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好樂無荒、遠岫麂、高抬貴手(強制1V1)、萬人嫌的二三事(nph)、殺死因果
屋中沉默片刻,啟赭再開口,聲音已和緩,「朕不過說些流言只當玩笑,你何必如此自貶,說這種重話。懷王是我朝棟樑,朕最倚重的人,你將自己貶得一錢不值,朕該如何?」 我道:「臣一直渾沌度日,對皇上對社稷并無貢獻,是皇上抬舉臣。」 又沉默了片刻后,啟赭道:「承浚,朕一直想問你一句話,你心里到底裝的是什么?」 我一字字道:「裝得是對皇上和社稷的一片忠心。」 啟赭瞧著我再瞧著我,嘴角微挑了挑,「所以朕說,一直不知道該信你的哪句話,你前句剛說了自己渾沌度日,對朕和社稷都沒貢獻,跟著卻來了一套心中只裝著對朕和社稷的忠心。」 我隨即微笑,「雖然渾沌無為,忠心很滿。忠,未必一定有為。」 啟赭甩袖道:「好罷,很有道理。那么王妃這件事朕就只管到這里,皇叔自己斟酌著處置。那個何重也一樣。皇叔的家務事,皇叔自己看著辦吧。」 我拉開房門,待啟赭出門后方才隨后,覺得有些傷神乏力。 三歲看到大,七歲看到老,這句民間的俗語說得一點都不準。 回想啟赭小時候,多么乖順安靜,誰想如今這么厲害。 人將來會變成什么樣,沒變之前誰也猜不到。 皇上終于起駕回宮了。我恭送到門口,回府內的時候,覺得腳下有些浮。 我在關著王妃的廂房門外站了站,想進去,又怕她看見我更一發不可收拾,于是就踱開,繞向后院關何重的小屋。剛走到回廊邊上,我又想,府中的丫鬟有好幾個是王妃的陪嫁,對她頗為忠心,保不準明天哪個就會去和王妃說,王爺昨天晚上沒來看王妃,去了何重那屋。說不定更沒法收拾。 我就再轉回去,忽而又想到,要么乾脆哪個都別看了。 可何重十之八九被王妃冤枉了,聽說他進了王府后做事挺賣命,并沒掙到幾個錢,如今又撞墻又咬舌搞得如斯慘烈,不看看太不仁義了。 看何重,就要先看王妃。 我走到王妃房門口,再又想到,如果明天丫鬟去和王妃說,昨天王爺看完你之后,立刻去看何重了,好像也有點危險。 我在王妃房門前猶豫不定,我身邊的曹總管道:「王爺心里一直念著王妃,老奴看得出來,王爺與王妃鬧到今天地步,老奴心里實在是……」用袖子擦擦眼。 我說:「是啊,人說能夫妻,就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只是本王和王妃前世好像緣分沒有修好。」 我抬手向曹總管道:「開房門吧。」 我踏進房門,王妃正面向里躺在床上,床前有四個丫鬟守著,防止她再想不開尋短見。 丫鬟們對我行禮后,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曹總管還十分體貼地替我關上了房門。 我看著王妃,只想嘆氣,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不說又不大好,我斟酌了半天,道:「王妃今天該出了氣了吧。」 王妃冷笑一聲,從床上坐起身,「王爺不問我孩子究竟是誰的?」 我不語,王妃又冷笑道:「王爺平時架子也一套一套,如今事到臨頭,才發現你是個軟骨頭的烏龜!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孩子的爹是誰。」 我道:「你這句話等于是告訴了本王,你誣陷了何重。」 王妃神色變了變,繼而昂首道:「現在只有你我,并不在宗正府的大堂,即使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何重又怎樣?」 我道:「本王只要心中已清楚就行了。」 王妃道:「王爺還說和那何重沒有不乾凈。看你的心懸的。」 我道:「你非要這樣以為我也沒辦法,只是你為何非要把自己弄得如此?」 王妃別過臉,不言語。 我轉過身:「此事皇上已經恩準由本王自己裁定,你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亦有錯,我會給你找個好出路。」 我開門時,聽身后王妃道:「王爺,其實從沒嫁進王府前我就恨你,直到今天。我這樣做,只是不甘心我的命,我什么我非要是這個命! 我拉開門,最后道:「所以你就把你自己的命弄得更慘?」王妃這種狀態,我確實沒法再和她說什么,就跨出了房門。 出來之后,我還是去了關押何重的小屋。 何重也躺在床上,幾個家丁在屋內監視,見我進來,行禮后退了出去,曹總管再次替我合上了房門。 我不知道何重是醒著還是暈著,走到他的床前道:「本王知道,此事與你無關,是王妃誣陷。你受了冤屈,很對不住。」 何重的頭上裹著一圈圈的白布條,微動了動,兩行淚從他的眼角慢慢流出來。 我接著道:「雖然本王現在并無證據,但明天一定給你個交代。」 待我出了小屋,曹總管道:「王爺,王妃此事,究竟要怎樣查才好?」 我道:「將王妃的幾個貼身陪嫁丫鬟每人關到一間靜室中,告訴她們,如果說出王妃的姦夫,本王就只殺那個男人,不殺王妃,如果不說,明天本王就讓王妃上路。」 曹總管立刻去辦了,臨走前還沒忘記一句:王爺英明。 第二天,此事便水落石出,王妃的姦夫是府中的一個侍衛。這個人當年是李岄府中的侍衛,我成親之后,李岄將他轉薦給我,我猜想大約是太后授意安插在我府中的眼線,就收了,讓他做內府侍衛。 待去抓那人時,他已經跑了,王妃有孕后曾求過他帶自己遠走高飛,那人卻拿了一包藥讓王妃墮胎。也就是說,王妃事實上是受了他的刺激,但不想怪在情人身上,于是先怪自己的命,是命讓她和她的情郎出身不同,不能有好結果,繼而轉恨造成她這種命的強迫娶她的本王。 這個事實讓本王有點辛酸,我本猜想,王妃是否早就回心轉意,愛上本王了,像本王這種男人,應該很輕易便能讓她寄託芳心。只因她是大家閨秀,不好意思開口,我一直懶得去覺察,最后她便對我因愛生恨,看昨日她對我切齒的痛恨,及非要栽給何重的行徑,說穿了就是醋了。若沒有深深的愛,哪來如此痛徹的恨? 誰料真相竟然如此,除了王妃讓我更驚嘆外,我也不由黯然。 但,為什么要拉上何重? 王妃聽到侍衛逃跑的消息后便又瘋了,瘋得和昨天不同,又哭又笑又鬧,指著我說:「都是你!我原本打算進府后便和他斷了,想過要從了你,你卻是個斷袖!你既然是斷袖為什么還要娶我!我恨你!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我要讓你看上的人都不得好過!」 于是,繞了個圈,還是全是我的錯。 在這個時候,本王也懶得再和王妃計較,便順著她說:「好吧,都是本王的錯。你私通侍衛,污蔑他人,暗懷孽胎,外加毀了懷王府和本王的名聲,就算本王的名聲用不著你毀了……你想讓我怎么處置你?」 王妃咬著嘴唇,忽然痛哭流涕。 我嘆氣道:「那么,本王就給你找個尼姑庵,你去吃吃齋念念佛,把心靜下來,解開心結,順便等著孩子平安出世吧。」本王慈悲地說,「不管怎樣,孩子沒過錯。」 這一瞬間,我覺得我即便成了烏龜,也是頭頂上有光圈的。 下午,云大夫到懷王府一游,朝服未換,坐在庭院中的亭子中笑盈盈地道:「王爺真是一隻圣龜,胸襟太廣博了。」 我的臉上幾乎掛不住,「云大夫,本王突逢家變,心遭重創,望體諒一二。」 云毓道:「無妨,王爺的重創,待尋兩個清秀標緻的美貌少年來撫慰撫慰,今天后半夜就好了。」將話轉到另一處道,「對了,聽說,昨天晚上,皇上親自到懷王府中來了?」 我道:「是,當時我和玳王柳相一道看古董去了,未能及時接駕,現在還甚惶恐。說起此事,我想起正打算和云大夫說的幾句話,皇上昨日……問了我些話,觸及到了我和……云大夫你的關係。「 云毓挑眉道:「哦?」手臂搭在扶欄上,目光微爍,神色卻沒變,口氣還是和方才一樣道,「皇上說我和懷王殿下之間如何?」 我道:「皇上疑心……本王和云大夫你也是那種關係。我的這個愛好人人皆知,皇上這么說,就表明有人留意過。如今正是……的時候,云大夫你要么先避避?我怕連累了你的名聲。「 云毓沒說話,瞧著我,片刻之后忽而笑道:「我覺得沒什么可避諱的,我的名聲是大jian臣的兒子小jian臣,不比懷王殿下差。我就是這種脾氣,管他什么時候,該怎樣就怎樣,除非,懷王殿下怕被我拖累了,想避著我,那臣以后就不來了。」 我迎著他的視線,只得笑道:「云大夫話說得總讓人還不了口,我哪敢讓你不來。既然你不計較,那便照舊。」 云毓難得竟然沒有接著再說幾句,只站起身,看亭外那幾株牡丹花,少頃回頭斜望向我,「皇上說得亦沒錯,臣和懷王殿下,說到不清楚的事,也算有點。」 他這話說得我端茶的手一抖:「云大夫,本王向你賠了一萬次不是,今天再賠一次,那回是我喝多了認錯了人,望云大夫寬宏大量。」 說到那一回,真是我縱橫花叢許多年中的一次小錯。我記得那一回是啟禮請客,說有好東西請大家看。啟檀當日來懷王府中找我借錢,下帖的人就追到了懷王府,只給了啟檀,偏偏不請我。 我向啟檀打趣道,不知道啟禮弄了什么稀罕東西捨不得讓我這個皇叔看看,仗著老臉和啟檀一道去了。到了啟禮府中時,其他的幾個皇侄及云毓王宣等常和我的皇侄們一道玩的年輕人都在,我向啟禮道,有什么好東西不敢讓皇叔看啊?啟禮一言不發地看了看我,抬手擊掌。 少頃,幾個金發碧眼衣裝裸露的艷姬婀娜地到了座前,開始扭動腰肢,跳將起來。舞姿與我中土舞風大有不同,晃酥胸,露大腿,裙子上開著衩,一撩一撩的,我的皇侄和其馀的少年們眼全直了,神情迷醉不已。 我不由得感嘆,這些孩子們從小被管嚴了,見識太少。 啟禮看著寡然的我道:「皇叔,你知道侄兒為什么不清你了吧。」 幸而啟緋懂得孝敬長輩,喊人帶了幾個清秀侍童給我斟酒,可惜大多年紀還小,我不大喜歡十四五十五六那種還沒大長開的,那種將要長成或已長成的才最合我的胃口,侍童麗只有一個年歲稍大些,勉強合我的意,我拉著他的手坐了一會兒,幾個番邦舞姬晃得我頭暈,我索性到了花園的亭子里清靜喝酒,只讓那個中意的侍童在旁邊,午后日暖,喝了幾杯后微有倦意,便在亭子中小憩了片刻。 睡得暈暈迷迷時,聽得有人在我耳邊喊,懷王殿下,懷王殿下。聲音鑽入耳中,搔得我心癢,我只當是陪著的那個少年,就抬手在身邊撈住了一隻袖子,向身上一拉,抱著親了一口。 不遠處有個聲音啊了一聲:「啊喲,不得了,皇叔摟錯人了!」 我一睜眼,才知道誤會大了,被我拉在懷中的,居然是云毓。 饒是我的老臉當時也熱起來,幸而云毓經得起事兒,站起身掠了下發笑道:「懷王殿下睡迷了,將臣當成哪位美人了?」 我起身,忙賠不是道:「對不住,對不住。」 云毓含笑道:「無妨無妨。是剛才臣走得太近了。」 啟禮在亭子邊用扇子敲著手心道:「皇叔下回拉人,記得等睜開眼再拉。」 這事被啟禮這個喇叭看見,想必后來知道并私下說笑的人不少,回顧那段時候,連啟赭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對頭,大概他也知道,才有昨天那么一說。 云毓慢悠悠道:「提起那件事,我還應當說一句多謝殿下抬愛來著。」我咳了一聲,舉杯喝茶。 云毓站著看花,又道:「王爺將王妃送去尼姑庵里清修,那個何重如何了?」 我道:「他受了冤屈,當要多多補償,我托啟禮找個書院之類的地方,等他養好了傷就送他過去。趁著此時,多做些事情往本王的名聲上添些仁義,大有益處。」 云毓轉回身,「懷王殿下此時的作風越來越像已經在最上面的那把椅子上了。」 我手一頓,擱下杯子,云毓道:「王爺不必擔心,附近無人。」 我道:「云大夫,有些言語,不當說便不說。」 云毓笑了笑:「遵王爺命,只是王爺不覺得,王妃此事有蹊蹺么?她將此事鬧出,簡直像在有意敗壞王爺你的名聲,連命都敢舍一樣。說不定便是受了某處的指點。至于何重……」 我道:「我曉得,反正以不變應萬變。」 云毓便道:「天已不早,那臣先告辭了。」走到我身邊時,停下腳步,聲音低了些道,「后天晚上,月華閣,懷王殿下可不要顧忌名聲不來了,家父和王大人特特托我轉告。還有,柳桐倚此人,王爺還是遠著些好,臣知道王爺近著他,定有必要的打算,但臣覺得此人十分棘手,恐怕對王爺有妨礙。」 我道:「嗯,本王曉得,會謹慎些。」 云毓遂離去,我坐著看他的背影走遠,隱在小徑的轉角處。 云毓云毓,少年得志,官高權重,像怒放的牡丹一般幾乎是無雙的人,在他這個年紀,他所有的,已經是世間難得了。 為什么會想不開,和自己的爹一道圖謀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