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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皇叔在線閱讀 - 第七章(3)

第七章(3)

    這條計策也算不上高明,只需要再到義莊中找一具無主的與我身形相仿的尸體。關鍵要看戲唱得逼不逼真。

    我進了天牢之后,邵奉混在獄卒中,先后來看過我兩次,第一次是混在啟檀啟緋來探望我時帶的護衛隨從中,第二回是遁走那日的早上,又扮作獄卒,進來收拾碗筷。告之我已安排妥當。

    那兩天柳桐倚楚尋啟檀啟緋云毓輪番上場,給足了我理由。于是我對著柳桐倚唱了一出苦情戲,酣暢淋漓。

    按照規矩,像我這種在獄中畏罪自盡者不能放在牢中,而是先墊一條席子,抬進一個棚子或一間靜室內,待仵作驗尸完畢,再定如何埋如何葬。

    人死了之后,我那皇帝堂侄必定會賜口棺材,一套好衣裳裹尸,以示仁義。我這種的,也不好cao辦喪事,一定是直接抬去埋了,立個碑,一群大臣和皇上在一起合計,賞我張還算體面的文書,便萬事大吉了。

    因此可做手腳的地方,就是驗尸完畢洗尸換衣時,我恐怕那個時候看守的依然緊,方才和柳桐倚說要燒。一來,顯得我童叟無欺貨真價實心灰意冷,更苦情一些;二則要抬到城郊偏僻開闊處才好點火燒,荒郊野嶺草棚柴垛,怎么都好做手腳。多個換尸的機會;其三,萬一柳桐倚回過味兒來不暈了,或者啟赭云毓等人起疑,再開棺驗尸。又或者宗王醒了,為了做足面子,要把我挪尸再葬。變成把灰比較萬無一失。

    后來果不出我所料,可能因懷王死了,眾人都覺得天開云闊歡喜不已,為了防止空歡喜一場,紛紛來參觀洗尸更衣。據兩位總管后來告訴我,當時皇上親自駕臨,監督這項程式,云毓、柳桐倚自然也少不了在場,太后不能親自前來,特派了她哥哥到場,場面堪稱盛大。連我那王妃都從尼姑庵中挺著大肚子帶著幾個女尼一起給我念了一段超度經,祝我放下今生的罪孽,來生做個善良的人。

    一堆人中,據說只有啟檀一個人哭了,柳桐倚半路離場。可惜當時我人事不知,不能親眼目睹這場盛事。邵奉和岳肅根本沒有換尸的機會。幸虧我夠精明想到了要燒,避免了詐死變活埋的悲劇。

    也幸虧當時天氣熱,尸首不好放,皇上那里也覺得燒了比較徹底些,洗尸更衣后直接抬到那座原本為本王修建的普方寺中,停尸一夜。我這種的,自然也沒誰替我守靈燒紙,看守尸體的護衛不少,因為是個死人,本王生前又好男色,招人避諱,所以也沒好好看,邵奉和岳肅這才趁空用易容的尸首把我換了出來。

    尸首第二天在普方寺的后院空地上燒了。然后裝進一個罐子里,放在棺材中,就埋在普方寺后。

    我是在離開京城的馬車中睜開的眼,當時頓有種到了下輩子的感覺。我自己在西南山谷中還有徐州的那點后路被云毓套了個乾凈,沾都不能沾了。曹總管,也就是岳肅告訴我,先懷王妃,我娘,早在數年前就給我留下了條退路。有戶籍、有老家,因為爹媽都是買賣人,自小離家,可老家里還留的有宅子,老鄰居還記得我小名叫家旺,爬過東家的槐樹,偷過西家的石榴。

    我先與岳肅做別,和邵奉一道去他師父那里通了腿上的xue道,順直了筋,腿筋結了十來年,順起來頗不容易。足養了近三個月方才不瘸了。我辭了邵奉和他師父,回正陽府雙橋縣秦水鎮老家住了幾天,看看舊鄰居,收拾下空了十來年的老宅子,祭拜了宗祠祖墳,又繼續南北各地跑著做買賣。

    等出來跑時,也聽說宗王醒了,懷王不是jian王變成倒楣冤死的忠臣了。有段時間市井街巷間常議論這個,我聽著像說旁人一樣,有時也跟著議論兩句,懷王實在是個倒楣鬼。

    那個骨灰罎子果然被從普方寺后的墳堆里扒了出來,另修大陵墓厚葬,皇上還有模有樣下了罪己詔,柳桐倚辭官了。貌似還要把我之前住的懷王府修成個祠堂之類的地方。總之算是皆大歡喜大結局了。

    簷外的雨漸漸的小,我回憶三年前及這三年中的種種,就好比這輩子的人在想上輩子的事。可惜西山紅葉生封筆已久,若他拿我這段事扯一扯,也能扯出一篇書來。嗯,如果他還在,也應該不會挑上這一段,人人都愛俠客傳,誰看無為王爺商賈記?

    我往一片rou上灑了些孜然面,替它翻了個身,瞄見一條船遠遠向著我這樓的方向行來。

    我瞇眼仔細看了看,像是白府的船。

    船靠在欄桿邊,果然是白如錦從船艙中鑽了出來,跳上回廊,急惶惶大步進廳,「老弟臺,有件事情不好。」

    我詫異起身,白如錦跺跺腳,拉椅子坐下,搓著手道:「是你定的那批絲出了點事。」

    我道:「怎了?」

    我本打算在承州呆到八月初,就是為了這批絲。

    承州有種土蠶,夏天七八月紛吐絲,不吃桑葉,專吃一種俗稱黃油木的樹葉。蠶絲春秋兩季多,夏天的少,販到蘇杭的織廠去能賺一小筆,這種土蠶的絲有些發黃,不夠白,價錢便宜,織染之后倒頗密實,也看不出什么。

    我來承州,本是來送白如錦定的一批藥材,在路邊吃飯時無意中聽人提起今年夏天蠶種怎樣,方才知道有此土蠶。這里的人都當這種蠶絲不好,一直沒往外賣過,我就起了興趣收一收試試。為了讓白如錦幫忙搭線定絲,還往他的藥鋪里投了些錢。又和蘇杭那邊的幾個織廠說了一說,他們也頗有興趣。

    白如錦道:「蘇杭那邊來了個大客商,也來定絲,價錢足比老弟臺你說的高了兩倍,我聽說好像就是你預備販絲過去的商戶之一,商號叫瑞和。」

    竟然是瑞和。

    瑞和是這兩年江南最大的布商,手下有數間店鋪與十來個織廠繡坊。我欲販絲到江南去,主談的就是瑞和的兩三間織廠,覺得他家做事尚算誠信,誰料轉眼竟在發大水的時候來承州挖我墻角。

    用比我的價高出兩倍的錢收這批土蠶絲,等于是要賠錢了,在發大水的時候跑來賠錢挖墻角搶買賣,有些奇怪。

    白如錦道:「我也覺得怪,這個價錢江南最好的絲都定得了,何必發洪水的時候來承州搶。怕就怕,虛出了這么高的價,先擠兌了你,能出了絲,再往下壓。可現在他們價高,這邊定下的不少家恐怕都會變卦。」

    反正是透著古怪。

    白如錦接著道:「大家同做一門買賣,這樣公然擠兌不和規矩,我今天大早聽說,就立刻過去探探話。瑞和那邊的人見了兩個,他們說,并不是有意要挖我們墻角,實際是想長久合作。他們那邊最管事的人來了一個,搞不好就是大掌柜,說今天下午請你我到他們那邊一敘。把緣故說出來聽。那個管事的人明天就要走了,要過去不要?」

    我想想道:「過去就過去罷。」

    我熄了炭火,換了身衣裳,搭著白如錦的船一道去見瑞和的人。

    白如錦道,瑞和的人在吉慶坊定了酒席。吉慶坊算是承州最像樣的地方,有好酒好茶好琴有佳人,是個談事的地兒,恰好雨也漸漸停了。只可惜我剛剛裝了一肚子烤羊rou,估計吃不下什么了。

    船到了吉慶坊,有小二引我們沿著二樓回廊往內里去,到了一間雅室前,小二推開門,站在窗前的人轉回身,我在門口略頓了一頓。

    他在窗邊也頓了頓。

    白如錦拱手道:「梅老闆,上午見過了。這位就是我同你說的趙老闆。」

    我抱一抱拳:「在下趙財。」

    柳桐倚清澈的目光直看進我眼中,抬袖,微笑:「在下梅庸。」

    雅室里的酒桌不算大,這一席除卻柳桐倚、白如錦與我之外,只有瑞和的一個帳房。落座之后,白如錦先道:「梅老闆,承蒙盛意,請趙老闆和鄙人吃這頓飯,關于絲的事,我只是個中間幫忙的人,當真還是要梅老闆和趙老闆談。大家同是做買賣的,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白如錦說話時,我稍微打量了一番柳桐倚。

    三年前的柳相成日忙于政務,形容未免嚴謹,三年之后的梅庸,沒有相銜約束,模樣神態,都灑脫了許多。

    柳桐倚也在光明正大地打量我。梅庸與趙財,初次見面,相互打量,本屬理所應當。

    待白如錦說完了,柳桐倚道:「白老闆與子誠先用席。在下想與趙老闆另找靜室先談一談,不知是否方便。」

    我道:「能與梅老闆先聊聊也好。」

    瑞和的帳房立刻去安排了一間小室,這間室像個專門商談秘事的地方,只有一叢盆景,一張方桌,幾把椅而已。

    我與柳桐倚在方桌前對面坐下,小伙計敲門進來,端上幾碟菜一壺酒,彎腰退下,還帶上了門。

    我瞧了瞧桌上的菜,不由得笑道:「說了只是單要個間談點事情,不送茶水倒送酒菜,卻是酒樓特色。」

    柳桐倚也笑了,抬袖斟酒:「也罷,既然送了,就入鄉隨俗。聽說承州有種私釀之酒極好,不知是不是此酒?」

    我端起斟滿的酒杯,送到鼻子前,「不是,承州的土釀酒是黃酒,可能店家看我們是外地來談買賣的,特地送了本地仿製的竹葉青。」

    柳桐倚道:「如此看來,趙老闆在承州住了有些時日了。」

    我道:「是,發水之前就過來了。因為這批絲才一直耽擱在此處。」

    柳桐倚微笑看著我,「冒昧問一句,趙老闆之前不是做收絲生意的罷。」

    我這時如果順著話風回一句,梅老闆何以見得,柳桐倚后面必然有看起來眼熟之類的話等著我。這算是個套路了。可幾年不在朝廷中,我懶得再打圈子說話。他這樣虛著問,我只管實著答。

    我把酒杯放下,「是,在下就是天南海北胡亂走,什么都順便捎帶著些。因為往北里走多些,常帶些皮草野參之類,這回本是來送批藥材,可巧見著有夏絲可帶,就等著收一批。」

    我看著柳桐倚,再笑一笑,「不比梅老闆,正經做大買賣,這批絲在下可收可不收,如果梅老闆想要,我撤了單子也就罷了。左右我也不在布行中做。」

    等大水一退,我就收攏收攏這兩年攢的家當,去爪洼國避一避,這比買賣怎樣也做不得了,當個大方人情送給「梅老闆」也罷。

    柳桐倚道:「趙老闆這樣說,是當我搶生意了。我今晚約趙老闆商談,原本正是為了解釋此事。我們瑞和抬價定絲不是想挖墻角,而是想和趙老闆做長久買賣。」

    興許是我跑買賣年份不長,我還頭次聽說高價搶買賣有這種說法。

    柳桐倚從袖中取出一小扎絲,一塊布,「這是趙老闆到我們的織坊中談買賣時帶的樣品。趙老闆可能不知道,你前腳走,后腳織坊的人就把這些送到我這邊。」

    我接過絲和布,柳桐倚道:「趙老闆大約不認得這是什么絲罷。」

    我道:「我的確不懂絲布之類,只聽白兄說,承州人都管此叫黃油絲,因為成色不好,不白,沒敢往外賣,都是自家染織成綢布做衣裳,比棉布稍好些,叫油綢布,比尋常的綢布結實,不怎么愛皺,興許在你們南邊,見過別處產的這種絲,還有別的叫法?」

    柳桐倚默默地聽我說畢,輕嘆一口氣:「這絲,還有個名字,叫琥珀金絲。吐絲之蠶就叫琥珀金絲蠶。這種蠶夏末結繭,只吃金絲楠木葉,吐出的絲光澤如琥珀,故稱琥珀金絲,琥珀金絲織作的錦緞便被喚作琥珀金絲錦,一般只做貢錦。」

    柳桐倚看著目瞪口呆的我,又添了一句,「昔日懷王殿下,便常穿琥珀金絲錦製成的衣袍。」

    原來,黃油布還是我昔日的老相好,怪不得我同它如此有緣。此時之前,我還真沒看出它有多親切。

    如此說來,給承州土蠶供樹葉做口糧的黃油木實際就是金絲楠木。常有人用它做棺材,本王的骨灰被扒出來風光大葬時,聽說就用了口金絲楠木做的大棺材。還用了套蟒袍做壽衣裹那個骨灰罎子,不知道是不是琥珀金絲錦做的。

    若真是如此,待我遁去南洋時,順便捎上琥珀金絲布幾匹,再帶幾根黃油木沿途在南邊賣一賣,大約能賺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