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五)
顧秀心中一驚,方才那種隱隱的不安復又爬上心頭,車內邊邊角角的黑暗中好似有一雙蛇的眼睛在盯著她窺探,顧秀將壁燈調亮了,卻只看見地毯上近似豎瞳的花紋。她在衣襟上擦拭過手心攥出的冷汗,將小圓窗上的布簾扯開,外面街景一片空曠,日頭耀目,從正上方直直灑落下來。 首相車馬抵達研究所時,傷員大都已經就近收治,只余一地焦黑的狼藉,負責人惠蒙正立在臺階上指揮個人搬運器皿,清理場地,見顧秀前來,連忙下來行禮道,“勞煩首相大人親至。” 顧秀不與他說這些寒暄,直接道,“給我一個解釋。” 惠蒙神情間已全無先前研究所初成時的意氣風發之態,面帶愧色道,“首相大人到室中說話吧。”便將顧秀請進會客室,那桌上半攤著一本燒得焦糊的實驗記錄,楚流暮則拿著放大鏡在上面找著什么,一面記錄。惠蒙請顧秀在茶幾兩側相對坐了,親自倒上茶水,道,“眼下情況實在撲朔迷離,我們所能知道的,僅僅是今日的原定實驗安排是有關靈能通路最大負荷量的檢測,但為什么會爆炸,我等也在查探之中。” 顧秀平靜道,“月前研究所提交的計劃書上剛剛承諾過實驗的安全問題,葉家才肯松手派出大批修士前來參與實驗,惠蒙博士這個話,恐怕很難令人信服。” 惠蒙苦笑道,“此次實驗爆炸的組別主要成員都是修士,對于修士為主的研究組,所里一向不能多加干涉,安全員都是他們自行選派。首相大人如何不知道這一點?” 顧秀沉默片刻,問道,“死傷一共多少?” 惠蒙道,“小組共十五人,十死叁傷,兩個重傷,還有一個聽覺損毀,余下二人因為事發時不在實驗場地,故而幸免。” “是否存在人為因素?” 惠蒙搖頭道,“實驗室周遭都有結界,非修士和本組成員不能進出。” 那依然不能排除有人動手的可能性,顧秀徐徐吸了一口氣,目光盯住茶水里上下浮沉的葉片和細小的,隨時碎裂復又新冒出來的氣泡,“靈能通路的實驗在紅蓮計劃中至關緊要,這點想必博士也知道。” 惠蒙應是,顧秀道,“研究所想要繼續存在,就必須平息此次事故給帝國和修真界兩邊帶來的怨憤。” 惠蒙看了她一眼,很快點頭道,“楚博士曾經負責過東南方面的研究事務,從經驗和資歷上都更為充足,我愿意引咎辭職,并推薦楚博士出任研究所負責人。” 研究所的事故如此重大,倘若在朝中爆出,必然是物議如沸。中央研究所建在京中,自立項起就多遭非議。倘若這次組中傷亡的都是修士也就罷了,卻還有帝國世家的子弟混雜其中,兩邊若因此而心生猜忌,恐成禍根,屆時就難以除去了。顧秀安排好此事,見惠蒙十分配合,心下稍定,“修士方面的傷亡……如今葉帥尚在西海,為免軍心浮動,先按下來吧。關于此事我會封鎖消息,也請楚博士代為做好安撫工作。研究所即日起暫停一切實驗接受調查,以后絕不允許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后續調查的結果單獨送到相府。” 叁日之后,落斛港的西南水軍主艦上,齊燁正和幾個軍中新交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他們前幾日剛剛奉葉帥之名準備出戰,西海方面就發來了和談的請求,聽說規格還不低。 齊燁斜靠小床上,手里端著軍中常用的把杯,淡黃的酒液晶瑩剔透,浮著一層雪白的泡沫,他呷了一大口,笑道,“你小子從哪里得的消息?” 那人笑道,“如今大家是心照不宣,這一仗八成是打不起來,只是苦了齊少。這些天來竟和我們一樣都得挨訓。” 齊燁嗤笑道,“一天就知道裝神弄鬼,這都拖了一個月,總算是拖到對面肯和談了吧?都說葉渺當年平東南時如何神氣,我看也是膿包一個。兵者貴勝不貴久,如她這般,被人掀回老家只怕還沒得動作呢。” 便有人奉承道,“那個元帥之位也不過是公主殿下拉攏修士罷了。我聽說早十來年咱們軍中原本就沒這層軍銜,是當初公主殿下求著先帝硬加上去的。一個修道的,哪里懂什么兵法呢?不過糊弄著應景罷了。” 有人不解,“葉帥平定東南,總該是實打實的戰功罷。” 齊燁冷笑一聲,并不答話。旁邊有人就道,“當初在江北,不也是夏老將軍主持大局?如今衛將軍受傷回了京,她可不就不敢出頭了?即便如此,江南還是丟了半壁。嘿,她一個罪人,反倒居功自傲起來了。當了元帥就拼命地把葉家人朝江北安插,也是真不知哪里來的臉面。” 齊燁呵呵笑道,“夏老的事你們還敢提?”那人忙打了個哈哈,和眾人推笑著過去了,又問起和談一事,齊燁道,“這次是雙方主將會面,聽說西海那個伊寧總長也會來,都安排在一條大船上,雙方各自派人守護,船上不設火炮兵器,又有個結印,修士上了船也如普通人一般。” 旁邊人還要再問,忽然有衛兵進來報道,京中的首相大人前來勞軍視察,眼下已然到船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