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酒(六)
然而京城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朝政風起云涌,世家一朝重獲出頭之日,公主霏又帶起了一群新貴林立,單是為一個議會人選都吵了兩個月。等到葉渺的這封奏表批下來,已經過了初秋,到了八月上旬。 這回不用進宮,大朝會十日一開,小朝會還在次日,她直接去了淡風苑。顧秀正在榻上午睡,她沒有驚動,只讓流云出去了,接過扇子,坐在榻旁的矮凳上輕輕搖著,那人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唇邊也沒什么血氣,想來是連日耗神太過,連夢里都不得安寧。 她原先所見顧秀,總是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然而那一次請室之后,這人就幾乎收斂了所有的少年心性。她拾起顧秀將要垂落在地上的羽灰廣袖,連從前那一身最喜歡的耀雪般的云錦白衣,都收進箱籠里再不穿了。 過了稍息,顧秀微微睜開眼睛,側頭看見是她,安然笑道,“不知葉帥前來,有失遠迎。” 葉渺攏著她坐下,握著她溫涼的雙手,慢慢才將真氣渡進去調息,“為什么隔了這么久才讓我回來?” 她收到啟霞退位的急函時第一時間就想飛到京城來,卻礙于身上這個元帥的名頭不得擅入——四方守將私自入京等同謀逆,只得在江北度日如年地等著,按下滿心的擔憂焦慮,整理起江北大營的軍務來。直到對軍中之事慢慢上了手,顧秀方才肯松手允了她的述職申請,但她覺得緣由大概不止這么簡單。 顧秀道,“這次回來就不必讓你走了,守山大陣和葉家人都在,江北一時出不了什么亂子。我回頭設法把夏元鼎調到淞湖去,免得他總惦記江北軍主將的位子。” 葉渺仍掛念著顧秀親身設的那個局,低聲道,“我聽說啟霞移居西陵了?” 顧秀一笑,“總不能讓她照舊住章臺行宮,那也太不像話。”她將個中緣由與阿渺一一分說過,葉渺聽了蹙眉,她還是覺得顧秀此番兵行險著,太過冒險,“倘若杜衷仍忠心舊主,不曾反水,如此外有禁軍,內無接應,你又該怎么辦?” 顧秀微笑道,“那也沒什么辦法,實在不行,請葉帥回來逼宮好了。” 她扶額嘆了一聲,“你肯不肯說?不肯說就罷了。” 顧秀倚在她懷里,瞇著眼睛看午后窗上搖搖的桐影,“便是啟霞留著杜衷,我也得想法子殺了她。帝國的權力三十年來盡數收在女帝之手,世家積怨已久。女帝不死,世家終為鷹犬,倒不如割rou分金。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啟霞帝本已日薄西山,那頭鹿遲早都要放出來。” 她伸手從案上的文牒中摸索了一會兒,兩指夾著一張薄薄的公文遞到葉渺面前,“方才說到一半,這是你的調令,回來幫我管著禁軍吧。” 葉渺道,“齊家和方家那幫人也肯?” 顧秀笑道,“前次章臺之事,宗室得消息最晚,霆親王對此頗為不滿,但啟霞下臺對她只有好處,便也沒有話說。此事姜緒犯了失察之罪,不能再當大任,然這禁軍統領一職,霆親王是決計不肯讓落進世家手里的。內閣里明火執仗地吵了半個月,到底還是霆親王老辣,齊老退了一步,只說不能再讓姜緒主事,要另擇妥當穩重的人選。” 忽而流云在外面稟道,“本家來給姑娘送衣服了,姑娘要見么?”葉渺問道,“什么衣服?拿來我也看看。”流云便側身讓了,有侍女恭身端進來兩個托盤,上面是一色禮服寶冠,衣料色如墨玉,緄金暗紋,她見過這服制一次,怔了片刻,扭頭去看顧秀。 顧秀輕輕一笑,“本月十五的繼任大典,葉家主要不要來?” 她心中酸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顧秀讓流云下去,伸手在她眼眶上刮了一下,微笑道,“要是不來,我就不給你留位子了。畢竟明面上還是斷交中,家主隨便派個使節糊弄,我可是不答應的。”