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一千五百字檢討...”孟露抓著本就亂成一團的頭發(fā),在蓋上的泡面前垂頭喪氣,“誒早知道就偷偷跟老師告狀了。” 因果沒打飯菜,就舀了一碗海帶湯。忠難坐在她對面,沉默著吃飯。 “孟露,”因果想起周怡說的那番話,因為似乎牽扯到了自己,所以不得不問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孟露摸著頸有些無從說起,遂瞪了一眼一言不發(fā)的忠難,他反而瞪了回去。 “不是之前跟你說過的匿名論壇嘛,”孟露打開泡面蓋,一股熱氣吹上了她的臉,“有個很少人知道的匿名板,就跟共享文檔差不多,連id都沒有,也不知道哪幾句話是誰說的。我碰巧就進去了,又碰巧發(fā)現(xiàn)了周怡也在里面——” “你不是說你也不怎么看嗎?”因果打斷了她的說辭。 孟露正欲叉著泡面往嘴里送,被這么一打斷原本組織好的話又被打散成一團漿糊,干巴的還未泡開的面條掛在叉子上。 “啊...我,”她顯然有些心虛,“我就是因為聽到了她們在廁所里說的話,才發(fā)現(xiàn)的這個匿名板。” 因果用勺子攪著湯里的裙帶菜,似乎她也并不是很關(guān)心這些,“其實你也可以不用告訴我他們怎么說我的,更沒有必要為了我去和人吵架。” “那怎么行啊,”孟露皺起了眉,“你知道他們背地里罵你罵的有多臟嗎?一群人圍在里面也不知道男的女的,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逮著一個就使勁造謠,其實前些日子還逮著四班的一個女生罵,不知道為什么矛頭就到你頭上來了...” 孟露還喋喋不休地說著,因果面色復(fù)雜,忽然就把金屬勺子拍在桌上。 “我不想知道這些!”她苦澀地看著孟露。 孟露被因果突然發(fā)火給嚇著了,因果很少、至少在她面前很少發(fā)火,也不會對她發(fā)火。 但因果最近看起來火氣又大又很難接近,她問了因果人也不說,好像因果在刻意疏遠她,孟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朋友是多,但也不過表面友情,誰知道背地里會不會組成一個新的除了她之外的群在里面說她壞話,可就算如此她也得需要這些友情。 但因果不一樣。 因果離了她就再無女性朋友了,她看起來也不會主動去交朋友,到時候在新班級被孤立了也傻傻地自己承受著,什么也不說。 雖然孟露一開始和因果的友情是因為她和原本的朋友鬧掰了,一個人吃飯上廁所看著人一雙一雙的就煩,因果又整日一個人——雖然她身邊有忠難,可終歸不能一起上廁所不是? “因果,”孟露嘆了口氣,“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好能幫你辟謠啊,你什么也不說,任由別人來欺負你啊?”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就不存在啊,”她說,“為什么一定要弄個清楚...又不會罵到我面前來,捅破了自討苦吃。” 孟露一時語塞,感覺自己好心喂了狗,便抬頭又瞪了一眼忠難,他早就吃完了,還一直盯著因果看,也不說話,像不存在似的。 “我說你,事情都是因為你才發(fā)生的,你就不說點什么?”孟露把矛頭移到了忠難身上。 他總算開了口,但依然置身事外的樣子:“你自告奮勇,她欺軟怕硬,怪我?” 孟露總覺得忠難一直對她意見挺大的,但無所謂,她對忠難意見也挺大的,要不是覺得因果喜歡他,她也懶得八卦。 “那你抽什么風(fēng)啊?你也知道那個匿名板啊?還是你看到她手機上打什么了?” 忠難聳了聳肩,“我都說了,因為她打字聲音太響,吵著我聽課了。” 孟露“切”了一聲,怎么可能,怎么能剛好就在她罵著正歡的時候來這一出。 她不去管那個這幾天也擺著臭臉色的忠難了,拉著因果的袖子輕輕晃,軟磨硬泡地問她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了,因果不在意但是孟露在意的要死了。 因果很想告訴孟露,但話到了嘴邊總歸是有所猶豫。 除開忠難緊盯她的視線,再者就是她無法完全信任孟露。 一個匿名的地方,誰都可以暢所欲言,她無法保證孟露是否會把她的遭遇當(dāng)做談資,無論是從好或是壞的出發(fā)點,她那可笑的人生,無論如何都會被人們視作一道飯后甜點。 無論人用惡意的眼光還是可憐的眼光看待她,終歸不是因為她是因果才看她。 不,最好也別看她。 就讓她屬于她自己。 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身邊根本沒有可信任的人,總覺得這一切無比凄涼。 于是目光與面前的那雙眼睛交匯,他從容不迫,而她孤立無援。 有人又喊他去打球了,他沒有拒絕,起了身,目光仍然落在因果那雙孤島般的眸上,好像在說——你說吧,可又有誰會信你呢?我放你走吧,可你又能去哪兒呢? 他跟人勾肩搭背的背影,像是用那么多的愛灌起來的。 因果時至今日已經(jīng)不知道該恨什么了,好像她一生最恨的是自己,那些碾碎了的恨統(tǒng)統(tǒng)投射到那張會被所有人原諒的臉上。 原來他就算沒有抓緊她的手,也沒有錮住她的身體,沒有鎖鏈,甚至都不需要他在場,她已然身處一個狹窄的牢籠。 “因果,別什么話都憋在心里面嘛,跟你最好的最好的朋友說說都不行嗎?” 你要是覺得你信得過她,就全都說出來吧。 她也很真摯...為了給你撐腰出頭,搭進去一部手機,班主任直接砸了,不過孟露家很有錢,那又算得了什么? 你真的能確信她說的都是真話? 你確信她不是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有很多朋友,有無數(shù)個群,一個大群一個小群,小群里面再分出一個小小群,她沒有抱怨過你一點嗎?她沒有說過你一點壞話嗎? 說到底,她憑什么護著你?明明你是個爛到不行的家伙——你憑什么讓別人無條件來愛你啊? “因果?你怎么在發(fā)抖啊...” 其實她也覺得你很煩吧,你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討厭你呀。 不過馬上就要和她分開了,和那家伙也要分開了,你知道周怡選的跟你一樣嗎?以前你沒在意過,現(xiàn)在知道周怡也討厭你了,以后你看到她,就會想到她背地里偷偷嘲諷你的嘴臉,連帶著她的朋友一起,她們有一個群,專門用來討論你—— “你怎么臉色這么差啊...?” 怎么辦啊?要不死了算了? “啊忠難!你怎么又回來了?因果什么話也不說,臉上都沒血色了,我要被她嚇?biāo)懒耍 ?/br> 一條溫?zé)岬纳咩@進了她的手心,她的手得多冷才能覺得那是熱的,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被這只手握著,那些幻聽一下都跟霧似的被撥開,散得一干二凈。 因果緩緩抬起了剛陷于神經(jīng)緊張而滴下冷汗的臉。 他溫柔得像加害者,殘忍得像救贖者。 恰到好處的自導(dǎo)自演,讓人能心甘情愿地跳進浪漫主義的陷阱。 “你要不來替我加油?”他笑得好狡猾,“他們說要跟外班的比賽,我有點沒自信。” 暴雨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