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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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灼灼,似乎要穿透我的手我的外袍,直接探到銀票的所在,把它勾出來。 我沉默地將酒盞遞給柳桐倚。 柳桐倚拿在手中,看了看,開口道:「許老闆,這只酒盞據在下看,似乎并不是商周之物。」 我早已料到,便笑了。 許老闆滿臉驚異,「這位公子,望你不要亂說。小人一向做得是誠懇買賣,怎敢拿贗品出來欺瞞幾位貴客。」 啟檀更是滿臉驚詫:「柳……桐公子,你看清楚些,這件明明一看便是有年頭有來歷的古物,它若不是商周年間的東西,又是哪年的東西?」 柳桐倚將酒盞放在桌上,輕描淡寫地道:「依在下看,是去年的東西。」 夜色深重,本王頂著星光回到王府。 啟檀極其頹廢,那只酒盞經柳桐倚斷定確屬贗品,還是個十分拙劣的贗品。柳桐倚說,做這樣的贗品,非常容易,先按照要仿製古物的式樣鑄個模,燒一鍋銅汁,想澆出多少個,就能澆出多少個。然后再扔進油污中泡一泡,埋到淤泥中幾日,在太陽下晾曬幾日,如此反復多次,最后在土里埋過水里泡過,差不多七八個月后,就可以銹跡斑斑,古樸滄桑。 本朝中人人皆知,除三大毒瘤外,朝廷里還有兩大利,第一利就是柳相的眼,第二利是云大夫的嘴。 柳相的眼如此判斷,啟檀異常難受,座上的其他人中有人立刻喊了官府的人過來,把許老闆拖去了衙門,還順帶抄了抄他的貨物。 柳桐倚饒有興致地去瞧了瞧,許老闆的幾大箱貨,除了木頭箱子是真的,其他的全是仿製的贗品。 贗品被捕快差役們丟得滿船都是,金銀銅鐵玉石琉璃,亮晶晶的在燈燭下倒煞是好看,可惜我的啟檀侄兒的臉色就一直不好看。 我說,少年人嘛,總要經些風浪,吃點虧才能更老練。 柳桐倚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站在一邊,隨手撿起了一件什么東西,在手中把玩。 我踱過去瞧,原來是塊圓潤的小玉石,白色中泛著云一樣緋紅的紋,晶瑩可愛,我猜想這塊應該是許老闆留做贗品的材料,它本身帶著紅色,再染一染就可以染成一塊雞血石,偽刻出一隻前朝名流的印章。 柳桐倚看看它,又將它放了回去,這些贗品等下差役們應該是都要收回衙門,做呈堂證供。 啟檀被酒盞傷得很深,從畫舫出來后便說還有事,應該是去哪里喝酒了。 柳桐倚和我來時為了不大招搖,同乘了他府中的一輛馬車,那車先送了本王回王府,在王府門前,我下車,向柳桐倚道了聲謝:「今天實在是將柳相麻煩得大了。」 柳桐倚也下了車,站在馬車邊微笑,「王爺太客氣了。」夜風中,他玉色的長衫衣褶微動,像湖水的波紋。 我從袖子里摸出一樣東西,送到他面前:「這件小物,還望柳相笑納。」 柳桐倚看著那東西微露訝色。 我笑,「我這叫做竊花獻佛,還望柳相高抬貴手,不要知會大理寺衙門來抓我。我覺得,這么塊小石頭,那堆贗品里有它沒它都無關痛癢。」 柳桐倚的眼角微彎,「王爺可不只是讓我裝聾作啞,而是讓我收贓。」 我寂寞地道:「柳相不收么。」 柳桐倚眼角彎得更深了些,拿起本王手中那塊小石頭,抬起衣袖,「多謝王爺,臣先告辭了。」 我看著他踏上馬車,馬車在夜色中遠去,今天的一晚上,幾乎等于我過往的十年。 柳桐倚平日刻板迂腐的模樣原來并非全是真的。 本王果然沒有看錯。 當真是個書呆子,怎么可能如斯年少便官居丞相。 我踏著熏熏的夜風進了府內,剛一進門,就覺出有些不對。 角門邊的一個人跺著腳向我道:「哎呦懷王殿下,你可算回來了。」 我看見這人,愣了一愣。 不至于吧,大晚上的,怎么可能…… 我疾步走向正廳,一路陣仗顯出,確實有可能。 我整整衣衫,邁進正廳,剛要屈膝,上首那熟悉的聲音道:「皇叔終于回來了,免禮罷,在你家里見朕,沒必要這么規矩。」 我躬身,「參見皇上,不知圣駕臨至,未得跪迎,望皇上恕罪。」 坐在正廳上首最中央座椅上的我的皇帝侄兒不耐煩地道:「皇叔,你把舌頭伸直了好好地和朕說話。」 我只得直起身,含笑道:「皇上,大晚上的,你怎么來了?」 這句話總算能讓皇上滿意了幾分,他倚在靠背上,接過小宦官呈上的茶水,「朕今天傍晚時聽說,皇叔王府內的家變鬧得有些大了,王妃上吊未遂,另一嫌犯又撞墻咬舌,此等大事,母后身體不適無精力過問,皇叔自從出宮之后就不見蹤影,朕只能親自到皇叔府上看看,替皇叔管管家務事了。不知皇叔會不會嫌朕多管間事?」 本王進宮到回府的這段時間,原來王府內已經折騰成到了如此地步。 我立刻道:「家務事驚擾到了皇上,臣惶恐不已,皇上如此體恤臣,臣感激涕零。」 啟赭垂著眼,用杯蓋撥了撥茶水上的浮葉:「既要惶恐不已,又要感激涕零,皇叔這么cao勞,要多注意身體。朕聽說今天傍晚皇叔和柳相一起共游畫舫,在河上聽曲兒,不知此時可還意猶未盡?」 我和柳桐倚一道站在王府門前時,想來惹了不少門內人的注意。 我道:「啊,是,今兒下午玳王要買古董,臣也不大懂,就請了柳相過去給他掌掌眼。」 啟赭道:「嗯,方才啟檀還過來和朕抱怨,他說皇叔非要勞動柳相,讓他今日承了柳桐倚一個人情,連帶著在他面前丟了一回臉。」 廳中烏泱泱小半廳人,本王方才匆匆進門,只來得及掃了一兩眼,沒看多清這些人中都有誰。 我道:「玳王確實比臣早走一步,他說他要去喝酒,臣就只好湊合著柳相的車回來了。沒想到他居然先臣一步到了臣家里,找皇上告御狀了。今后他要是在沒錢花找臣這個堂叔要錢,臣可不會借他了。」我向左右瞧,「玳王這小子哪去了?臣要找他先算算帳。」幾眼掃下來,只有一眾侍衛和內宦,沒看見啟檀。 啟赭將眼簾稍微抬了抬,露出了一星兒笑,「啟檀知道了朕在懷王府中,唯恐朕等你等得急了,這才特意趕過來告訴朕一聲。說著說著,不由自主變成抱怨了,他說了后,自己也后悔了,怕皇叔回來教訓他,先走了。就是皇叔和柳相在門口說話的時候,從后門走的。皇叔別怪他。」 我跟著笑道:「有皇上說情,臣方才再想找他算帳,此刻也不想了。」 啟赭道:「皇叔,今時此刻,朕不知道該不該夸你一句胸懷寬,沉得住氣。啟檀這個不知情的,半道上聽說了朕到了你的王府中,便知道可能有要緊之事,急惶惶地跑來先替你報個信。皇叔這邊關懷完侄兒,搭著柳相的車慢悠悠地回來,下車了還不忘記敘一會兒話。」 不單敘了話,還送了東西,不知道傳話的人將我送給柳桐倚的那個小石頭說成什么貴重物事。 我今天傍晚得以和桐倚稍微親近些,竊喜得有些過,恰好趕上啟赭在王府,也是趕巧了。 本王雖然居心不良,但做的都是堂堂正正之事,無需什么避忌。我看著啟赭坦蕩蕩地道:「因為臣勞煩的人是柳相,需要尊重些。臣和柳相交情少,亦想多說說話,再熟悉些。」 啟赭再抬眼向我眼中瞧了瞧,把手中的茶放回小宦官捧著的託盤上,我緊接著道:「臣,并不知道皇上在府內,否則一定回來得比傳軍情的馬還快。」 啟赭抬手擺了擺,「行了,再說下去,題就跑到十萬八千里外去了。皇叔,太醫已經看過王妃,她無大礙,早就醒了。朕問了她幾句話,她說了一些。」 從啟赭的神情,我能看出,王妃所言所行,一定不比今天上午差。 啟赭道:「皇叔,你打算如何?朕初次管這種家務事,還是最終聽皇叔的意思。」 我遲疑地道:「已經驚動了皇上……按理說,應當由宗正府來辦。但……臣還是想……」 啟赭揚眉,「還是想要在府中了了?」 我嘆氣,「臣……的臉面……這件事鬧了之后……沒剩下多少。假如進了宗正府,大概就一分不剩了。」 啟赭倚著座椅上內宦加設的黃緞龍紋墊,「皇叔打算如何處置王妃與何重?」 我道:「王妃的確有了身孕,但除了王妃的言辭,并無證據證明,與帳房何重有關,臣覺得還要再查證,而且,臣覺得,母有過,子卻無辜……」 啟赭道:「嗯,有理,此時判斷不出王妃腹中到底是誰的孩子,要么就先將王妃安置在一處清靜所在,待她生下孩子,驗證是否是皇叔的骨血再說?」 我的額頭脹痛,牽連整根脊骨都很沉重,不得不道:「此事,不用驗證……臣能確定……王妃腹中的孩子,確實不是臣的……」 廳中本來很靜,在我說出這句話后,好像更靜了。 啟赭的神色有些莫測,片刻后開口道:「皇叔既然已經確定。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你替王妃求情朕能體諒,可朕不明白,何重只是一個被收留入府的書生,若非確有其事,王妃為何要說是他?皇叔又為何堅持要再查,不信王妃的話?」再從上到下將我掃視了一回,「要么,還是先將何重關押進宗正府的牢中?」 我再嘆息,「臣是覺得王妃的言辭疑點甚多,出了這種事,臣不想輕易了結,假如姦夫另有其人,卻安然無事,臣絕不可忍!」 啟赭的嘴角動了動,「絕不可忍,皇叔說的又很有理。」兩道鋒利的視線幾乎要穿透本王的臉。 少頃,啟赭忽然站起身,「皇叔,你隨朕到你后面的靜室中去。其他人不必跟來,朕想單獨和懷王說幾句話。」 啟赭所說的后面的靜室,是指正廳后隔著一間偏廳的一間小室。本是留待招呼來客時,偶爾倦乏,一處退腳歇息的地方,我平時也愛在這里呆一呆。 跨進門檻,啟赭略向四處看了看道:「此屋中的擺設一直都沒怎么變過。」 我站在下首賠笑,「因為臣是個懶人。」 啟赭側首瞄了我一眼,「這里只有你我,不用一口一個臣的。將房門合上罷。」 我立刻遵命關上房門。 啟赭負手瞧著我,「那個何重,朕下午也見了,文弱弱的,難怪皇叔憐惜。」 我脊背上的寒毛豎了豎,即刻道:「皇上,那個何重,當真不是……」 啟赭道:「行了,不用掩飾,你的嗜好,朕豈會不知道?」 我懇切辯解:「臣,雖然,有些許……的癖好,但,一直謹慎自律,絕不會將人帶回王府,此人的確只是臣看他落魄可憐,卻又有些才學抱負,想要做做善事,才讓他進王府給他個糊口的飯碗。我不是護著他,只是有兩三分猜測,可能是王妃也對他有誤會,方才……」 啟赭微皺眉,「在懷王府,王妃如果真看他不順眼,怎么處置他都能做到,何須搞大自己的肚子栽贓給他?」 我無奈地再嘆口氣,「王妃恐怕不只想整治他,更想整治我。有時候女人的想法跟做為,不可用常理來推測。」 啟赭瞇起眼,笑了一聲,「怎么說,皇叔這邊都有道理。啟禮說得好,只要你開口,理就全在你這里。」 我垂首道:「臣不敢,臣一向據實說話。」 啟赭踱了兩步,又折回身在我面前停下,「據實說話?承浚,你的話,一直讓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如你說,你慣好男風,當日母后說媒朕主婚讓你娶王妃,你卻娶了。你一向風流,朕亦有所聞,這里一個,那里一個,我聽過的名字就不少,什么張生李郎,似乎連云毓都在里頭。」 聽到最后那個名字,我猛抬頭道:「沒……」 啟赭截住我的話,「但,皇叔的心,似乎從沒有裝下過誰,云毓這般都定你不住,皇叔又瞧上柳桐倚了?」 我的后背已有些涼,索性將聲音放得無波無折,只是緩緩道:「皇上,臣雖有那種愛好,從來大都在秦樓楚館。,更不會有了這種愛好,臣見了誰,都會起歪念,把關係變得不清不白。云大夫與柳相,乃圣上的良臣,朝廷的棟樑,豈能被臣或這種事污穢,我橫豎已名聲在外,污水不怕臟,倘若有損良臣的名譽,就算被碎尸萬段,也難贖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