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癡(一)
等到葉渺從幽涉本家安排好重新建交的事宜回來時,議會和內閣的人選就都已經大致重新確定了下來,顧秀封為總理經濟大臣,保留議員席位。葉渺也正式接管了禁軍統領的職位,安心在京中住了下來,每日卯時到禁軍署點兵,然后回正院書房理事,除此之外,一天里倒有四五個時辰都在淡風苑。顧秀看折子,處理公中送來的各項文件,她就在一旁替顧秀調理經脈,或是到偏院去和言師采斟酌藥方。 然而顧秀的病還是一日日地重下去,常常是不知什么時候,手里的筆或文件就松開掉下去,十根手指總也有兩三根沒什么知覺,后來漸次蔓延到整只手,比去年她從淞湖過來那一次還要嚴重。籌備好的家主繼任儀式自然是不能去了,顧秀向朝中告了一個月的假,然后就令將一些要緊的事務直接送到淡風苑里來處理,每日由葉渺為她用靈力拔除體內的怨毒,然而總是收效甚微。 言師采說她的怨毒是深入肺腑,遍布血脈,怨毒這個東西一般修士憑借自身靈力修為能夠清理一部分,然顧秀經脈俱斷,靈氣俱散,自身已經相當于被怨靈同化,除非當初就換血,否則再無希望。何況連日來殫精竭慮地籌謀,如今生氣耗完早已是燈枯油盡,用外力替她拔毒洗髓也不過揚湯止沸。前次那枚洗髓丹算是續了半年的命,只是洗髓丹珍貴,又到哪里去尋第二枚去? 葉渺沉默了一晌,“我去找。” 顧秀聽了卻咳嗽起來,微微笑道,“師采不過是那么一說,你還真的信了不成?當時的病勢和眼下如何能相比,倘若真的有什么靈丹妙藥服下去就能續命,玄門還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于是她們只有另想辦法。靈力拔毒對肌理損傷甚大,如此半月之后,葉渺就不得不改為三日一回,再每日多花小半個時辰用靈力慢慢溫養。這日,她照常安頓顧秀睡下后,前院就來人報,說禁軍署有要事請她過去。葉渺匆匆捏了個法陣去了,卻原來是什么要事,不過幾個紈绔子弟為了滿庭芳里的姑娘爭風吃醋,當街打架,這些人門勢顯赫,連仆役都橫行無忌,禁軍不敢擅自處理,才叫她過去壓陣。葉渺草草料理完了結案,遠遠出了禁軍署,才記起來時沒叫馬,卻也沒什么心思在雇車,沿著河邊慢慢走著。 河邊舊景依稀,是她去年除夕和顧秀同游過的那條街,只不過未曾走到這盡頭來,竟不知和禁軍署只隔了一個街口。京西市上依舊繁華熱鬧,因時至晌午,集市已有漸散之勢。只有些賣香燭元寶的攤子還擠擠挨挨著人,余下的都各自收帳揭席,將攤子收拾回車上。葉渺走至十二欄橋,駐足停步,看著水中一排隨波搖晃的小船出神,就聽得船家叫道,“客官坐船不?東市口,南明橋,都去得——” 她不覺笑著搖了搖頭,回身要到街上去,卻陡然被一人伸手抓住了,那人須發戟張,根根黑似冷鐵,一雙臥鳳眼炯如星火,盯著她一字一頓地道,“天命!天命!” 她怔了一下,“什么?” 那人揚手叫道,“你!大劫將至——”一語未盡,連忙就有人把這破衣道士從她身邊拉開,拿著棍子抽著趕著到一邊去了。那人猶自癲狂地手舞足蹈,大聲笑道,“天命——天命!天命神格!你有大劫將至——大劫要來了——你的命星——看見了!天命——是天命啊!” 旁邊攤子的老板看她怔著,卷著席子笑道,“大人不曉得,這瘋子在河邊晃蕩了三五天啦,叫衙門的人抓了兩回都抓不著,也就由他去了。” 葉渺微微頷首,見街口打了個眼熟的招牌,另想起一事,因問道,“林家的興仁堂可在前面?” 老板道,“前面街角就是,三間門臉,顯眼得很,去了就能看見。”葉渺謝過這老板,徑自朝興仁堂去,店里人多,她隨手拉了個伙計,道,“叫你們家掌柜的來。”那伙計忙應了,請她進內室等候,葉渺道,“沒什么大事,我只問兩句話,問完就走。”那伙計忙又在堂邊撣了撣椅子,呼喝人上茶,扭身擠進后堂叫人去了。葉渺靠墻立了一會兒,散漫地掃過堂中熙熙攘攘來買藥的客人,卻驀然瞥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她快步走過去,和那人打了個照面,頓時又驚又喜,“衛先生!” 衛開也認出了她,揖手笑道,“多日不見,葉家主安好?”她勉強點點頭,衛開道,“我本在珞嶺,前月方一出來,就聽當地藥鋪的人說家主在尋我,這便收拾東西上京來了,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她自然不好在此地述說顧秀的病情,便同衛開在鋪子里拿了幾樣藥材,雇了一輛馬車,回去路上細細說了,復又低低嘆道,“也不是沒有請過宮里的御醫國手來診治,只不過那些人連靈力運行都說不清楚,又如何能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