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八)
顧秀就著車上小窗看了片刻,轉頭對碧珠蹙眉道,“夏元鼎怎么生出這樣一個蠢兒子?” 碧珠甚少見家主講話如此直白,忍不住要笑,連忙端端正正地道,“的確是夏夫人所生,大約夏將軍這是第一子,故而溺愛了些吧?!闭f話間,就聽見外面一生少女慘呼,緊接著哄堂大笑,流云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連忙道,“不好了,家主,衛姑娘被那姓夏的踹了一腳,起不來了——” 顧秀道,“碧珠去請衛二小姐過來,我要問她幾句話?!?/br> 眾人中間,夏昌杰猶自端坐馬上,神情含笑,“說起與小姐初見的玉堂,昌杰前日還去過一回,只是當日令姊縱火燒府,弄得四處一片狼藉,想小姐芳資嬌容,亦如玉堂金枝,如何承受得起塞北的酷烈風雪啊?!?/br> 衛儀方才正被那一靴正蹬在臉上,連枷帶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天旋地轉中,忽而聽到耳邊一人喚她,“衛姑娘——” 她勉強爬起身來,昏昏轉過頭去,就見一使女穿過人群,向她款款一禮,聲音清如鶯語,“我家主上請姑娘過去一敘?!?/br> 夏昌杰冷笑道,“你是什么東西,敢從本將軍眼皮底下搶人?!?/br> 那使女斯斯文文地道,“將軍言重了,妾身奉命請這位姑娘說話,不知怎么冒犯了將軍?” 夏昌杰道,“此人不識好歹,怨懟本將,更令其弟刺殺本將,實乃罪大惡極,法不容誅。你現下將她帶走,豈不是要包庇于她?” 白碧珠道聲不敢,一面將衛儀拉過,側上一步,將其不著痕跡地掩在身后,一指衛華,從容道,“這位小兄弟手無寸鐵,看身量未及弱冠,如何能在眾多甲胄環繞之下刺殺得將軍?便是無意沖撞,將軍想要送他去見官,也請自便。只是這位姑娘是我家主上點名要見的,想來少將軍也不愿違逆主上之令。” 夏昌杰微瞇雙眼,審視道,“你是誰?令主是何方神圣?” 白碧珠笑道 “妾身賤名,不足掛耳。家主卻有一句話帶給將軍?!?/br> 夏昌杰道,“你說?!?/br> 白碧珠道,“家主著我問將軍同令尊安好,夏老將軍去年七月時因左腿受傷延誤軍機,今上甚是關懷,秋來時氣溽熱,不知今時腿傷好了不曾?” 夏昌杰遽然變色,放在外的靴尖不由得夾緊了,他緩緩按住馬韁,“……將養至今,大體已經愈合。不勞賢主人掛心。” 白碧珠彬彬一禮,攜著衛儀緩步走出眾人。衛儀陡然從此大辱之中脫身,心神震動,饒是她秉性沉靜,聲音不免也有些微不穩,“多謝貴主仆相救,只是舍弟……” 碧珠輕聲道,“你放心,你先去見過主上,其他都來得及?!北阋l儀到方才酒樓前的一排柳樹邊,樹下一片空曠,第五株柳樹旁停著輛樣式精致的黑金馬車,帷幕密不透光,衛儀見那女子走上前去,彎腰道,“家主,衛姑娘來了。” 車中人嗯了一聲,道,“夏元鼎家的那個小子呢?” 衛儀踟躕著立在原地,聽出車里是個女子,聲音年輕,心中霍然閃過一人。雖難以令人置信,卻自覺已是猜著八分。那女子回道,“夏小將軍是知道分寸的人,已自行走了?!?/br> 顧秀輕嗤一聲,又道,“夏昌杰要灌你的是叁杯毒酒,你可知道了?” 這是在問她,衛儀不敢猶豫,當即答道,“先時不知,大人命人打翻手中杯盞,就已經知曉了?!?/br> 車中人道,“那你為何還肯喝?” 她似乎從這短短一句話中觸摸出一種別樣的意味。那意味是什么,她不敢猜,也不敢想,只能先強行穩住心神,沉聲道,“原因有叁?!?/br> “夏氏昔日求婚,遭先父之辱,非殺我不足以解恨,此其一也。” 夏昌杰是她衛氏敗落之首惡,又視她昔年玉堂被她拒婚之事為平生奇恥,若非她死,永不會善罷甘休。 “幼弟秉性剛烈,沖動易怒,非一死不足以正其心性,此其二也?!?/br> 而幼弟明光剛強魯莽,若她一味蠻抗,只怕連累明光也不能保存性命。唯有以她一死保全明光,總好過衛氏滿門……背負賊名,屠戮殆盡。 車中那人笑道,“說下去。” 她深吸一氣,孤注一擲,“曾聞破釜沉舟,欲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其叁也?!?/br> 顧秀爽然一笑,“好!說得痛快。有勇有謀,衛齡有你這么個女兒便不算絕后!你可愿跟著我?” 她劫后余生,深深一拜到地,“衛儀此身愿肝腦涂地,一生追隨主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