去一點也不驚喜,反而有點尷尬,半天擠出來一句:“你問吧。” 這會兒,桌上安靜了,沒有人起哄,沒有人說笑,大家專心等著李恕的問題。 李恕看著徐圖,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一只新生的羊羔,雪白漂亮,柔軟天真,不知道角落里伺著一只狼,隨時準備將其撕碎。 他喊“徐圖”,仿佛很認識她似的。 然后問: “在場你有好感的男生嗎?” 那一瞬,全場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只聽見鐘白一句:“我要發(fā)財。” 沒頭沒腦的。 鐘白轉(zhuǎn)頭,對徐圖說:“我的嘴巴今晚開光了,有什么心愿快說。” 徐圖當時只覺得囧,小聲說,那你能不能把我變消失。 或者把始作俑者變消失。 后來兩人大學畢業(yè),踏入社會,吐槽工作和生活,始終是最好的朋友,沒事約在一起談心聊天。 有次兩個人買了好幾打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想起這一天。 鐘白說,對不起,我要是真的把李恕變消失就好了。 徐圖笑得眼里帶出了眼淚,說,消失太不切實際了,活生生的人,哪能說消失就消失啊。不如換一個切實際的。 換成什么? 換成徐圖不喜歡李恕。 徐圖說完,自己又笑了,低著頭,好似學生時代那樣,有點犯錯誤的語氣,自我檢討,自我嘲笑,嘆氣說算了。 這個也不切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