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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皇叔在線閱讀 - 第八章(1)

第八章(1)

    我和啟檀在吉慶坊的一間敞亮小間里坐。

    啟檀抿了一口酒。又端到鼻子前嗅了嗅,「沒想到承州小地方酒挺不錯,這個花雕酒著實別致。」

    我道:「這是竹葉青。」

    啟檀滿臉驚詫,「這不是花雕?為什么竹葉青和花雕一個味兒?」

    我道:「因為它是承州的竹葉青。」

    啟檀一臉不敢置信,將一杯酒品了又品,連連驚嘆,末了,將空杯放回桌上,「叔,這幾年你都去了何處?」

    我道:「也就天南海北,四處逛逛。」

    啟檀像躊躇了一下,接著笑道:「我沒想到叔會認(rèn)我,我本只是想過來看看,叔真要是一臉不知情地問我你是誰,我就回去了。」

    我心道,連你都跑來了,我若再一臉?biāo)啦徽J(rèn)帳,那就矯情得太過了。

    啟檀再躊躇了一下,道:「叔,可能你也猜著了,我其實是和云毓一道過來的。」

    我微微頷首。

    啟檀接著說:「這次過來,是奉了皇兄的旨意,云毓在明,治水是其一,另還有一項要緊的差事。我在暗,更是為了此事。」

    我不動聲色聽他往下講。

    啟檀頓了頓,「我……和云毓,都是奉了皇兄的旨意,來請一個人……叔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我的一句話已在喉嚨中——

    啟檀,雖然你喊了叔一聲,叔答應(yīng)了,但你眼前的這個叔只是個跑買賣的,和京城里昔日的那個jian王,現(xiàn)在睡在墳里的,沒有絲毫關(guān)係,你可明白?

    我淡然地飲酒,啟檀道:「看來叔是猜著了,我也不再兜圈子。」他滿臉苦惱地敲敲額頭,嘆口長氣:「沒錯,這個人就是柳桐倚。皇兄想請柳桐倚重新回去做丞相。」

    啟檀愁眉苦臉地道:「皇兄的這個決定,我覺得實在英明無比,我全心全意地贊同。張屏……唉!張屏……」

    我忍不住問:「張屏怎了?」

    我記得張屏頗剛正廉潔,在大理寺時甚有建樹,破案俐落迅速,比柳桐倚當(dāng)年在大理寺時還雷厲風(fēng)行。

    啟檀黯然道:「是,叔你這幾年天南海北跑著快活,不曉得我們身在朝中的辛苦。張屏……他的確是個好官。但他實在只適合刑部或大理寺,實在不適合做丞相。」

    據(jù)啟檀道,張屏做丞相的這幾年,整個朝廷都彌漫著一股大理寺審訊時的陰森氣氛,就連啟赭每天上朝時,看見張屏杵在百官之首,都覺得身在刑堂。

    因為張屏此人斷案成癖,尤其好斷滅門兇殺等等詭奇案件,昔年他在刑部任職時,審斷新案之馀,便埋首在舊卷宗里,將陳年的無果詭奇案件一一翻出重查,還翻查出了昔日誤斷的冤案,其中牽扯朝中某些臣子,因此青天之名遠播,柳桐倚做了丞相后,他便擢升為大理寺卿。論及口碑和人望,尤其是在平民百姓中的名氣,張屏是百官之中最高的。柳桐倚辭官后,可接任丞相的人選大多比他年長了幾十歲。年歲相近又人望高、政績不凡的,唯有張屏。

    據(jù)說,升張屏做丞相之事尚在商討斟酌中時,張屏曾數(shù)次懇切推辭,只愿將一輩子奉獻給大理寺,當(dāng)時,啟赭與眾官都當(dāng)他在謙虛,乃是必要的做作。封相詔書下來的當(dāng)晚,張屏在大理寺衙門里坐了一夜,淚灑卷宗庫。

    啟檀這樣一說,我回憶起來,當(dāng)年我還是jian王懷王,有一回過生辰,張屏到懷王府中送賀儀,鄭重地和我說,墻上掛的刀劍最好不要開刃,墻邊的大花瓶里容易藏刺客,每晚派人巡查府中時水池中也要拿網(wǎng)子撈一撈,懷王府的圍墻最好再加高點。當(dāng)時他看我的眼神,飽含著對我遇刺的期待,待到告辭離去時,目光意味深長地在薔薇花架處流連,似乎很希望花架下鑽出幾個刺客,或是能拿鐵锨在花架下挖出具骷髏來。我當(dāng)時還在想,這位張大人做人也忒坦蕩了,即便我是jian王,你也不用在我過生辰的時候巴望我被害巴望得這么明顯罷。如今看來,他只是一貫如此,卻是我當(dāng)時多心了。

    啟檀道,當(dāng)年柳桐倚做城相時,朝中一片暖日春風(fēng),待到換做了張屏,陰風(fēng)陣陣。還好前年他在河南府勤政,不在朝中,沒怎么和張屏打交到。去年回朝后,帶著「勤政」得來的古董們進宮向啟赭顯擺,恰好張屏在場,啟赭隨口讓他鑒定,結(jié)果張屏對著每件古董都推測出了三個以上血淋淋的故事,有兇殺,有冤魂,有懸案,把躲在屏風(fēng)后偷聽的玳王妃和幾個小公主嚇得直哭,晚上回府后玳王妃就和啟檀使性子,又要請道士來做法,又要啟檀把這些鬧鬼的東西丟出去,要不然她就抱著孩子回娘家去,不和他過了。

    啟檀苦著臉道:「到現(xiàn)在侄兒還家宅不寧。對了,張屏最感興趣的,就是浚叔你。」

    他倒越說越口順,連浚叔也叫出來了,我也懶得糾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旺叔或財叔。

    啟檀接著道:「張屏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的,屢屢在皇兄面前提起叔你,這天說,叔你可能沒死,此事有詐,云云云云。隔不久又說,大概叔你是真死了,因為怎樣怎樣,驗尸時都沒看出怎樣怎樣。當(dāng)時大皇叔剛醒,真相大白,張屏反復(fù)提此事,就和拿針扎傷口,把人心放油鍋沒兩樣。張屏的膽子真大到?jīng)]邊了,還建議拿骨灰驗驗,說是中毒的骨灰和旁的不一樣。要挪墳的時候,是云毓主辦此事,他就去找云毓說,能不能私下拿撮骨灰驗驗,險些把云毓慪死,差點被皇兄讓人拉出午門砍了。唉,總之,那時候,一言難盡。」

    啟檀抬眼看我,「說真的,皇叔,你那時候為什么只讓大皇叔一個知道此事,即便怕皇兄那里瞞不過太后,旁人總可以說吧。」

    我道:「都是些陳年舊事,過去就算了罷。」

    啟檀再看了看我,「叔說的也是。」忽然笑道,「不過也多虧了張屏,這幾年不斷地叔可能沒死,叔可能真的死了,反復(fù)折騰。侄兒在船艙里瞧見你時,才沒一驚一乍地把叔當(dāng)鬼魂了。」

    他夾了一筷菜,再斟上一杯承州竹葉青飲了一口,「叔,你日后打算如何?」

    我道:「我本就是個客商,日后估計也是天南海北四處走走。」

    啟檀吞吞吐吐道:「但……遇見叔這件事……即便我不說,云毓那里恐怕也……」

    這小子一日比一日jian猾,云毓還真替我瞞住了,他卻躥到店鋪中,身后跟著大堆京城帶來和本地派遣的暗衛(wèi),當(dāng)著白如錦的面幾聲叔一叫,白如錦當(dāng)時沒覺察,但憑著他和知府大人的關(guān)係,稍一打聽,肯定就猜出大概。他還滿臉無辜地往云毓身上推責(zé)任。

    我道:「之后的事情到時候再說。你我叔侄二人幾年不見,要多喝幾杯。」

    啟檀道:「叔不會怪我貿(mào)貿(mào)然過來其實拆了你身份吧……我本來是在猶豫,但想,昨夜云毓都在叔那里過夜了,柳桐倚恐怕更早就知情,此事定然瞞不住……」

    我道:「柳桐倚是到承州之后才曉得,與你們時候差不多。」

    「恐怕更早知情」幾個字里蘊意深刻,還是先替柳桐倚澄清,免得拖累他為好。

    啟檀瞧著我,苦笑一聲,「叔,張屏有句話還真說對了。你若真的沒死,恐怕誰也不會信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盡三壺,啟檀的舌頭微有些大,唏噓地向我說:「叔,有些堵在心里的話,不能不和你講。你總覺得當(dāng)年被防著難受,可又不是你一個人難受。比如我其實比你更被防著。我與皇兄可是親兄弟……當(dāng)年父皇寵愛我母妃,小時候叔又疼我……直到我玩古董敗了錢,人人都當(dāng)我是敗家子,方才好了。也只有叔不避嫌肯借錢給我……搞得跟人人都稀罕那皇位似的。可皇兄,真的是個好皇帝,待我們這些兄弟,也真的好……我覺得,人生在世,總不能老想著那犯堵的地方……快快活活地過了,也就罷了……」

    我端起酒杯,「叔比你老了不少,這番見解卻不如你。就沖此話,叔當(dāng)敬你。」

    啟檀嘿嘿笑道:「叔,我說的是實在道理罷。」眼光卻飄向了自我和他見面時便不斷直勾勾盯著某處,「那干了這杯,叔你頭上那根骨簪能取下給我看看不?看年頭挺遠,是不是個番邦的舊物?」

    從酒館出來后,啟檀已腳步微有踉蹌,那些跟隨他的暗衛(wèi)很盡責(zé)地埋伏在附近,任憑我獨自攙著他。

    啟檀不回衙門,眼下送他去找柳桐倚,恐怕請人不成,反倒把柳桐倚熏跑了,我只得扯著他上了白家的小船,再回到我的小樓。

    啟檀被我拖上二樓回廊,直著眼四處看了看:「這個廁房長得真別致。」

    我?guī)缀跏肿屗^欄桿跌到水里去:「這是叔現(xiàn)在的住處。」

    啟檀揉揉眼,「住處的廁房?」抬手指向我裝水的木桶,「叔你為何在恭桶邊放個爐子?是不是怕吹風(fēng)著涼?」

    我原本打算把他按到床上去,聽了這句話,看出他醉得不輕,遂把白如錦送的那個竹床再展開,將啟檀丟到竹床上,塞給他一個枕頭,啟檀翻個身,立刻呼呼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