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飯店二三事(下)
「艾莉!」 烈特自然知道是誰做的好事,因為胡亂行動只會壞事,唯有壓低聲音喝止艾莉。 本欲再賞胖子一記耳光的艾莉,聽到烈特的低喝后,哼了一聲倒也罷手。 只是,艾莉一時不快以及衝動所鑄下的過錯似乎沒辦法挽救了。 被無形之物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的胖子,錯愕了片刻之后總算回過神來,而他的侍衛亦在這個時候趕到他的身邊。 「惡魔!是惡魔!這里有惡魔!是這老頭子嗎?還是這孩子?」 藉著理智而判斷出了唯一的可能,同時因為恐懼而喪失了理智,抽出了身旁侍衛腰間的華麗長劍,指向了倒在地上的說書人。 劍尖不停上下搖晃,是胖子的手顫抖不停。 烈特知道這個時候不論對說書人還是小男孩都非常危險,要是胖子完全被恐懼支配,說不定真的會揮下長劍。 他望了艾莉一眼,禁不住搖了搖頭,然后緩緩地站起身來: 「大人,請你冷靜下來。」 「難道是你?你也是惡魔嗎!」 剛剛說書人才走開了幾步就被艾莉喊住,換言之烈特與胖子之間僅有幾步的距離,要是胖子真的瘋狂起來,他要刺中烈特也是輕易之事。 當然,這得假設烈特只是個普通人,事實上他是個連艾莉那快如箭矢的無形攻擊都能接下來的強者。 「不是,小人想說的,是剛剛打大人的不是什么惡魔,而是小人。」 「果然你也是惡……嗯……」 胖子從激動中稍微冷靜下來,但也只是稍微而已,冷靜在于考慮到普通的人在剛才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打到自己,因此繼續用不住顫抖的手拿劍指向烈特。 艾莉雖然沒有繼續吃東西,但也沒有其他的行動。她只是仔細感知四周的狀況,儘管對于自己是導致這個狀況的兇手感到不好意思,但既然烈特已經出面,她也不擔心會有什么意外。 「小人是賣藝的,其中有種手法可以快速地揮出毛巾再收回來,就算很專心都沒辦法看得見,小人立即示范一次。」 烈特說著的同時在桌下輕輕踢了艾莉一腳,自然是在叫她幫忙。 真是的……這傢伙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我真的幫了他的忙,不就等于讓那胖子以為是他打的嗎?這樣胖子又怎會放過他啊? 其實艾莉本來就想教訓那胖子一頓,把他嚇跑也好,打跑也罷,現在烈特明顯不想她這么做,所以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解決這窘況,無奈下只得配合烈特,順著他手的動作,把鄰桌的椅子推翻了。 這一下,胖子看著椅子突然就翻倒,對方又沒有攻擊自己──總算考慮到如果是惡魔的話不會這樣表演給自己看,這才真的冷靜下來。 可是下一秒,他又開始激動,原因無他,就是他被打了一記耳光的事情并沒有任何改變,相反他現在知道對方是人,就不用害怕了。 「你的膽子倒大,難道不知道我是誰?臭老頭不長眼當然得教訓,臭小孩目無尊長自然也得教訓,你這個賣藝的要飯不怕死么?」 說著胖子更踏前一步,或許是剛才表現得實在太懦弱,現在更加氣上心頭,難以嚥下。 「實在抱歉,小人一時激動錯手,望求原諒。」 這傢伙……根本懦夫!對這種人那般低聲下氣干么?錯的是他啊!給他幾拳教訓也算便宜了他,現在還向他道歉?嘖…… 艾莉聽到烈特竟然在給胖子道歉,心里實在氣炸了,但還是決定暫不動手,想看他之后會怎樣做。 「一時激動?那我一時錯手把劍刺進你的身體,也沒問題吧,哼?」 胖子這次可不是只說不做,長劍的劍尖已經非常接近烈特,差不多劃破他的布衣。 「是,如果大人這樣就能消氣放過我們的話……」 「你……你以為我真的不敢刺嗎!單是你打我這已經是重罪,你真以為我不敢刺下去嗎!我砍你也行!」 儘管烈特說的語氣確是低下,但在胖子聽起來就像在諷刺自己早前面對惡魔時的怯懦,當下氣得整個人都顫動起來,持劍的手高舉起來,但遲遲未砍下去。 艾莉因為知道烈特的實力,所以就抱持起看戲的心態,反而覺得胖子的舉動實在可笑。 難不成烈特這傢伙看穿了那胖子不過只有一張嘴的本質,所以才這樣做嗎?噗……和打走他或者嚇走他比起來的確有另一番風味就是了。 正當艾莉心里如此想著的時候,胖子的隨從似乎確定了不是惡魔而冷靜下來,總算敢走到自己的主人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 「主人,隨便打他一頓消消氣便算了,小人還知道另一家飯店的希爾德料理很有名,沒必要在這里和低下的人動氣,鬧太大的話小人怕……」 隨從的聲音小得距離就算一步之遙的人也不可能聽見,可是艾莉并非普通人,畢竟那惡魔的感知代價是雙眼,所以感知能力當中包括了聽覺也沒什么好意外,因此當她聽到這段話時,快要忍耐不住從心里笑出來。 她記起了在這胖子剛進門時提到了他的哥哥,想來掌握實權的應該是他哥哥才對,那侍從便是在提醒胖子這一點。 這么一想,這胖子的哥哥有禁止他別sao擾到平民,至少在這點看上去還是可取的嘛…… 正當艾莉開始思考與目前狀況無關的事情──也就是她已經不再擔心眼前的事時,胖子似乎誤解了隨從善意的提醒,以為他也認為自己不敢砍下去,一氣之下揮下了長劍…… 鮮血四濺。 「怎么可能!」 就連艾莉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因為在她的感知中,烈特這一個單一的個體分開成為了兩部份。 在胖子激動地揮下長劍的瞬間,烈特選擇的不是完全避開,而是僅后退了半步讓身體離開揮劍的范圍,并同時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其動作根本不像是想要空手奪劍,而是架起手特意讓對方砍下。 而其結果正如烈特所做的一般,長劍俐落地把他的右前臂砍了下來。 整個空間簡直像是被冰凍了一般,就連一直聚在飯店角落低聲哭喊著的小孩子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最先有所動作的,是胖子的隨從,那蛇頭鼠目的人連一眼都沒望向烈特,而是立即拍了身旁愣住的侍衛一下,低聲說了一句之后,二人合力把胖子連人帶劍拖離了飯店,不知去向。 「笨……笨蛋!你干什么……」 艾莉知道目前并不應該發怒,而是該想想怎樣補救,或者有沒有其他更該做的事情,但是她就是如此無法理解烈特的舉動。 「艾莉,先等一下,晚點我再說明。」 打斷了艾莉的卻是冷靜如冰的語言,艾莉憑著感知,知道烈特正拾起落在地上的右前臂。 整個畫面的衝擊力實在太大,直至現在其他人還是未能反應過來。 而依然保持自己一貫不疾不徐步調的烈特,則在這個時候帶著歉意朝呆站在稍遠的店家說: 「抱歉在你這里製造了麻煩,但剛剛那位大人犯了事,我想他不會再來追究,因此老先生和小朋友也不用擔心,沒事的……錢幣我放在這里,應該足夠付這頓飯了。」 烈特說完還深深地向店家鞠了一躬,考慮到自己的左手拿著自己的右前臂,所以不好去扶起依然跌坐在地上的說書人,就那樣猶豫了一下后,便在眾人的注目中離開了飯店。 這傢伙……剛剛那番話……難道是顧慮了很多東西才這樣做?把所有事都牽扯到自己頭上?但是……就這樣沒了一條手…… 艾莉在思考著這些的時候,身體已經很自然地跟著步出飯店,沿著她所看不見的血路前進。 烈特知道艾莉能夠輕易跟著自己,所以并沒有擔心,他盡量選擇無人的小路,直至去到了四周無人的地方才停下來,不消半分鐘艾莉已經從后追上。 烈特看到艾莉后,也不待她說話便搶先說: 「你能夠確認一下四周沒有人嗎?」 「沒有,就連房子里都沒有。」 「很好……」 「好什么!你可是沒了一條手!我的能力只局限于自己身體的再生,可沒有辦法……辦法……」 艾莉還來不及說完,便從自己的感知中知道了驚人的事實。 那條斷手接駁回到烈特的手上,他正在以「正常」活動方式來活動著手臂,就像是受傷了的人在剛康復后立即嘗試做的動作。 不是好像,烈特的確是受傷了,然后在轉眼間康復。 只是他受的傷本來是不可能康復的,假如是一個正常人的話。 「原來如此,你也有再生能力,也不早說!害我瞎擔心了!」 艾莉旋即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她早便知道這個人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不過剛才真的有必要那么做,不得不被砍一刀嗎?」 聽到艾莉的提問,烈特先是輕吁了一口氣,坐到了擺放在路邊的儲水木桶上,似乎就算是能夠復原,他還是會感到吃力: 「至少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艾莉,就算惡魔在人類的生活中存在已久,一般人聽到惡魔,甚至親身見到惡魔自然會害怕,因為惡魔就是無惡不作、人人得以誅之的敵人。假如當時真的讓那貴族以為飯店里有惡魔,全飯店的人也會有危險,飯店最后也會被燒了吧。」 「那……那也沒必要把自己的手給那死胖子斬斷啊!你不想打他,那就逃跑好了,我們兩個人會逃不了嗎?手被斬,你也會痛,你也會辛苦的吧?你又不是我。」 艾莉之所以如此迫問,是因為她覺得比起藏在心里自己胡亂猜測,倒不如直接問烈特,反正他自己也說了會在事后說明。 有點虛弱的烈特不禁稍微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 「原來你被砍不會痛,我倒是現在才知道,要是剛才知道的話就推你出去被砍好了……」 「你還在開玩笑!我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為了戰斗而交換回來的身體,能一定程度地麻痺痛楚,但如果斷肢的話還是會頗痛就是了。」 「也對,如果對痛楚太遲鈍的話,反倒不利于應對危險。」 艾莉對此不禁點頭同意,當初有了這副身體后,她其實有一點點的自暴自棄,完全無視身體受的傷,在戰場上不停斬殺惡魔,直至把戰場上的惡魔殺個片甲不留回去營地時,全身多處幾乎直可見骨的傷口嚇得不少士兵掉頭跑了。 昔日回憶突然被勾起讓艾莉不禁露出了微笑,但下一刻她立即察覺不對而加重了語氣: 「等一下,話題完全偏移了!我是在說當時為什么不逃?」 烈特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深呼吸了幾次,似乎是在待痛楚過去,呼吸也漸催平穩后才緩緩地說: 「這答案,你自己其實不是很清楚嗎?」 艾莉其實也覺得自己迫得烈特太緊,所以在一旁默默等待而沒有催促,只是聽到這種答案難免會產生不快。 關于這件事雖然可以說是由她而起,但是她并沒有受到自我良心的譴責。畢竟那個胖子實在欺人太甚、令人討厭,一般平民要考慮各方面的事情所以只能忍氣吞聲,而她認為不用為這些煩惱而且又擁有凌駕一切能力的自己,就是該在這種時候站出來教訓對方。 在她的眼里,烈特也是這樣的有能者,應該也要為自己的與別不同負上相對的責任。 大概因為聽不到艾莉回應,所以烈特只好自己說起來: 「首先在你打了那貴族的一刻,事情就變得不簡單了,原本其實只要老先生委屈一點,小男孩也別有什么動靜,那貴族大概也只會再發洩一下就停手……」 「憑什么要老伯伯受委屈!錯的又不是他,不然你硬要說『老伯伯沒先『回頭』看清楚路再走』這點算錯好了,那死胖子反應遲鈍又不長眼睛沒看到老伯伯在轉身而趕緊停下來的錯更大!退個一萬步,二人都有錯,那么給老人也得有最低的尊重啊!怎么可以欺負老人家,而且還有小孩子!」 艾莉實在聽不下去,無名火起地駁斥起烈特來。 只是烈特僅輕輕搖了搖頭,靜待艾莉停下來后才說: 「既然你用惡魔的手法打了那貴族,剛才我也提過如果那地方真的被當成有惡魔存在的話會是怎樣的下場了。因此要解決那個狀況,只能讓那貴族理解到這不是惡魔所做的事,而能做到這一點只有你和我。」 艾莉儘管不服,但還是決定先按捺著不作聲。 「把事情帶到我頭上來后,就到你提出的問題──為何不直接逃呢?原因也很簡單,我們逃了,以那貴族的性格大概會怒氣難消然后遷怒別人,會遭殃的是誰也不需要我明說了吧,那就只能製造足以讓那貴族不再追究的事件。」 其實就如艾莉當初在事后,也就是追著烈特時的推想相差無幾,眼前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計算著每一個行動的理由以及其造成的結果。 哪怕受傷的是自己,也選擇了這樣的道路。 不,就是因為有著「不死」的身體,所以才有這樣的選擇。 「艾莉,我知道你對這些事很不忿,其實我也一樣……的確,手被砍斷了很痛,任何人都討厭痛。只是其他人來說,我也不過是痛而已,而他們會失去,失去手,失去腳,甚至失去生命。」 艾莉深深感受到烈特說這番話時背后的感觸,而且事實上,她確是對那胖子的行為及態度不快,以及對于烈特受傷的事而不忿,實質上對她并沒有什么損害,因此當聽完烈特的話后,也總算不再那么執著。 正當艾莉思緒轉而好奇烈特過去到底經歷過什么才有現在這副樣子時,她的感知中傳來了一個訊號,某個人正緩慢地朝他們走來。 是飯店里的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