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連自己也會感覺得到的危險──哪怕面對成百上千的惡魔也能夠面不改色的自己竟然會對如此一個小瓶子打從心底冒起恐懼，也就不難聯想那瓶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

    不需要確切知道它是什么，但能夠猜出它的功用。

    「烈特，你還欠我一個問題……所以，回答我，這是什么。」

    烈特深深感覺到艾莉話語間流露出來的壓迫感，憤怒至極而令聲音壓得很低，幾乎等同箭雨灑落，他不禁稍微板起臉，認真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

    瞬間，無形的巨力揮落，僅僅落在烈特半步之前，就像巨石從高空擲落地上的沉重悶響，甚至把周遭的草都壓彎下去。

    「我再問一次，那是什么。」

    「那我也只能再答一次，我不知道。情況就如剛才你所見，林中仙只是交代把這東西倒進河里，沒有說這是什么，也沒有說為了什么，更沒說會導致什么事發生。」

    「你會不知道？」

    烈特的左右同時又爆起了悶響，但他還是不閃不避站在原地：

    「真的不知道。」

    「那你真的要去倒嗎？」

    「當然，這是目前幫助你的最好辦法。」

    陷入沉默。

    艾莉心中的憤怒已經擠壓到了極點，可是無從宣洩。

    因為，烈特說得十分誠懇，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你沒可能想不到……羅杰老伯伯不是才跟我們說起過亞倫城的事嗎！雖然不知道那個什么林中仙為什么要幫……但是很明顯啊！那不是什么好東西，要是亞倫城真的被攻下，內里的人會怎樣你可別說想像不到！」

    艾莉沒有辦法，她只能夠盡力以言語把心中的憤怒發洩出來，否則她真的會氣壞。

    只是烈特已經恢復成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緩緩地回答：

    「的確──確實可能如你的『猜想』一般，可是這說到底也不過是你的猜想吧？林中仙他什么都沒有說。況且，這是我要做的事，并不是你要做的事，假如我手上的是罪孽，那承擔的也不過是我而已……」

    「歪理！看到這種事情我能夠不阻止嗎！」

    艾莉身體不住顫抖，無形的手已經包圍住烈特，眼見他完全不為所動，心里已經亂作一團，不知道自己接著該怎樣做。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相信我嗎？」

    烈特卻在這時如此問了一句，把小瓶子收進了背包后，右手挌在腰間的劍柄上。

    他擺出的姿態沒有第二個意思，那便是只能以力量說話了。

    艾莉這時心知自己無法動手，失去雙眼的她以及過往的經歷讓她得到了其他東西，而這東西成為了她現在的障礙。

    烈特的真誠是毋庸置疑的，她只是有這種感覺，無法理解這真誠到底打從哪里來。

    僵持了五秒、十秒，或者更長的時間，艾莉輕吁了一口長氣：

    「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誰，你的過去，你只是一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并且說想要幫我的人……我不否認的確感覺到你的善意，但僅是這樣的話我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你吧……那個瓶子，說到底，牽涉的可是一座城，成千上萬的生命啊……」

    既然不能動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烈特，艾莉知道目前只有唯一一個選擇：

    「這些天雖然發生了很多不如意的事，但也算過得挺開心，就……對你說聲多謝吧，不用再幫我了。」

    并沒有任何悲傷或者不捨，因為她從來對自己的復原并不抱有任何期望。

    真是的……當初跟他出來不就是為了出來玩玩而已嘛，所以這也沒什么不好。

    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艾莉收起了所有惡魔的肢體，并不打算理會烈特作出怎樣的回應，便轉身想要離去。

    「等一下。」

    烈特理所當然地叫停了艾莉，儘管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到底「為了什么」而想要幫艾莉，但如果艾莉就此離去，毫無疑問他過往所做的都會付諸東流。

    「那你要我做什么，才愿意相信我呢？」

    艾莉大可以邁開腳步離去，但聽到他「這樣的聲音」，令她禁不住卻步。

    最終，她還是回過頭去。

    然后，驚叫出聲。

    以最快的速度揮出了惡魔的肢體。

    烈特在剛才叫住艾莉的時候，同時從背包拿出了林中仙交給他的瓶子，拔開了蓋子后就倒進自己的嘴里。

    不可能來得及，因為早在艾莉出手之前，幾近透明的液體早已滑進了烈特的喉嚨。

    「你瘋了嗎！」

    艾莉想起了烈特在半個月前，為了救羅杰老伯伯而情愿傷害自己的身體。

    真是的！這人怎么做事前都不是先想想自己！

    「怎樣？這樣可以相信了嗎？」

    烈特少了平時那份馀裕，要是以往，大概會用讓人想揍他的笑容說出這番話，可是此刻只是用平靜的語氣訴說。

    「你非人、非魔、非仙，對你沒作用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艾莉腦袋里如此想著，嘴巴道出的卻是另一番話：

    「真是的……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她收起了惡魔的肢體，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心里知道根本沒證明到了什么，內心卻不禁放軟下來。

    前一刻的氣氛還是僵持不下，下一刻卻像什么都不曾存在。

    就連艾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不過有一點她還是肯定的：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步，我接受不了倒那不明來歷的東西進艾倫河。」

    似乎就連神通廣大的烈特，對于艾莉的堅持或該稱之為執著都無計可施，哪怕自己親身喝下了連他自己也確實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烈特和艾莉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相信林中仙，而艾莉不相信。

    不，恐怕艾莉應該也有幾分相信林中仙，畢竟艾莉能夠以她自己的方法來辨認仙人，而還留在大陸的仙人又沒有理由對人類不利，因此艾莉應該是存疑而已──可能對大部份人有理，卻捨棄了小部份人。

    仙人并非萬能，以艾莉所知他們絕對會選擇犧牲小部份人來拯救大多數人。

    哪怕只有一丁點可能，都不能賭上無關的普通人的性命──

    這便是艾莉的底線。

    也許是林中仙察覺到二人剛剛一觸即發的氣氛，也許只是二人在這里逗留了良久還未行動，林中仙從屋內擲出了一張紙條，即使猶如勁箭還是被烈特輕易接了下來。

    「去了便懂。」

    艾莉沒辦法看見，烈特自然得讀出紙上的內容。

    應該不會是拖延策略吧？況且要是我不去，也難保這傢伙真的會按照那仙人說的做……

    結果我還真是陷入了一個難以拔足的泥沼呢……

    無奈地在心里總結的艾莉，只得點了點頭同意林中仙的提議，當下二人也不再多說什么，起程前往與這里有一定距離的亞倫城。

    大概是因為二人目前心中存在著一個無法釋懷的矛盾，所以一路上并沒有多說什么，就連之前的互問互答也沒有繼續進行下去。

    基于亞倫城目前被弗雷德的軍隊圍攻，想當然沒有平民愿意前往，再加上絕大部份的馬都被徵召去幫忙運送物資，二人自然沒辦法購得馬匹，最終決定動用一點非人的力量，以徒步的形式從速前往亞倫城。

    一路上即使有弗雷德所設下的關卡以及巡邏，自然阻不了這二人，當下這種情況二人當然沒有游山玩水的興致，常人在趕路之下本來要五天的腳程，他們僅花了兩天就抵達亞倫城近郊。

    亞倫城位于遺忘大陸中部偏西南的地區，背靠太倫山脈而建，此山脈的每座山峰并不高，卻是長而廣闊，山路崎嶇不平，難以行軍，因此亞倫城無后顧之憂。

    再者，此山脈中有數條寬大的山河一直延續至山腳，加上地下涌泉的匯流成為一條大河，經過人工修筑分成數道大支流穿過亞倫城，也就是二人所要到達的艾倫河了。

    水源充足，而且因為環境的關係敵人難以攻佔，又流傳著所謂的「祝福之地」而影響士氣，以致亞倫城即使受到兵器精良、人強馬壯的弗雷德圍攻，仍是能令對方陷入久攻不下的窘境。

    如果是在間時來到亞倫城，這里無疑是值得游玩一番的好地方，可惜的是目前戰場的氣氛讓人難以放松，該說是緊張得令人窒息，況且二人還有要事在身，自然沒辦法好好享受這山明水秀了。

    饒是如此，當他們二人避開了弗雷德的軍隊，來到山脈這一邊眺望亞倫城時，艾莉禁不住低語：

    「就像家一樣的感覺……」

    她的語氣中沒有半點溫暖，相反滲透出一股不安的寒意。

    「的確。」

    就連烈特也是凝重地回應，眼前戰事稍息的亞倫城處于難得的寧靜中，卻讓這二人心情沉重。

    原因很簡單，簽下契約變成非人存在的艾莉，某程度上來說可以說是惡魔，讓她有「家」的感覺，就等于說亞倫城像惡魔的巢xue。

    烈特自然聽得懂這話的弦外之音，畢竟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惡魔的氣息，所以才會肯定艾莉的話。

    「但是為什么呢？真是不懂……亞倫城現在已經被惡魔佔據，弗雷德的軍隊是在圍剿惡魔嗎？」

    艾莉嘗試作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但其實她心里認為這也不可能，惡魔大軍早就被殺得七七八八，哪怕真的有小數的惡魔集合起來，也不可能悄沒聲地把亞倫城侵佔。

    「不進去調查的話不可能知道真相吧？不過艾莉，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烈特大概也認為不可能像艾莉所說──不，他就是不認同艾莉所說的，才會如此反問。

    「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樣的反問難免會讓人感到不快，特別是二人心中還存在著一根刺，艾莉當然氣沖沖地反問回去。

    「你應該大概猜到林中仙給我的是什么了吧？林中仙當初什么都沒說只是要我把這瓶子里的液體倒進河里，大概就是能直接解決眼前這狀況的良藥，不過因為你的糾纏，才會說出『去了便懂』這樣的話。」

    艾莉不禁輕咬著唇，沒有辦法反駁甚至回應。

    其實這一點艾莉應該更早察覺得到才對，與惡魔訂下契約的她可謂不老不死的存在，尋常的毒藥根本奈何她不得，只有針對惡魔的劇毒才會讓她單是看見就萌生懼怕的情緒。

    不對，就算知道是對付惡魔的毒藥，也不代表不會傷害誤服的人類！嗯，就這樣反駁吧……

    本想在心中咒罵自己大意竟然沒想到的艾莉，難得找到了一個反駁點，可是過了好一會還是沒有駁嘴，而是冷靜下來平靜地說：

    「無論如何，先潛入去亞倫城看看是什么狀況再說。」

    「不愧為一國的公主，有胸襟而且夠冷靜。」

    在這個時候特意提到這些，任憑誰都會覺得烈特是在諷刺艾莉，可是當事人卻只感覺到烈特是真的在讚賞自己。

    「唉，真是弄不懂你。」

    艾莉輕嘆了一口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次的氣，她心情實在低落，按照目前的情況看來，自己毫無疑問是錯怪了林中仙以及烈特。

    不過也僅僅如此，儘管她認為自己錯怪了二人，但不認為自己是做錯了，以平民作為考量的出發點，她不止認為，該說是深信這不可能是錯的。

    似乎烈特也因為目前亞倫城的狀況又或者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而少了平時那種惡趣味，沒有在這個時候趁機調侃兩句，與艾莉簡短商談了幾句確認接下來的潛入方針后，就開始小心翼翼地潛入亞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