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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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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行人漸次多起來,除數十個前來迎接的官員之外,還有不少瞧熱鬧的百姓,大半個時辰過去,南明門外這條足以九車并過的街道就被堵得水泄不通。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隱隱傳來鼓樂吹打之聲,數騎快馬先至,呼號著將人群驅趕開,底下登時一片sao亂,蘇恰忙下車護衛,在黑金馬車所停的梧桐樹下留出一片空地來。不多時,就見鼓樂手先進了城,并有花車寶馬,上面掛著數樣馬鞍戰旗一類的戰利品,人群擠擠挨挨的,也有議論的,也有叫好的,和奏樂夾在一起,果然是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顧秀站在車旁看了片刻,料定這夏元鼎這長子是個輕狂好名之輩,不足為慮,方才的怒氣反而漸漸消下去。正欲驅車歸返,卻聽見一邊有道少年聲線,夾在歡呼喝彩的人群中極扎眼。那少年道,“長姊,為什么這人從前老是到咱們家里來,如今我們家勢敗,那么多伯伯叔叔都一并死了,他卻能半點不受牽連?”

    旁邊另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平靜道,“正因我們勢敗,他們才能得勢。”

    少年默然不語,“長姊,我不明白?!?/br>
    這幾句話間,顧秀已然瞧清了說話的那一對少年男女。兩人俱戴枷鎖腕,穿著流犯囚服,身后站著神情不豫的參軍,顯然是為這新近凱旋的夏將軍擋住了去路,一時出去不得,恐耽誤行程。

    妬羅還在世時,也曾提起過她有一對弟妹,因是輔國公外室所生,一直未曾召回,后來輔國公夫人病逝,輔國公才將那一對兒女接回,重取了族名,認祖歸宗。只是在鄉野間長得久了,究竟不太與京中貴胄子弟合得來,故兩人一直離群索居。她雖有心出面干涉,但見兩姊弟似乎天性如此,勉強不來,也就罷了。是以顧秀雖與衛鬘是摯友,反倒對這衛家二小姐衛儀不甚了解。

    那少女平日里待弟弟本來頗為嚴厲,只是如今分別在即,憐惜他少年單薄,并沒多加申斥,只是撫著他脊背笑了笑,“你現在不明白,以后就明白了。朝廷用不著我們了,我們便失勢。用得著他們,他們便得勢。得失都是尋常事,我們本自草原上來,如今又回草原上去,再沒人管著要你讀書習字,難道還不快活?”

    這一番話沖淡平和,心思通透,口吻中全無少年人好強爭勝之氣,也不見家門破落驟然失勢的怨憤,顧秀聽到此處,心下暗自稱奇,見衛兵走過,想必夏昌杰就要進城,索性上了馬車,向碧珠問道,“輔國公與夏家從前有過往來?”

    白碧珠道,“確有一些,據說夏將軍還曾為長子求娶過衛二小姐,只是輔國公不愿,衛二小姐又自表想要留在家中侍奉父親,照顧幼弟,一生不嫁,夏將軍也就沒再勉強?!?/br>
    說話間,人潮已經漸漸散開,四周忽然一靜,衛儀剛抬起頭,那戴著大紅綢花的紅鬃駿馬已經杵到了她眼前。馬上的人正是新封宣威將軍,夏元鼎老將軍的長子夏昌杰,少年性情激憤,一見這人就要沖上前去質問,被衛儀一手按住。身后參軍已經惶然扯著要她跪下。

    夏昌杰一勒馬疆,那馬吃得足飽,對著她“噗噗”打了個響鼻,惡臭腥氣直噴到衛儀臉上。衛華又要起身,她加大手勁,同時屈身下拜,只是還未來得及行禮完全,就聽夏昌杰身側武官大聲呵斥道,“所枷何人?見少將軍還不跪下!”

    夏昌杰一抬手,柔聲笑道,“無妨,我與衛二小姐是舊相識,不必論這些虛禮?!?/br>
    “只是小姐怎么每一次見到昌杰都是面露不虞之色,連正眼都不施舍一個,莫非是誤會了本將,對本將還心存怨恨不成?”

    衛儀道,“不敢。罪人戴枷,不敢直視將軍。”

    夏昌杰故意做出恍然之態,冷嘲熱諷道,“我倒忘了。還以為是與二小姐初見。自從貴府玉堂上一別后,昌杰心心念念,想要與小姐重逢,只是衛家敗落,凡族中男丁斬首,女子發賣,小姐下堂,必是無人買去,只得流放了?這實是天定,非從人愿。今日相逢在此,昌杰聊備薄酒叁杯,便為小姐送行——”

    他一招手,伴當便端來一壺清酒,先替自己滿上一杯,又斟給衛儀。他坐在馬上,也不起身,只是舉杯遙遙一祝,“二小姐請?!?/br>
    馬車上流云正瞧著,見狀驚道,“主上,這酒里有毒么?”

    顧秀朝碧珠看了一眼,碧珠道,“有沒有毒不論,這酒也是喝不得的,流云姑娘且放心?!?/br>
    衛儀低頭看了那杯酒一眼,剛要伸手去拿,旁邊衛華大叫一聲,“jiejie不要!”一下從她手下掙脫開,扯下手腕上鐵鏈一甩,卷著酒杯橫打出去,不偏不倚,重重打在夏氏馬鐙上,那馬甚是良駿,受了驚也只向后退了兩步,并不嘶叫。酒杯卻早跌了個粉碎。

    眾武官一見,連忙疾聲呼喝,叫人拿了衛華,一左一右架住,七手八腳地拿麻繩縛上了。先前那伴當單膝跪在夏昌杰馬下,大聲道,“啟稟將軍,犯上的賊人已經擒住,聽憑將軍示下?!?/br>
    夏昌杰道,“我與衛小姐說話,讓他安靜些吧?!鞭D頭對侍兒道,“再給衛小姐斟上一杯?!?/br>
    衛儀心知今日勢必不能輕易逃過,微微一嘆,伸手端過,正欲一飲而盡,卻隱隱聽見一道破空聲倏爾而至,手腕被什么東西一撞,虎口脫力,一杯酒盡數潑在地上,澆得黃土飛揚。夏昌杰大怒,正要發作,硬生生按捺住了,身旁的武官察言觀色,當即站出來道,“少將軍何等尊貴人物,賞酒與你還不領情,更舉止狂悖,莫不是想要刺殺少將軍,當街謀大逆!來人,還不將刺客并同黨拿下!”

    夏昌杰喝止道,“慢著,衛二小姐必是誤會了。你去好好的與她解釋一番,也就罷了?!?/br>
    武官道,“正是少將軍慈愛?!?/br>
    他走到衛儀面前,傲然道,“你冒犯少將軍,少將軍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你。我卻忍不了,”他去倒了一杯酒,道,“方才那杯入了土的不論,你去將馬鐙上的殘酒舔干凈了給少將軍賠禮,再喝干凈這杯,便饒了你同你那反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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