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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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陽到門口時,撥了電話給李涯。 李涯說,目前走不開,門沒鎖,你自己開吧。客廳沒位子坐,直接進來房間就行。 洪陽切掉手機,經過客廳時對沙發上的孫薇皺了皺眉,搖搖頭。進到房里便見秦雪趴在床沿坐著的李涯腿上打盹兒。 「挺恩愛的,啊?」洪陽挑挑眉,用下巴指指他倆。 李涯沒表態,聳聳肩。 「說真的——你們到底是甚么關係啊?」洪陽問。 「不知道。」李涯說。 「又不知道——你不是說都已經......」 洪陽話沒說完,秦雪突然翻過身,拱起背,甩甩頭,打了個呵欠,醒了。他眨眨眼,看著洪陽一會兒,一下子又躲到李涯身后,用棉被裹著自己。 「沒有任何改善嗎?」洪陽問。 李涯告訴了秦雪的夢,以及他的間歇性發作。洪陽緊皺著眉,說,這他也幫不上了——畢竟主攻外科,這么細微的心理他實在沒法解釋,祇能猜到,秦雪很需要李涯,如此而已。剩下的還是得帶他上精神科瞧瞧;跟著確認了外傷狀況,判定不嚴重,也就不特別強調要包扎上藥。 這幾句說著說著,秦雪又睡著了。洪陽此時比方才更放低音量問,沙發上那女的是誰?看上去不像李翠。 「你不記得了?上次你才說她可愛。」李涯說。 「她——」洪陽睜大眼,恍然:「你不是拒絕了?現在又怎么?」 李涯詳說孫薇的情況后,洪陽又是皺緊眉頭。 「你還是這副德性。」 「怎么?」 「你對她不是沒意思嗎?沒有就別給人家靠近你或利用你的機會——還是說你就喜歡讓人纏著?」 李涯搖頭,說:「沒有。」 「那你就專一點——你難道不是喜歡他?」洪陽指著秦雪。 李涯大半天沒說話,末了勾起嘴角,說:「也許吧。」 洪陽嘆了口氣,整個人癱在椅背上,說,今天一早也是忙上忙下的——椅子借他瞇一會兒吧。這就閉上眼,雙手交握在胸前。 秦雪在床上滾了兩轉,突然坐起來,拉拉李涯的袖子,說,他想上廁所。 李涯牽著秦雪的手走出房間,去過洗手間回來后,經過孫薇面前時,她扭扭脖子,發出嬌聲呵欠,伸了個懶腰。「早......啊——已經中午啦?」 「早。」李涯把放在桌上的早餐扔給她,說,順便給她買的,餓了就吃吧。 孫薇笑著接過說謝,問了李涯借浴室,洗完臉出來已是素顏,但樣貌仍是清麗漂亮,看上去年紀甚至更小。秦雪跟在李涯后頭,當孫薇問李涯要水,李涯松開牽著秦雪的手,倒了杯水給她時,秦雪開口:「李涯說過——沒有方云,不是嗎?」 「她不是方云。」李涯說。同時將杯子遞給孫薇。 「弟弟?」孫薇問。 「不是。」李涯說。「朋友。」 「你好呀——我叫孫薇,是李涯的女朋友。」 秦雪退了兩步,瞪大眼看著孫薇,看著李涯,最后跌坐在地上。 李涯皺眉瞪了孫薇一眼,轉身去扶秦雪。「阿雪,怎么了?」 「我痛——」秦雪哭起來。「李涯說,身上有地方痛的話要告訴他——」秦雪按著心口叫道:「這里好疼啊,好疼——他跳得好快,好疼——」 孫薇從沙發上跳起來到李涯身后,挽住他的手臂,將他拉離秦雪,垂著眉問怎么了。李涯沒來得及回答,洪陽聽見聲音出來,一見情況,二話不說就朝李涯臉上一拳。 李涯跌坐到隔秦雪一隻手臂的距離,孫薇立刻上前攙扶。洪陽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在大腿兩側。「無論站在醫生的角度,還是你朋友的角度,我都該揍你。」他瞪了孫薇一眼,接著說:「你知道我的意思。」 李涯看了看孫薇,說:「你回去吧。」 「可是.....」孫薇稍稍移動在李涯臂上的指尖,他立刻抽開手,又說了一句,回去吧。孫薇愣愣,站起身,收拾衣服提包,多留神一眼望著地板的李涯,沒打聲招呼便離去。 秦雪抱著膝蓋蜷縮在墻角,盯著李涯紅腫的臉頰,又看向洪陽,一對上眼,立刻將臉埋進手臂,嘴里唸著,好可怕,好可怕。 李涯站直,到秦雪身邊安撫他,并扶他起身。 洪陽哼了一聲,坐到沙發上。 李涯將秦雪帶回房間,不一會兒便出來了。他在洪陽一邊坐下,說,秦雪睡著了,嘴里直叨唸著可怕。「站在醫生的角度,你還是嚇到他了。」 「你的錯。」洪陽說。 「是,是我的錯。」李涯說。 「你到底怎么想的?」 「甚么怎么想?」 「那個白子的事。」 「他叫秦雪。」 「好——秦雪。」洪陽一手搭過李涯的肩,「一句話,喜歡還是不喜歡?」 李涯沒說話,低著頭,將雙手交握垂在微開的兩腿間。 「你是為了甚么不承認?不要說紫承,我都看出來了。」 「你不笑我?」李涯抬起頭。 「我?我有甚么資格笑你?」 李涯點點頭,說,那倒是。 洪陽乾咳兩聲,說,李涯這會兒的樣子有點欠揍啊。是不是意有所指啊? 「你多心了。」李涯笑出來。 ??? 洪陽佔下孫薇方才的位置打了個盹兒后,表示要到劉紫承那兒吃午飯,好真正放松下來。又說,劉紫承實在可愛,各種好話說不盡。 「告白啦?笑得那個蠢樣子。」李涯說。 洪陽和李涯大概說了當時情況,喜孜孜的樣子和不久前的怒沖沖成為極大對比。理所當然地接受李涯的恭喜,離去時像是忘光了給李涯的那一拳,并提醒李涯記得吃飯,如果秦雪有穩定些的話出來走走吧,一直待在屋子里對身體也不好;他今天就待在劉紫承那兒了。 送走洪陽,李涯回到房間,秦雪已經醒來,疊好了被,挺直著身子,雙腿併攏,兩手放在膝蓋上。他看了李涯一眼,又看看地板;李涯關上房門后,秦雪和他四目相接,視線沒有再移動分毫。 窗簾是合著的,背光;午時的太陽粒子透過緹花紋布,刺青般地灑在他的臉側、那略大的米白色棉衣,以及灰色棉褲上。李涯有股衝動伸手去拿柜上防潮盒里的相機,卻祇是身子微微一抽,依然定在原地。這會兒是秦雪先開的口。 「你現在有幾個女朋友呢?李大哥......」 「沒有。」李涯捏捏倍感酸澀的眉心,輕吐一息,說:「一個也沒有。」 「那方云......」 「我說過了,沒有方云。我們分手了。」 「那個叫孫薇的女生,說是你的女朋友......」秦雪話沒說下去,直勾勾望著李涯。 「她自己說的,我可沒承認。她掉了錢包,一夜沒睡,我祇是讓她進來躺躺。」李涯闔上眼做了個深呼吸,在秦雪身旁坐下,他伸手將秦雪微翹的自然捲撥整齊,邊說:「剛才作夢了嗎?」 秦雪點點頭。 「那些女孩子的名字你記得很清楚?」 「我記得,還有黎曉安,她也跟你很親近,李大哥。」 「你喜歡她們嗎?」 秦雪轉過身去,瑟縮起來,抱著膝蓋,先是一聲對不起,跟著說:「討厭......」 李涯一下子忍俊不住,沒問為甚么。倒是秦雪忙著說他也不清楚原因,可就是反感。李涯沒多談論這個話題,轉問秦雪肚子餓不餓,想出門吃飯不? 秦雪抿著唇點了頭。 問過秦雪,李涯領著他往劉紫承的店去,坐的是公車。李涯原本擔心他的瞌睡癥狀,卻發現一路上,次數比上午要少,而有作夢的情況為多。他倆到店門口時,玻璃門上頭的牌子,翻轉到『休息中』那一面。洪陽深鎖著眉,兩手叉在胸前,步子左一踱右一踱,還不時彈幾下邊上的蕨葉盆栽。 「怎么?」李涯問。 洪陽說,剛才討厭的人過來了,又要借一步說話——店里沒人,劉紫承就趕他出來,要他等說完了才能進去。「真是!有甚么我不能聽的啊?」 「怕你揍人吧。」李涯說,那他倆還是到別的地方吃去吧。 洪陽哼了一聲,說,也只能這樣。踢遠一顆腳邊的碎石,眼神轉去觀察秦雪。那人面無表情,一和洪陽對上眼,便捏緊李涯的手,退了兩步,半個人藏到李涯身后。 「剛醒?沒作夢?」洪陽問。 「睡睡醒醒好幾回了,你離開后,這是第二回沒作夢。」 「那——算是有進步吧?」 李涯鼻息透出一笑,說:「有吧。」 「看你那爽樣子,你們干了啥?」 「別瞎猜了,啥也沒有。」 洪陽才又張嘴說沒兩個字,門鈴響起不小的噹郎聲,夏青出來,正巧和洪陽肩頭一個擦撞,兩兩怒目而視沒幾秒,倒是夏青的表情先軟化下來,一聲訕笑,說:「真是辛苦你啊,甚么樣的人,就配甚么樣的人。」 「你甚么意思?」洪陽上前一步,伸手正往夏青衣領去,他舉起手掌擋下,說: 「我沒要和你搶的意思,他屬于你。」 「然后?」 「就這樣。」夏青聳聳肩,轉身正要走,瞥見李涯一眼,蹙起眉頭。 李涯對他賠了個笑當是招呼,秦雪則是半蹲著膝蓋,讓李涯擋住他整個人。 「誰在你后面?」夏青上前兩步,從李涯身側探去,夏青高一些,李涯沒能護住。夏青瞇起眼,嘴里嘖聲,一把拽住秦雪的手,扯近他身邊,吼道:「你避著不見我就是跟這傢伙在一起?我不是說了喜歡你嗎?畫也讓你看過了!你到底在躲甚么?」他不斷甩開阻止他動作的李涯,抓著秦雪肩膀搖晃;而那人臉上依舊沒有一絲情緒,水藍的眸子不對焦,僅是間隔幾秒,便眨兩眨;夏青漸漸從叫喊轉為普通音量,跟著放軟聲調哀求著道歉,拜託秦雪別離開他,這么長的一段時間,他發現他早愛上秦雪了,劉紫承根本不算甚么。 洪陽低聲一句咒罵,捲起袖子鞋跟才離地,便見店里的劉紫承隔著玻璃和他招手,并舉起食指湊到嘴邊,另一手指了指后門。洪陽以唇語搭著比手劃腳,解釋他這兒情況不妙,劉紫承卻祇是笑笑,搖搖手,再一次指指后門。 直到夏青結束了他的說話,望著秦雪,等待回應;那人這才望了他一眼,甩開在肩上的手,再一次躲回李涯身后。趁著三人僵持著,洪陽又拗不過劉紫承,繞進后門,劈頭就問劉紫承打甚么主意。 「會解決的,你在外頭也不能干甚么。」 「我?我可以幫忙——」 「你就是幫忙扁人而已,小陽。」劉紫承坐到最靠外的一張桌子,倒了杯茶推到對面,要洪陽也坐下。 洪陽抓抓頭,聳聳肩,說了句「好吧」,這才坐下,并問:「你知道他們怎么了嗎?」 「我怎么知道?」劉紫承喝了一口杯里的茶,笑出來。 「那你還這么有信心——」洪陽拍了桌子站起來,又讓劉紫承喊了一句坐下,他深吸一口氣,鼓著嘴彎腰駝背坐回椅子上。 隔著玻璃窗外頭的夏青弓下身,膝蓋微彎著說:「雪,你說話啊,求求你說話吧......跟我走了,好不好?」他這會兒不碰不推李涯,僅是對秦雪伸出手。 秦雪又退了一步,兩手將李涯借給他的大衣交疊拉緊,說:「你是誰?」 夏青眉心一緊,配上蒼白暗沉的膚色,使得凹陷的眼窩如同上了一抹紫黑。一聲乾咳,夏青語調又粗重起來,道:「你不要玩了。」 李涯和夏青表示,秦雪的精神狀態不穩,別逼他說話,跟著轉過身去拉起秦雪的手要走。可秦雪是讓他牽住了,步子卻沒有要移動的意思,目光停留在夏青身上,說:「我并不認識你,我祇認識李涯。」句末話音與他臉上的淚水一同落下,秦雪吸吸鼻子,用略長的衣袖抹開唇邊頰上的濕。 「你不是喜歡我嗎?我也喜歡你,你哭甚么?」 「阿雪......」李涯牽著的手使了點力,往夏青反方向邁出步子,秦雪讓李涯拉動了三大步,即松開了李涯的手,轉頭望著夏青,眼眨了兩眨,問: 「我喜歡你?」 「你自己說的,不是嗎?」夏青提高下巴,頭略為偏側。 「你也喜歡我?」秦雪又問。 「剛不是告訴你了嗎?要問幾次?」 李涯長嘆一息,看著踏在紅磚路上的布鞋,跟前不知何時沾上的一道污漬,他一直沒能洗得掉,似乎是深入了纖維。秦雪的一句「你沒有騙我嗎?」傳入耳里,他真是再也不想管——鞋底卻像給黏膠沾住似的,挪也挪不動。 「當然沒騙你。」夏青摟過秦雪的肩,他立刻觸電般地大幅揮動手臂,整個人彈開來,跌坐到地上,叫道:「但我不認識你——李涯說,不能隨便相信別人!」 夏青步子一個踉蹌,險些跌跤,他穩住腳后吼道:「你有甚么毛病?說話和小學生沒兩樣?少跟我裝瘋賣傻——」 「我說了,他精神不穩定,昨天才出院。」李涯扶起秦雪,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塵。 夏青這才正眼瞧上李涯,啐一聲后訕笑,說:「他有甚么問題?為甚么住院?憂鬱癥?躁鬱癥?精神分裂?你跟他又是甚么關係?」 「不確定。」李涯說:「你的所有問題我都是這個答案。」 「被說過不識相沒有?你長得是好,但挺討人厭的。」夏青舉起食指指著李涯下巴。 「彼此彼此。」李涯頷首。 夏青推開李涯,衝著秦雪又問一句:「喂!你真的瘋了?」 秦雪望著夏青,眼皮眨了幾下,頭偏過左,再歪過右,看看李涯,又看看夏青,點點頭,又搖搖頭,抿緊了唇,半點聲音不出。 夏青以鼻嗤之,叨唸著浪費時間,忿忿不平地離去。 李涯重重吐出一口氣,拍拍秦雪的頭。 秦雪看著李涯,眼皮緩緩眨了幾下,咕噥著:「睏......」腳步一軟,便讓李涯接住,睡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